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场的晚宴从晚上六点至十点,免费入场,没有不参加的理由。

  现在是傍晚时段,出行游玩的旅客们纷纷回到了旅馆,准备调整状态享受今天最后的欢乐,露天晚宴之后便是狂欢,所谓「狂欢」也是字面意思,总之就是会拿着音响麦克风唱歌,或者是围着篝火跳舞之类的。

  在我印象里狂欢就是这样的,网上的简介说的也很模糊,明摆着只有参加了才会知道,从大家的评论看来,这个牧场最大的特色就是这个环节,所以我觉得予以高一点的期待应该也不为过。

  因为这次旅行我们带的东西也不多,没什么需要整理的东西,我们在旅馆门外的休息区歇息,在这里可以买些甜品小吃来打发时间,不过手边的价目表让我立刻就抛开了这个念头,单单是一瓶在小区便利店随处可见的饮料就要三倍的价格,果然景区的东西买不得。

  坐在对面的诗如望着护栏外的草原,夕阳余晖在她的双瞳中泛着光辉,从麦田拍完那张照片过后她就一直心不在焉,她在顾虑一些本来不需要顾虑的问题,或者心里某种坚信的东西产生了动摇,而让她变成这种状态的罪魁祸首就是我,我不知道我的哪个行为出乎了她的预料,但我不认为我做的任何一件事是错误。

  也许今后我会为今天的某个行为后悔,不过至少现在,我完全不这么想。

  我伸手在她的视线中晃了晃,她的注意力也终于放在了我身上,刚刚看起来心事沉重的表情也变得和往日一样平静。

  【怎么了?】

  我用手拉扯面部,摆出一副不用照镜子都知道难看的鬼脸。

  诗如疑惑地眨了眨眼。

  【你对你的脸有什么意见吗?】

  【你刚才就是这个表情。】

  她听到后朝我撇眼,懒散的靠在椅背上。

  【真难看。】

  【我觉得也是。】

  我再次用手指顶住嘴角,然后强行让嘴角上扬。

  【这个呢?】

  诗如看了看我,本想忍耐住的她还是不经意的笑了出来,大概是我的「鬼脸」起作用了吧。

  【嗯,这个稍微好点。】

  【你做起来肯定比我好看。】

  【…你少来。】

  她还在笑。

  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能真正的释怀,或者只是单纯的被我的表情逗笑,我觉得两种可能性都存在,不过结果都是相同的。

  如果是哪里触碰到了她内心中我所不能涉及的地方,想必就是在麦田里那张专属于「李星海」的照片,她一定不希望我做这种多余的事情,我明知这是为自己徒增痛苦却还是这样选择,这并不是因为我想要逃避,而且恰恰相反。

  注定到来的结局,既然无法改变它会带来的现实,那就改变它能带来的后果和影响,就算结果带来的东西是疼痛,我希望这些疼痛中能带有些许的温热,倘若带来的东西是毫无光芒的明日,我希望我能回忆起泛着星光点点的昨日,这就是我的想法,所以我要这么做,毫无顾虑无需犹豫,她大概也清楚。

  但她和我一样别无选择,一个人在不同的立场会做出不同的行动是理所当然,这个道理对于别人来说是一种推测,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试炼亦或是战斗,与另一种自己相互排斥,然后相互扶持,矛盾的同时遵循着定律。

  我们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沉默,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

  她在想什么呢,我和名为「诗如」的另一个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我想我会用未来很长的时间来考虑,或许这个问题的答案中就蕴藏着以前问题的答案,我们又为何要彼此珍视,然后一边欢笑一边靠近,身后的影子却渐行渐远。

  晨昏线把最后的余晖带回地下,赤色的天空被深蓝沾染,星辰逐渐显现,化为星座的其中一员,我作为和这片未成熟的星空无关的观赏者,欣赏着它带来的美好,为自己拼尽全力的思考。

  视线稍微偏移,她依然望着远处,果然她在此时此刻想的东西与我不同。

  【星海。】

  再次呼唤我们共同的名字,她注视着我。

  【你有想过吗?…别人叫自己名字,自己却不能回应的感觉?】

  我也看着她,无言以对。

  这是她在想的事情,一个我可能根本不会去想的问题。

  我认为「李星海」的名字是属于我们两人的,这是只有我和她还有秋枫了解的事实,可是在别人眼里,拥有这个名字的人只有我而已,那些人并没有错,一直陪在他们身边的我毫无疑问是我,我是这个世界的唯一的「李星海」,我所熟识的人们的目光构成这个世界,我在他们眼中是毋庸置疑的真实。

  那么另一位星海又算什么呢?

  她不是「李星海」吗?完全的错误。

  她是「李星海」吗?可能也不完全是。

  至少现在,她在别人口中的名字是「李诗如」,这没有什么问题,至少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前,我都是这么想的。

  也许我应该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被送到一个我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有着一群和我熟悉的人一模一样的人,他们与另一个我相聊甚欢,可是聊到我的时候如同面对陌生人,笑容和言语也不再一如既往,并且对我用完全陌生的称呼,我是否能全然接受,就像现在的诗如一样。

  可能会比较困难,不过我觉得我会学会去接受,只是会感觉很不甘心,但这又会陷入「为何要对自己不甘心」这种微妙的问题里,当然这个问题很多人都问过,要知道我所考虑的和一般人考虑的这个问题内容和方向都不相同,在他人眼中的比喻,在我眼里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我无言以对,但我明白必须说点什么,哪怕听起来只是在敷衍。

  【很辛苦…大概…】

  【不是「大概」啦,是真的很辛苦。】

  【……那个…】

  【你无能为力,我知道,我只是抱怨一下…没关系吧,这也算是人之常情。】

  我的双手不禁握紧,把情绪全部通过指尖压紧。

  她说的没错,我无能为力,只要我还是这个世界的「李星海」,我就不能为她否认自己的身份,我本以为握紧在手中的情谊都是不可替代的东西,可是现在这些东西除了充当枷锁的功能外没有任何意义,并且这个枷锁无比牢靠,没有解开的钥匙。

  她也只能默默承受,在这种不需要顾忌的时候用心情带动的言语释放压力。

  很奇怪,奇怪的地方太多了,不过这种「奇怪」,我也差不多习以为常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考虑的东西一次比一次复杂,一次比一次繁多。

  她的表情,她的想法,越来越陌生,越来越…

  疏…远?

  【我们会怎么样呢?】

  【…诗如?】

  疏远…疏远…

  …诗如她……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依然在微笑,但是这次,我没办法以笑容回应了。

  她想要做什么?想不明白啊。

  疏远绝非世事难料所为,这是她…一手「安排」的,她希望我们会走到这样的地步,我们之间的默契越来越淡化,见证周围的人所经历的故事,让他们的存在越来越重要,让我变得无法离开他们,这确确实实在发生着,在她毫无作为和我毫无发觉的状态下,慢慢变成了她希望变成的样子。

  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她想要的便是这个。

  但是我在麦田的行为却违背了她的意愿,所以她才会…

  这是为什么?她到底想做什么?

  身体在颤抖,双眼在痉挛,莫名而生的恐惧遍布我的胸口。

  然后,她站了起来,柔顺的发梢遮盖了她的双眼,上扬的嘴角在为自己感到洋洋得意。

  【星海,「晚宴」要开始了哦?】

  终局的晚宴,无法挽回的发展。

  也许此时此刻我的发觉也在她的预料之内,她从相遇到现在一直都是如此,不论是意外还是疑惑,困扰还是欣慰,始终都在通向她心中正确的道路间行进,不仅是天海还是余凌,小静还是伊老师,甚至是秋枫和我,都在无意间来到了她安置好的「牢笼」,这个牢笼没有形状也没有既定范围,看似自由却紧急重重的镣铐。

  【诗如…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我们是受邀进场的嘉宾,被酒香美食遮蔽了感官,享受在宴会愉悦的氛围,忘记了从何而来有将回到哪里,她作为嘉宾的一员,也和我们一样忘记了很多事情,享受着氛围,可是唯有她没有忘记,自己为何而来,并且熟知回归之地。

  现在,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不能继续呆在这场「晚宴」,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为时已晚,倘若真的是和我想的一样,那么这次旅行本身就是错误,是一个把我自己逼向死局的行为,我曾说过这次旅行是为了找回我与她的默契,直到刚才我也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可是…我搞错了。

  【是怎么样呢…我也不知道。】

  这只是我自己拙劣的独角戏而已,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想要和我回到原本的状态,不如说原本的状态才是她所厌恶的样子。

  我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她来到这里是有目的的吗?

  不对,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我为什么会觉得她是毫无目的的来与我相遇,神明大人又为什么会把她送到我身边,这一切的一切,都应该从一开始就想到的。

  或者说,我其实想到了,只是被她是「另一个我」的这个身份迷惑,然后忽略了也说不定。

  不论怎样,这样下去是绝对不行的。

  我站了起来,现在要去参加晚宴,这是当下应该做的事,然后…

  【诗如。】

  【…怎么了?】

  然后…让一切都还没变的无可挽回之前,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我要去做点什么。

  【明天…我们回去吧。】

  她回过头,脸上的微笑依然不变。

  【是吗?…好啊。】

  把这场看似美好的旅行,在还未开始的时候,让其结束。

  我沉溺于其中直到此时,虽然很不情愿,但是…我必须清醒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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