圣女居所内,有着暗红色头发的狐族女孩渐渐睁开了眼睛,她用“果然如此”的神情愣愣地看着自己纤细苍白的手指。
“这就是所谓的身心都奉献给妖母吗?”她的嘴角扯出自嘲的笑容,语气中是数不清的失望。
对祭司的失望。
......
青丘狐族是不允许和外族通婚的,因为要保持血脉的纯净,让妖母青睐的那个体质能够顺利降生到狐族。
司幽记得自己大概是记事起就生活在族人专门为她建好的圣女居所内,她的活动范围不能离开居所外的小花圃,除去送饭的和“保护”她的人之外,祭司是她为数不多能够接触到的人之一,那个人仿佛她的父亲一般。
“祭司大人......为什么我要每天都看这些骨头拓片?我、我不用到外面去干活的吗?”彼时的她怯懦的问道。
祭司闻言,眉头紧紧地皱着,因为司幽知道了不需要知道的东西,比如说青丘部族的日常生活,虽然那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圣女只需要知道祈祷神明的知识就足够了,别的常识都是多余的!
他怒颜瞪视了监视在门口的守卫,守卫们惶恐地低下头颅。他们清楚,多半是自己偷闲时互相闲聊家常,被圣女听到了!
祭司变脸般换成慈父的表情,温和地看着耷拉着耳朵的幼.女,蹲下身,轻拍她的小肩膀。
“你也需要干活,别的族人需要捕猎、寻水、做饭、制作,很辛苦,但是你也很辛苦,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这些拓片上的知识,祈神念神,狐族的未来都在你的手上!”
他拿出又一沓骨制拓片,祭司很欣慰,司幽十分地优秀,不过五岁,便已经把妖神赐予的学识领悟过半,按照上一代祭司的口传给他的话,前一代的圣女可是到了十六岁才堪堪学完!
“努力学,你很有天赋,妖神会喜欢你的。”
“嗯!祈愿青丘的夙愿!”小司幽重重地点头,她为祭司的肯定感到高兴,不知不觉间便把方才的困惑丢到脑后,像捧着孩童的玩具般抱着骨片回到圣女居所内,跪坐在地上,虔诚地看着骨片。
仿佛看着狐族的未来。
她真的是爱学这些东西吗?司幽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只是觉得,既然自己是圣女,就应该把最重要的任务给做好。
这是她的价值。
守卫在不远处的狐族护卫心中发麻地看着转身回屋的小女孩,犹若见到怪物。在他们的眼中,那些骨片上用黑红色的血绘着不认识的图案,又或许是文字;因为这种文字他们从未见过,不是人族的文字,更不是狐族的!
狐族中也流传着传闻,说圣女都是天生懂得那些神秘的文字的人,那些骨片会把学识塞进圣女的大脑中,她和我们是不同的!
渐渐长大的司幽也明白了族人在畏惧着自己,她表面上不在乎,内心却很难受,就像被石头堵住胸口,每每见到守卫、送饭侍女那些畏缩的眼神,她的心都如被针扎。
明明都是狐族人,为什么他们要那样看着我?
对外界有着种种好奇的她,会趁着守卫换人的短暂间歇,不顾摔伤的危险,爬上屋顶,眺望树林那边人声喧闹的部族。
“族人...好多族人!”小司幽激动地自言自语。
女人捧着洗净的衣衫,男人比划着彼此的灵武,幼童追逐打闹......原来这就是她的族人!她为之努力的存在!
傍晚的茜色夕阳斜斜地照在她的脸上,耀眼而美丽。
......
“阿布,不要去了,这里是圣女大人的居所,是禁地!要是被人知道了,我们会被祭司惩罚的!”狐族女孩慌张地拉着怒气冲冲的青梅竹马,皎洁的月光下,两人的脸颊下陷,饥饿让他们有些骨瘦如柴。
“我就要去!你没看到傍晚的时候你的妈妈把那么好的饭菜拿给圣女了么?你家都饿了好几天了!”阿布怜惜地捏捏女孩消瘦的脸颊,几乎摸不到肉,“小彤,我今天就是要问问这个什么都不做的圣女,凭什么吃我们那么多的粮食。”
他压着声音,免得惊动了大人们,可是那有些虚弱的声音仍旧回荡在夜晚的树林中。
他们两人是从小路偷偷跑到圣女居所这边的,很快两人见到了司幽,在容颜天生近乎妖孽的圣女面前,好一段时间没能饱餐一顿的两人不由自惭形秽,彼此之间的差距犹如后世的红楼花魁与街角乞丐。
这两个人便是楚纣之前遇到的狐族巡逻守卫,当然那就是后话了。
司幽知道这两个人,每日的傍晚,她经常能在屋顶眺望到这两个孩子。名叫阿布的男孩不遗余力地责备着司幽,骂她是狐族的寄生虫,只会消耗族人宝贵的粮食,一点贡献都给不出!
圣女很生气,但还是忍住了冲动。通过阿布之口,司幽知道了这个时代并不怎么安全,虚空风暴时常出现在各处,没有那个部族能够抵御这些风暴,强大的狐族在风暴面前也是如此。族中粮食渐渐见底,冒死出去狩猎的男人九死一生,出去的人很多,回来的只有寥寥。但是每日送到圣女这边的伙食依旧丰盛!
“祭司大人也在挨饿,但是全族只有你是吃得最好的!小彤都已经吃了好几天的树叶了!”男孩忍不住大吼,司幽连忙施法,把声音隔绝在小结界内。
她的内心剧烈颤抖,司幽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是隐隐觉察到进出圣女居所的族人有些不对劲,但是祭司对此闭口不言。从小到大,她不知道的事情很多,每当想问别的事情的时候,祭司都会敷衍过去,告诉她“司幽,你只要想着神,全身心都为狐族向妖神祈愿就行了。”
所以司幽只好作罢,可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部族竟然在遭受如此的灾难!
阿布和小彤从小路回去了,不过司幽叫她们每天傍晚的时候都偷偷到这边来。每逢这个时候,司幽便把今天存下来的午餐和晚餐完完整整地交给他们,让两人自己吃也好,拿给家人也无所谓。
现在,狐族的圣女也在和族人们一起挨饿了,有生以来,司幽第一次尝到饥饿的痛苦,但是十二岁的她不后悔
——因为她是圣女!
司幽有着自己的尊严,神明知识她早已学完,这些年来她也不过是虚度时间,等待族人需要自己的那一天到来,比起自己这样的闲人,果然还是这些消瘦的孩子更需要食物。
所幸,风暴没有持续太久,青丘部落恢复了灾难前的平静,不过阿布和小彤还是偶尔会偷偷过来玩,给这个漂亮到有些不真实的圣女大人,讲讲族中有趣的事情。
“小彤你捏我脸做什么!”阿布有些害羞地挪到开,义正言辞地说道:“我大哥说了,这是成熟的族人间才能做的亲昵行为,是要对喜欢的人做的。你怎么能这个年纪就做这么不要脸的事情呢!”
小彤也被青莓竹马说红了脸,气急败坏地说道:“这有什么嘛!我也不小了!”像是为了证明这句话,她挺了挺胸。
女孩继续说道:“而且我都是看别的大哥哥捏大姐姐的脸,或者大姐姐捏大哥哥的,但是你家哥哥是被别的大哥哥捏脸的,而且每次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
阿布也搞不明白这其中是什么缘故,只能稀里糊涂地挠挠头。
司幽浅笑着看着关系亲密的两人,小声呢喃道:“对喜欢的人才能捏脸吗......好羡慕你们呀!”
“嗯,圣女大人羡慕什么?”小彤不解地看着圣女。
司幽摇摇头:“不,没什么,我可是你们的圣女,有什么值得我羡慕的呢!”
她看着夜空中的圆月怔怔出神。
放心吧,我是狐族的圣女,祭司大人说我是这么多年来最厉害的圣女,我一定会把神明大人呼唤过来的!
——让饥饿远离族人,生死相隔不再,幸福长久相随,苍天明月,铭记此心!
啊...刚才的不算!
司幽慌张地看了看周围,确认神明大人没有出现后,暗自松了口气,于是重新在心中许愿。
——再加一条,希望每个族人都能获得良好的姻缘,如果我也可以的话......我不行也没有关系,只要族人幸福就可以!
......
回忆如褪去的潮水,司幽从走神中回过神来,幽静地圣女居所内回荡起一声叹息。
她站起身,最后一次环视屋内简单的陈饰,指尖轻轻地触碰它们,就像再和陪伴多年的老友道别。
司幽明白的,这里终究不是她记忆中的青丘,曾经的故土早已湮灭在时光的长河中。
“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我的家乡早就不在了......”
她抿着嘴,恨着双眸走出屋舍。
周围一片萧瑟,树林枯萎,大地皲裂,吹过的微风都带着绝望的气息,漆黑的夜幕之上,一轮猩红的月亮挥洒着不祥。
冰冷刺骨的月光照在司幽的身上,她的身体悄然变化着,六条毛绒绒的尾巴悄然浮现在她的身后,她原本就光滑如玉的白皙肌肤变得更加细腻,衣衫承受不住这份细腻,如落叶般稀疏落下,完完整整地露出震撼人心的动人酮.体。
狐族最后的圣女一手拿着有些暗淡的巫刃冰骸,另一手遮住雪.峰前的两抹桃红。
苍穹之上响起祭司疯狂的叫声。
「司幽,很期待吧!我们狐族的降神仪式再一次开启了!见到昔日的伙伴是不是很激动,安心吧,那不过是一点小事情,更加令你激动的事情在后面!」
「你可以再一次肩负起整个狐族的期望,完成这个仪式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司幽看着天空冷笑:“期待?别傻了,你不过是祭司残存的执念,既然有幸复活了,为什么就不去那后世稍微打听一下呢......”
“——青丘狐族灭亡了啊!!”
「放肆!狐族生你养你,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语!」
暗红色头发的少女沉默了片刻,红唇再次轻启:“我现在大概知道了,你以前让我学习的神明学识,其实根本教不会我什么,那些都是我不能理解的东西,它的存在意义只是要让我的身体异化吧,变成神明需要的样子。”
这个世界的确保留了司幽记忆中的那个青丘原貌,甚至还原了很多很东西。比如说她这个圣女在最后,灵魂会被祭司抽出来,因为那是“她”是不被需要的废物,整个仪式需要的不过是她完成了异化的躯体,需要的只是一团美丽的肉而已。
为神明付出身心?神明从来都不需要她的心!
所以至始至终,让她引以为傲,忍受孤寂的圣女身份,只是一个笑话!
从第一代的妖母临世体开始,这就是一个笑话!
“祭司,你想完成这个仪式,不可能的了。”
冷嘲声从天幕中传来。
「笑话,你觉得你能破坏这个仪式吗?你对这个仪式又了解多少?哈哈哈哈!」
的确,祭司从不让她知道多余的东西,对于降神仪式,她知道的其实仅仅只有妖母临世体很重要罢了。
但是这不就已经足够了么?
“我曾经想知道很多,但是你都不让我知道。可是,在这个仪式中,我是必不可少的吧?”
那么换句话说,只要她不存在了,这个仪式不就要崩溃了么?楚纣不就能出去了么?
反正她本来就不该存在,就像饥荒中的族人所言,青丘并不需要她。
“祭司大人,我曾经视为父亲的人......”
司幽轻轻抚摸自己的冰骸,灵武像是感应到了她的意志,在回应着她。
少女猛地抬起头,青色的眸子比夜晚的月亮更加耀眼,她缓缓举起刀刃。
“我把你的绝望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