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最后一日，要「例行公事」。

头顶的枫叶已经稀疏到可以数清，下一个季节的寒风先行来访。

季节的转换无常，人们只能依靠日期来计算，过了季节的最后一个小时便是新的季节，一直都是如此，而我也这么计算着要去看望家人的时日，我许下每个秋末都会来到他们面前的约定，事实上我到底有没有遵守约定呢，恐怕只有神明大人知道。

至少在我看来，我没有食言。

我把已经枯萎的鲜花拿掉，献上了新的鲜花，稚嫩芬芳的白色花蕾，是我为他们去往另一个彼方道路上的妆点，我不能把他们从那条路上拽回我的身边，那么我至少想让他们在路上能看到繁花似锦，这样他们也许能够开心的笑出来，同时向他们传达我在为他们铺路的时候自己也在努力，当然努力的不是地方就是了。

有人会觉得亲人的逝去会带来更多前进的动力，一无所有会让人变得更加体面，这些话到底从何而来我不清楚，但我觉得说这些话的人真的很了不起，他们能说出这些话就证明他们一定也付之于行动了，而我…恰恰相反。

唯一能在外人眼中看出的改变，就是我的「任性」和「偏执」，曾经不把想要的东西拿在手中就会觉得很委屈很无助，实际上能把想要的东西全部握在手中才是最困难的事情，对于无法触及之物的偏执，想要得到自己眼中世界的全部所拥有的任性，现在全都不复存在，起初我认为这些东西可有可无，现在想来，可能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头顶的云层在转，置身于它们下方，总有种它们在绕着自己转的美好错觉。

【星海。】

身边传来她的声音，我把思绪从回忆的边缘拉回现实，我看了看她，冰冷的风把她的鼻尖冻得通红，她把脑袋缩进厚重的白大衣和围巾。

【你的…你们的家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秋枫是第一次和我们来这里，她也是唯一一位我们愿意带过来的人。

要说理由的话，大概除了诗如之外，她是我最信任的人，当然就算是换成我所熟悉的其他人我也完全不会介意，但是我很清楚她在我和诗如眼中都是特殊的存在，并且对于我们两人来说，与她的相识都来之不易。

我没有说话，靠着冷风在耳边作响的时间，我思考着如何回应。

不过诗如却替我做出了回答。

【大概…一年前？…记不清了，可能没有那么长，不过…度日如年嘛。】

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有活下去的期望，纯粹是一具不愿意死去的尸体，计算日期什么的，原本家人还健在的时候我就不怎么在乎，更何况现在呢。

对于我来说或许能分清季节的变化就已经满足了吧。

秋枫若有所思，语气中带有几分安抚。

【…辛苦了，你们两人。】

【【没什么…】】

时间在墓碑前流逝，我通过回忆展露的笑颜也逐渐褪去，因为越是回忆痛苦就会越发深重，最后悲伤会取代幸福，被沉重的心情和苦涩的现实折磨，如果说有人想找个感受过这种感觉的人，我无疑是个比较好的人选。

不过这么说多少有些自卑，我也没有痛苦到那种境地，相比较电视剧里苦情的主人公，或是新闻报纸上登报的悲惨经历，我根本不及他们分毫，虚假与真实在这方面并不需要界限，无疑是通过屏幕和通过亲眼见证的区别，人们都已经看惯了这种通俗无趣的故事，哪怕是真实发生，也不会有人在意。

我深知这点，所以我甘愿扮演别人眼中陌生普通的路人，我想没有人愿意聆听我的过往，我也不希望让别人和我感同身受，所谓的「距离」，无非就是这样。

好在此时此刻和我站在这里的两人没有这种距离，每当想到她们心理都会感到欣慰，这是难能可贵的牵绊，我想在这之后我会更加珍惜。

想到这里，从刚来到这里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半个小时，是时候离开了。

那接下来就是…

我低身平视墓碑上雕刻的姓名，用上我全部的温柔再次向他们作出约定。

【下个秋天，我们还会再来。】

……

车窗外的街道比以往寂静，人们都低头行走不苟言谈，一部分是因为气温不适宜交谈，另一部分恐怕就是孤身一人，可能那些孤身一人的行人会去往另一个人满为患的场所，也可能是去陪伴某个人的路途中，其中真正孤寂的人有几个，而结伴而行的人之中，又有多少人身在他人身边心却无处安放。

望着由这些人和阴天下散发暖光的店铺构成的景象，我一时间无法移开视线，明明没有什么可供自己观赏的地方，却也同时充满了不想错过的魅力。

身边的诗如摆弄着手机，屏幕的灯光照在她的脸庞，她很快注意到我的视线，于是向我微笑，我下意识地做出相同的表情，然后看向前座的秋枫，她正坐在座位上昏昏欲睡，看起来很劳累，大概是因为在我们来之前为公寓做了彻头彻尾的清理导致体力不支，亦或是这种不见天日的阴天确实容易让人犯困。

我们的公寓距离墓地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当我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秋枫也随之清醒，我和诗如先行从车里走了出来，而坐在副座的秋枫付完车费后赶上了我们。

这时，手机传来短信震动。

是余凌发来的信息，信息的内容如下：

去超市买东西，陪我一下，最好带上诗如和秋枫哦（很弱智的表情包）。

余凌少见的想要和我出门，虽然他的目的显然不是我，但是多少有些开心，说起来自从他和天海成为恋人之后我们就很少见面了，他们两人现在怎么样稍微有些好奇，难得的邀请也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不过特意说要叫上诗如和秋枫是为了什么？

问一下吧…

发送：为什么要带上她们俩啊？（已读）

回复：这个见面了再和你说，短信解释不清（很弱智的表情包x2）。

发送：有什么解释不清的…天海也去吗？（已读）

回复：她不来，哎你到底来不来啊？（很弱智的表情包x3）

发送：好好好，在哪见面？（已读）

回复：乐购门口，方便的话现在就出门吧，谁先到等着点对方（很弱智的表情包x4）。

发送：哦。（已读）

这家伙…没有表情包就聊不来天吗…

话说这些表情包到底是哪来的，这个看着像熊猫的…奇怪的物种？算了不想了。

我习惯性的叹了口气，然后叫住走在我前面的两人。

【我说…】

两人闻声停下脚步，相继向我投以疑惑地视线。

我朝他们摆了摆手中的手机，问道：

【有没有兴趣…去一趟乐购啊？】

诗如的表情依然很疑惑，秋枫则是点了点头。

【可以是可以…为什么？有什么想买的吗？】

【不，不是我想买…是余凌。】

【余凌？…啊，班上的那个篮球部的…】

我和余凌还有天海说了秋枫在我家和我同居的事，他们两人答应不会对外散播，我对他们两人百分百的信任，这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同时也保护秋枫，如果让学校里的人都知道我和她们俩同居，想必之后的校园生活都不好过了。

虽说是相互介绍过了，但是两人也只是在班上有过简单的交流，交流的内容也不过是一些班级事宜，余凌和天海对她的了解还停留在班级里不爱说话的女生，秋枫对他也仅仅只是从我的介绍中得到的印象，趁这个机会让他们两人见一面稍微了解一下也好，这样以后有什么突**况也能多个照应。

【嗯，天海的男朋友。】

【想起来了，总感觉好久没上课，班上的同学都快忘干净啦。】

平时在班上就不怎么说话，会忘记也是理所当然吧。

诗如把手伸进大衣的口袋，把视线转向身后。

【那就去吧，天海也去吗？】

【他说天海不去。】

【…好奇怪，这两人不应该黏在一起吗？】

【嗯…他说见了面会解释，在短信里不方便说。】

【更奇怪了。】

眼见诗如已经把双手交叠在胸前，开始进行毫无意义的思考，我只能无奈地等待她得出结论，毕竟「李星海」就是会在某个无聊的问题上思考的很深，这都是平时爱东想西想得来的毛病，不知道还有没有改正的可能，而且我也不确定自己想不想改掉。

我倒是没想在这个问题上较真，诗如却进入了状态，看来就算是同一个人，男女生的心思终究是不同的，我也只能这么解释给自己了。

秋枫见状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摆出一副要讲解某个知识点的姿势，和课堂上的伊老师相似度极高，不过相比较伊老师那副威风凛然的样子，秋枫肯定是不及老师。

【就是那个吧，热恋后的冷漠期？】

【…好像有几分道理。】

都有的吧，如果是恋人的话。

诗如好像还没有被完全说服，不过很显然也接受了这个说法，然后接着说道：

【这种时候出轨率很高哦。】

【你在说什么可怕的事…】

【怎么了，如果是我的话，现在可是分手找别人的绝佳时机！】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吗…女生真可怕啊。

就在这时，秋枫的目光放在了我身上，那种不安外带几丝鄙夷的视线，让我的肩头不禁颤抖。

【怎…怎么了…】

此时的诗如见秋枫的注意力到了我的身上，于是便露出坏笑。

可恶，原来是想玩这套吗？！

我知道秋枫在想什么，但是…我该说什么呢，我确实没这么想，但她确实是「李星海」，会产生这种疑虑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总感觉哪里不对，必须要在她问出来之前就回应，斩钉截铁的表明自己的立场！

【星海…你也…？】

不要问啊！！！！

【我不是…我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