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开始直到现在，我们之间没有说任何话，她偶尔会找我搭话，我没有回应。

我不想再让自己的任何行为和言语成为她的筹码，现在的她仍然是对于我来说独一无二的存在，但是和以往稍微有些不同。

我不希望变成这样，但是我更不希望自己把自己逼向绝境，让我向我不希望前往的地方前行我决不允许，如果我一直被欺骗那便是命运只意无可奈何，除此之外不论谁都无法依照自己的想法把我推向只有那个人自己满意的结局，哪怕是诗如，也是一样。

我现在的行为绝对是不折不扣的渣滓，为了避免一切对自己的不利甚至不惜冷漠那个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人，我明白这绝对是不可原谅的事情，可是我并不打算停下，就像是国际运动员间的相互竞争，不论在场后多么友好，在赛场上一样要视彼此为最大的敌人，我和她不是什么需要夺得某种竞技胜利的成员，不过我确实在和她做着某种抗争。

她的笑已经变了味道，不再同以往那般温暖安心，有些杂质进入了其中。

心中的声音用尽全部的力气向我传达着讯息，她来到我身边抱有的目的绝非对我而言真正意义上的善意，即便不知其内容以及这会带来的影响，单单从她目的的出发点来思考也是我必须要去警惕的东西，也许我只是在杞人忧天把多余的考虑无中生有，换做是之前我一定会这么想，但是现在......

回想起她在晚宴上一如既往的模样，在旅馆的座位前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和无法理解却深有别意的言语，都是证实我多疑的铁证。

现在我以劳累为由进入睡眠，当然不是真的睡着，只是单纯的向诗如传递出我不想交谈的讯息，她一定也清楚我在想什么，于是默许了。

现在的状况比我想象的要被动许多，我对于诗如的想法变成了隔三差五，而她对我的了解却还是一如往昔，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但是我想一定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诗如便开始在各种细微的地方伪装自己，用和我一样看似无知的身份走到今天，说到底我完全被骗住了，她心中的想法，可以隐瞒的事情，我根本无法看清。

事实是这样的话，我必须也对自己做一些隐藏，诗如本应该是我无需堤防的存在，回落得现在的模样也只能怪我太过于沉迷这份来之不易的关系，直到此刻才能反应过来自己面临的处境，她看起来早就预料到我的察觉一般，这是否就证明我现在的行为也不过是无用的垂死挣扎呢。

完全不敢去思考，来自心底的不安占据了我的意识。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我不能去确认，因为我现在正处于装睡的状态，如果伸手去拿手机想必一定会暴露。

但是旁边诗如的话语让我明白了自己的行为根本没有意义。

【不接吗？】

我睁开眼，看着面色平静的她，放弃挣扎的掏出手机，然而来电人的身份着实让我有些吃惊。

叶秋枫。

从她离开到现在已经过了大概几天的时间，这几天里我们完全没有得到她的音讯，也不知道她家里的事情以什么结果收场，我坚信她能把一切都处理好，创造她自己希望看到的未来，或是接受无法改变的现实，不论是哪一种想必她都会笑着说「没关系」，从她留下的信我明白她的内心远比我想象的矛盾，可是在我眼里，她一直都是个惹人怜爱的女孩。

这次的电话就说明她家里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在心里约定的会向我们传达，我想就是这通电话了，不出意料的话，只会是两种情况。

告诉我们一切都结束了，真正的向我们告别，另一种则是一切都结束，可以回到我们身边重新开始，前后两者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需要考虑的东西在里面，但归根结底这都是要取决于她自己的选择。

我能做的便是尊重她的选择，抱着这样的心态我接通了电话，把手机放在耳边。

随后，熟悉的声音再次通过模糊的音律响起。

「喂，星海。」

【秋枫。】

在习惯性的确认完彼此的姓名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们都有很多话想说，例如她家里现在的状况，她此时此刻的心情，接下来的打算还有很多想要知道的东西，而她也一定有很多问题，例如我和诗如在做什么，我这段时间是如何度过的，这短短的几天有没有发生什么。

我明白这些话都不应该是我们之间需要去沟通的问题，但是不知为何，我想要了解更多，这短短几日的分离我并没有完全忘记她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她见上一面，不管是用什么方式。

作为朋友，也作为维持一段时间的同居者。

「那个…你还好吗？」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手机的声音很大，这个距离下旁边的诗如也应该能听清我和她的交谈，这也是她和我一样在笑的原因。

「啊…嗯，怎么说呢…」

【……怎么了？】

她的声音有些小，听起来若有所思，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原本平静中略带活泼的语调。

「没什么，已经没关系了。」

我稍微有些不解，她口中的「没关系」是什么意思。

【没关系…是指？】

「字面意思啦，我现在正在我们的公寓里，看到你们两人都不在家，就给你打电话了。」

【我们的公寓…你回来了？家里怎么样了？】

「他们两人没有复婚，妈妈稍微振作起来了，本来打算和她住在一起但是…她觉得还是维持之前的样子比较好，而且我自己也…想回来。」

意料之外的结果，但也算情理之中，果然秋枫和我所想的一样，会把一切都处理好。

这样的话，我们三人在同一屋檐下一起无所事事，共同欢笑共同交谈的时日又会到来，那对于我来说无比值得珍惜的日子还会持续下去，怎么想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我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旁边的诗如也是如此。

【是吗…那，欢迎…】

未等我说完，秋枫便打断了我。

「这个，等见到我的时候再说吧？」

我点了点头。

【嗯，那到时候再见。】

随后，我等待着电话挂断的声音，可是那个声音却迟迟没有响起，我确认手机屏幕思考是否是手机出了问题，但是屏幕上显示出的字样无疑是还在通话中，这样的话或许是秋枫的手机出了问题，倘若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我试探性地发问，换来的确实同一时间响起的回问。

「喂？」

【喂？】

啊…果然根本没挂电话吗…

也就是说她也在等着我挂电话吗。

「那个…我还以为你会先挂电话…」

【我也是…】

真是尴尬，这种时候的默契真的很让人手足无措，我原本以为这种情况只会在诗如和我之间发生，没想到和秋枫之间也会这样，难道我和她之间也有同样的默契，不对，这肯定不可能，我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不过…怎么说呢，稍微有些开心，不知道为什么呢。

「那这回我先挂断了，不然我们这通电话就没个头啦。」

【嗯，那到时候见。】

「嗯。」

说完，秋枫挂断了电话。

一旁笑着的诗如为了不打扰我们之间的交谈，从刚才开始一直憋着的话语现在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你们俩真可爱。】

【…你少来。】

可爱倒称不上，不过如果刚刚和秋枫通话的人是诗如，她们两人也重复一遍我们刚才的对话，想必我站在诗如的立场上也会觉得有趣，她现在这副饶有兴趣的模样也能理解，如果她每次笑起来都像此时此刻这样就好了。

我轻叹一口气，然后把视线投向车窗外的景色。

不断向后偏移的地面，缓缓靠近的山丘，陈旧的房屋被篱笆包围坐落在平原之间，孤独的小路一直顺着和马路同样的方向延伸，天际已经被金色的色彩侵染，看起来像是褪色的金质首饰和涂满金色漆面的浮雕装饰，亦或是飘落的枫叶。

我想要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和意识全部放进快速掠过的景色中，就算只有数秒的时间，我也希望能尽可能的看更多的景色，在我看来沿途中的风景和目的地拥有的绝景都同样重要，它们一样值得欣赏。

从小时候开始我就认为，这些风景和在大街上从我身边走过的陌生人一样，停下脚步去静静地体会，会发现任何人都和沿途的景色一样可以被留意，有人曾说每个人都是人海中的一员，若不出人头地便会被淹没。

我觉得并不尽然，正是因为每个人都是人海中的一员，当某个人驻足之时，自己就会是在他眼中的美景中的一个部分，这不是一种无能，这是一种幸运。

我也很庆幸自己是其中一员，但自从和诗如相遇之后，我觉得自己离这个身份越发的遥远，我对此并没有感到厌恶，因为这也是一种幸运，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一位和自己有着相同经历相同姓名的陪伴，可是…也许也不是每个人都向往这样吧。

过了这么久，我越发的认为自己并没有任何幸运可言，我从中收获了不少，也慢慢地丧失了某些东西，比如…忍受孤独的能力。

随着和朋友们的来往，他们越来越重要，不论离开任何人，我都会觉得心如刀割，这样下去今后的人生我必定是个无法承担更多责任的人，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未来，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做些改变。

诗如的到来，和秋枫的相识，还有天海余凌，小静和伊老师，大家都是珍贵的宝物，正因如此我才不想沉溺于这些财富，我不想自己只能是依赖者，如果没有能去保护珍视之物的决意，就算再多的财富也不过是空有其表。

这也算是…在这个秋天收获到的东西吧。

【秋天结束了呢…】

诗如的话语，让我从景色中拉回。

【嗯…】

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季节，除了和往日一样感悟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这次还未开始就匆匆结束的旅行吧，虽然一开始很期待，但是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当下，我不能放任自己继续享受。

而坐在我身边的诗如隐瞒了什么，我想还需要时间去摸索。

【星海，你幸福吗？】

很唐突的问题，完全由不得我过多的考虑。

幸福吗…每个人对于幸福的定义都不尽相同，我也是一样，对我而言的幸福究竟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我明白此时此刻的我绝非是我印象中的幸福，烦恼还堆积成山，很多东西还尘埃未定，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幸福，我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稍微耸肩，如实回答。

【现在的话…还称不上幸福吧…】

诗如听到后苦笑着又看向别处，看起来有些无奈。

【这样啊…也是呢。】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问问。】

不用想都知道她在说谎，只是出了认识到这点之外我没有其他的头绪，转念一想这位站在我身边的这位少女，是另一个世界的我自己这点毋庸置疑，可是除此之外她身上的谜团却不尽其数，而我始终把这些问题抛之脑后，现在想想也是有够迟钝。

总之，现在想这些没有意义，我只能将这个季节收获的东西谨记于心，然后回到那间温暖的公寓，等待着下一个季节的到来。

正当我打算闭上眼进入睡眠的时候，诗如的话语又让我清醒过来。

【去看望他们这件事别忘了。】

每个秋末必须要去做的事，前往墓地看望已经离去的家人，这件事我一直铭记于心，让我开始成长的契机，一切隐藏在心头还在缓缓愈合的伤口的来源，我当然不会忘记。

我看了看她平静的侧颜，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记着呢。】

随后，沉默降临。

我抱着某种不安和期待，闭上了双眼。

在意识被舒适感取代的前一刻，我听到了少女轻声的呢喃。

——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