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葫芦以后,一股矿物的酽香扑面而来,葫芦里盛着的不是液体,而是一颗非常小的丹药,明明量非常少,却散发着异常浓郁的气味,恐怕是很贵重的东西。

我对戊子叔的印象一下子有了极大的改观,他不但见多识广,而且还善解人意慷慨大方。

将丹药倒出后,葫芦化作一片灰烟消失在空中。我把药放在手心里递到月牙面前,她轻轻嗅过以后看着我,迟迟没有要去碰的意思。在我反复劝导之后,她才终于用舌头把那颗药卷进嘴里。姑且已经有人形了,这方面还保留原来的习性果然还是有点怪怪的。

丹药入口之后,月牙就连尾巴都竖立起来,只是一个瞬间,药丸就回到了我的手上,这回我再怎么劝都没用了。月牙的猫耳和尾巴消失,变为了最初的少女模样,如果说人形对她而言是无意识化出的,就说明这颗丹药的确让她的灵力有所恢复。

可是…看着手心里湿乎乎的药丸,我陷入了纠结之中。如果月牙说什么都不肯吃掉这颗东西,肯定会因为灵力耗竭消失的,我绝对不希望看到那种事发生,即使是用强行的我也要帮她把这颗药吃下去。

月牙站了起来,我凑近她就后退,视线反复在我的脸和那颗药之间跳跃。

我摇了摇头佯装放弃,将药包进手里从月牙身边走过,在她开始跟我时快速回身,而她也机敏地立即后跳,我步步紧逼,一直把她逼回小径下。在这里她没有了退路,只能束手就擒。

月牙眼里闪着泪光,可能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逼她吃这种东西,最开始带她去看兽医也是这样,我跟洛华轮番哄她吃药的记忆又浮上了脑海。正因为有着这么多珍贵的记忆,我才不能让她离开。

在我贴得非常近的时候,月牙终于妥协了,她像上次那样用舌头把药卷进嘴里,却在我满意地露出笑容时猛地跳起,双手扒住我的肩膀,乘着我因为受惊略微张嘴的空当径直贴了上来,猛地送气把药丸直接弹进了我的喉咙。

“咳!咳咳!”差点被呛死的我只觉得一股蜜糖样的甜味在口中扩散,月牙并不是因为丹药味道恶心才吐掉的,她明白那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回,轮到月牙笑了。

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力量贯穿全身,我只感觉头晕目眩,明明应该更加精神的,却因为脱力向后瘫软在地。

“你为什么要这样,月牙…!”

她像曾经的那些早晨一样把脑袋枕在我的胸口,只是这回留下了两点泪痕。说不定自私的是我,明明不明白她的所思所想,不明白她真正的愿望,却要强逼着她延续生命。

世界陷入无声,浸入墨色。

……

再睁眼时,天空已经被夕阳染成了茜色,月牙坐在我的身侧,在我醒来后毫不动摇地直接对上我带有谴责意味的视线,恐怕是已经做好了决意。

“约呀,不懂,人。”黑发的少女自上而下俯视着我,然后别过脑袋看向远天的夕阳,“足够,准备好了。”

“你这么说我怎么会明白啊?不懂的东西我全部都能教你,为什么连个商量的机会都不给?你自己倒是准备好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离开之后我们会怎样?”

我不能奢望月牙理解我所说的话,她对人类语言的了解只来源于过去在茶屋生活的耳濡目染,说得更直接一些,完全是凭借直觉和经验进行猜测。

“送我走,不开心?”

“当然了!”

“送你走,不开心。”

明白月牙的言语虽然粗陋但绝不是未经思考随意做出的轻浮言论后,我的怒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就像脑袋被人用锤子猛敲了一下。月牙想的比我更多,她的本质还是猫,没有生活阅历不懂人的语言,虽然有了人的身体交际能力也不过是比幼儿强一些,她也明白这些都能够学,但问题在于…

我能给她多长时间?月牙知道自己不该回来,她停留在此世的时间总要付出代价,而那个代价我不一定能够支付得起。若是在此期间月牙真的找到了留下的方法,我的寿命恐怕会比她还短,到那时她就不得不体会我体会过的痛苦。而且,她是猫,我是人,月牙的离去我会记上数年、十数年,但我的离去又该折磨她多久?

“我能给你什么?”

月牙强行挤出笑容摇了摇头。

“回答我,什么都好,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月牙还是摇头。我猛地从地上站起,扶住她的肩膀。

“如果这次的记忆只有一场狼狈的追逐和莫名其妙的推让我是会后悔的!你想要那样吗!”

月牙被我突然的态度转变震了一下,她怔住了片刻,然后垂下眼睛不再看我。

“……”我掏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给洛华,“我现在跟月牙在一起,晚上有些事可能回不去了,照顾好晓让她尽兴地玩啊。我这边的事自己能处理好。”

在电话那头传来洛华疑惑的声音时,我自顾自地“嗯”了一声,将电话挂断,手机打开飞行模式,道歉和解释什么的之后再说,带着伤我不会乱来,可现在…托那颗灵丹的福,我的精神比出门前还要抖擞。

“想去的地方,想吃的东西,无论什么,我今晚会一直陪你。”

月牙怎么可能招架得住我这样蛮不讲理的行动,她抓住我的前襟,把脸埋进我的胸口,半晌才抬起头来,她的视线贯入我的眼睛,然后飘向我身后的小径。

“原来一直都是想上山吗,好说!”牵着月牙走到小径前,在她双腿颤抖再难以前进时直接将她背起。

意外的轻,即使外表上已经成熟,体重却和小孩没有多大差别。这样一来即使是崎岖的山路我说不定也能应付得来。

“抓紧了。”我松开托着月牙的右手,转而探到身体前侧去握住小径旁的树干,以此为身体提供稳定支撑,右脚踩实后将左腿继续往下一块石头上抬。泥土与石块混合的倾斜台阶就这么被我一级级登上,耳边则不时传来月牙轻声的呜咽。

我并不是要把戊子叔的告诫丢到耳后,人总会有需要冒险的时候,是否该去冒险则受很多因素影响,现在的我就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为了不让两个灵魂留下遗憾,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谁都能打,也不多我一个。

风中没有恶意,鸟族仍在啾鸣,现在的山中显然并没有多么危险,回去时打好灯光注意脚下便是。前方的山路分为两支,有着碎石铺道的右支,由踩实的泥土构成的左支。月牙从我肩上滑下来,扶着我站稳后向左走出两步给我带路。

到底是什么在对她造成威压呢?这个问题的确挺令人担心的,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果然还是跟紧月牙,虽然动作不如在山下时敏捷,努力适应之后她的速度也不慢。紧随着在山道上跃动的那抹黑色,我很快就来到了一处树木无法遮蔽的地方,那是一块完整的山石,暴露在山道的外侧正朝着镇子,上方倾斜程度很小可以轻松地站立。

山石旁的树枝上系着不少红色的丝带,而从这里可以直接俯瞰整个镇子,从这侧的堤坝到远端的农田,一切都尽收眼底。

“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月牙似乎是找回了活力,灵巧地跃到山石上就地坐下,而我也就近坐在了她的旁边。自上方薄薄云层中透下的光线将山岩染成了温暖的黄色,可惜的是岩石表面只有冰凉,没有舒适的热度可言。

“你以前到过这里吗?之前不在家的时候都是跑到山里来了?为什么要到这么远的地方…啊。”

没等我一连串的问题结束,月牙就将身体倾斜贴到了我的身上,她像是感觉别扭一样短暂地离身,然后再次贴上来。还是猫的时候明明可以很方便地钻到我怀里或是绕着我转圈把味道蹭在我的脚踝上,有了人的身体以后反倒不知该怎么办了,这么一想也挺苦恼的。

月牙似乎没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又或者是她根本就不明白我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无论怎样她都只是猫,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事情,相对的我就难办得多了,今晚之后还得好好考虑一下如何安置她,毕竟我们不会在镇上留太久,而月牙即使要离开也不是那么快就会发生的事。

然而,就像是要敲醒我一样,上了发条的闹钟无情地转动起来,月牙之前才自然隐藏住的耳朵和尾巴这下又擅自蹿出。我咬着牙,伸手把月牙环住。怎么会这样快?

月牙侧着脑袋在我肩上蹭了蹭,脸上满是轻松和惬意,就像即将到来的命运并不属于她一样。对于逝去的恐惧部分来源于对于死亡的未知,已经经历过这一过程的月牙大概已经看到过这一现象的真实,尽管如此,她却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害怕或向往。

这方面的问题果然还是不要问好。

月牙像是液体一样从我的肩上滑到大腿根,翻了个身面朝着我的肚子,闭上眼睛开始休息。以前她最喜欢在我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跳到凳子上,自顾自地在我腿根趴下盘成一团,那时候虽然会有直接把她丢下去的冲动,但一看到她倦怠的样子就下不去手,最多只能自己换个位置继续干活。

伸手探向她的脑袋,猫耳略微颤动了一下,我嘴角微微上提,将她的耳朵轻轻抚平。

视线飘向小镇,心情也变得明朗,如果这就是月牙想做的事的话,我就陪她到最后。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