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海】第一人称)

阳光正好,气温适中,没了清晨的凉冷,多了几分午日的温暖,我想这一定是最佳时机,即便没有刻意的挑选时间,神明大人还是给了我们最好的条件去享受这个时光。

我伸了个懒腰,身后的诗如则拿着手机拍照,摄像机的角度是头顶的天空。

我看了看诗如,随后看向她眺望的上空。

从深蓝清浊出的蔚蓝如同无止境的曲面,大大小小的飞云一同朝这片天空的另一端旅行,它们像是友人一样相互亲近,相互照应,可是又如同陌生人,始终保持着无法接触的距离,若是早已结合的两朵云,这次旅程想必永远都不会分开;若是孤身一人的云,这次旅程恐怕只能感受无人并肩的寂寞。

不管怎样,双方的目的地只有一个,那就是无法目及的彼端。

……好可怜,它们的结果始终都是回到原地,因为这片天空的首尾相连,不知道这些它们是否知晓这个事实,它们知道这个事实是否会欣然接受,我作为渺小的旁观者,唯有做出这一刻发自内心的小小祝愿,所幸周围只有诗如,否则我的做法肯定会被人异眼相待。

不对,如果旁边站着的是别人,也不可能理解我的内心所想吧。

还是第一次觉得紧密相连是件这么悲伤的事情,不管是广袤的青空还是飞云,看似光鲜靓丽使人心生向往的外表下,各自有各自的痛苦,它们一定也不愿意这样,无奈这是运作的法则,就和人们常说的「无法逃避的命运」相差无几。

高积云如顶上国度的城堡,如蓝色平原的山脉,它比其他白云更加雄伟壮丽,但是也只是跟随者周围的陪衬者一样保持相同的速度,没有更快,也不会走的更远。

我的存在,我们的存在,也是遵循着它们的法则吗?

不尽然,但是我也不否认,倘若这就是事实,维持现状也未尝不可。

我也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开启相机功能,找好角度,对焦,按下快门,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行为,却让我感觉收获了艺术家的杰作。

【该走了,从这里顺着路标走二十分钟。】

诗如提起挎包走在了前面,我们一路上的饮用水和必要品全都放在了她的包里,而我则是拎起脚边沉重的背包,跟随在了她的后面。

徐风伴着暖阳,脚边的空气在打转,路边的杂草再演奏。

我们两人的脚步声被掩盖,心情却已经无法遁藏,所谓的心情舒爽,正是形容走在通向目的地路上的我们。

【那个摄像机。】

诗如用手指向我后背的背包,我明白她在想什么。

【嗯,我也觉得很意外,竟然还能用。】

父亲留下的遗物,他生前的乐趣就是用这个摄像机拍下各种各样的风景,我热爱旅行的基因恐怕就是来自于他,不过我不擅长拍照和被拍的基因可能来自于母亲,至于为何这样的我们要带上这个摄像机的理由,说来简单也复杂。

先说简单的理由,就算不喜欢拍照,难得来到这里我还是希望能留下点东西,这也算是为我和她共同的回忆留下痕迹,毕竟从很早以前我便得知我和她的相互陪伴拥有期限,她总有一天要离开,而我总有一天要变回孤身一人。

复杂的理由仔细想想也算不上复杂,这个摄像机在父亲去世后一直被放在他的衣柜里,这么长时间过去摄像机的背包沾满了灰尘,他的衣柜我基本上都会定时清扫,可是唯独这个东西我始终没有接触,毕竟这个摄像机里装满了家人的回忆,在我的印象里父亲的每张照片只会有两个内容,那便是「美景」和「家人」。

在此之前我都没有做好拿起这个摄像机重新翻看的准备,好在时过境迁,看似短暂实则漫长的时间终究还是改变了我,从一个不愿接受事实的少年变为一个铭记过去的少年的我,把装满记忆的背包重新带在了身上,我并不打算接替父亲去做他想做的事情,我要再用它去创造属于我自己一个人的回忆。

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家人,我想要证明,我自己一个人也没问题。

行走在通向那个小路的路上,我们保持着她走在前面我跟随在后面的状态,用同样的速度,持着相同的心情,我看到脚下之路的尽头那片金色的麦田,它与草原的青绿相分割,没有明确的指示牌和华丽的门扉,仅凭借靠季节色彩的线便已能将前面的事物顶替。

诗如的长发在随风摇摆,在发丝不断摇晃的间隙间,她隐约的微笑。

她很开心,我也一样,我们经历的东西没有大起大落,一切都是他人口中的一笑而过,只是蕴藏在其中作为当事者的我们才能感受到的艰辛,唯有我们能够领会,虽说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但这些无疑都是我们独有的宝藏,这些宝藏为我们带来的财富,我想一定就是此时此刻安逸的时间。

仅此而已的故事,说完即止的物语,该用哪种来总结这个其实还会持续下去的生活,说实话我完全不知道,哪一种都很贴切,哪一种都好像题不对文。

二十分钟转眼即逝,我们来到了麦田和草原的分界点。

摇晃的麦穗,金色的浪潮朝风的方向层层扩散,从中孕育中的音律也随之奏响。

诗如和我踏入麦田间的小路,两旁的麦穗遮蔽了部分视线,置身期间仿佛名画中的人影,阳光泼洒在上面折射波纹状的光亮,双脚接地行走于碧浪之中,无法言喻的激动甚至不能溢于言表,我已然忘却言语和背后沉重的包囊,前面的诗如伸出手抚触麦穗,脚步也变得轻盈。

【星海,你在想什么?】

她旋转身体在面对我的方向停下,轻微低身双手背后,饶有兴趣的看着我。

我很想在此绝景中思考更多的东西,就像在平日里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考虑很多东西,但是现在我完全没有那种心情,我的双眼被她和她身后的麦浪吸引,她那让我不禁倾倒的面容,温柔的视线,还有在耳边偶尔回响的「浪潮声」,阻碍我的思考,打断了我的思绪。

她一定是深知这点,才会这么发问,这种坏心眼小聪明,我在以前完全没想到会成为别人对付我的招数。

【什么都没想。】

是的,什么都没在想。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又转身背对我,指尖在背后交叉交叠,稍微踮起脚仰视天际。

【什么都没想?】

【嗯,你明知故问。】

【…不对哦。】

我骤然停下从背包里拿出摄像机的动作,转头看向她。

她的动作没有改变,我能看到的依然是她的背影,但是除此之外,有一些刚刚没有感受到的东西,现在全部涌上了脑海和胸口。

某种感情,正被她的话语牵动。

我没有说话,目光停滞在她的身上。

她肩头颤动,应该是在笑吧,我没有看到一滴眼泪。

【一定有想的吧?】

她如此确信,我只能随之附和。

什么都没有想,我没有骗人,那个时候我脑海中的思绪全部都托付给了双眼,我望着她的双眼和笑容无法思考别的事情,所有的情绪也全部都被带去别处,没有去考虑任何本应该思考的事情,亦或是应该察觉到的东西。

在她看来,我应该想些什么?

说起来也习惯了,这种不懂对方在想什么的情况,原本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在我们之间这种情况却异于常态,起初比起现在更加默契,无时无刻都能明白对方的想法,过去了一段时间后,也就是此刻,我们之间的默契变得微妙了许多。

距离自然没有被拉远,只是能够随时读懂对方的内心,已经变得没那么容易。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不清楚,但我并不反感。

也许在我内心深处,这种偶尔无法理解对方的心中所想,也是我所希望的吧。

【想什么?】

她的手指,在环环相扣。

【比如…喜欢这片麦田,喜欢这次旅行,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

是的,我喜欢这片麦田,喜欢这条小路,很美很令人安心,至于这次旅行,我从坐上来到这里的巴士开始,就一直这么想,能来到这里在我心中已经是一种幸福。

这些,诗如都应该知道的。

这时,转头目视我的双眼,微小的几乎让人无法察觉的湿润在她的眼角显现,我想我不应该察觉到,但是我的双眼却没能让她如愿。

上扬的嘴角,无法解读的表情,还有…

【比如…喜欢现在的「李星海」之类的。】

无法理解的话语。

不对,我想我是不愿意去理解,像是深不见底的海洋,平静的海面之下无法知晓深藏在其中的事物一样令我心生恐惧,深怕自己深陷其中无法返回海面,溺亡在被海水围绕的世界无人问津,害怕自己会一直下沉,直到微弱的光芒也无法触碰我的双手。

和麦穗的海洋,截然不同的「海洋」。

我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摄像机,慢慢地站起身子。

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我是不是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我不知道,全都不知道。

来自远处的风再次拂过,我们相互注视着彼此,沉默代替了我们的千言万语,我以为我们只有在了解对方内心的想法和即将到嘴边的话语时才会沉默相待,从来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失去语言。

违和感让视线摇晃,反复的欲言又止全部被她看在了眼里。

她笑了,我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内。

【太急于求成了吗…】

急于求成,什么意思?

虽然想这么问,但是她很快又用双手摆出拍照的手势,刻意阻止了我的疑虑,她不想让我问出来,我在现在也终于重回了能理解她心理的状态,不过总感觉不是时候。

她笑了笑,放下双手。

【拍照,要拍我吗,还是只拍麦田?】

虽说可以拍两张照片把两者全部记录,不过我想诗如一定不希望那样。

把她拍进去,或是只拍风景,让一个人在画面外,或者两人都在画面外,哪一种选择会更好,在我看来都不算太好,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也能参与到其中,不过那样的话结果不会变,依然是只有一个人能在画面里。

手持相机的人不能进入画面,他只能成为画面的记录者。

所以…没有办法,按照现在我的想法来说,她一定希望我们一起在画面外吧。

但那样不会太奇怪吗?…我决不允许。

我下意识的笑了出来,诗如的表情少有的变得疑惑。

现在,她大概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吧,这样也好。

【你觉得…怎么拍比较好?】

【嗯…只拍麦田吧?】

果然是这样。

诗如一定在隐瞒一些事情,独自承受着什么东西,不管怎样,如果这会让她露出刚刚那样的表情,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明明陪伴在我的身边,她也会露出这么寂寞的表情,那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和她走到今天,难道是为了寻求自我安慰?当然不是。

我和她,都是一样的,我们…是「李星海」,谁也不能落下。

【是吗。】

【…星海?】

诗如…我可能有的时候不懂你在想什么,我们同为一人回落得这样的状态确实不尽人意,但是有一点我可以确信。

想骗我,门都没有。

我看向她,说道:

【只拍麦田太没情调了。】

【那…只拍我也不太好吧?】

【当然。】

你或许有些忘了,或是疏忽了,可是我一直把这件事铭记在心……

【那只拍星海?】

那就是…

【嗯,只拍「星海」。】

你也是李星海。

把三脚架安放在原地,将拍摄时间设定成三秒。

我快步走到她的身边,她对我的行为明显有些不知所措,我伸手拉回下意识想要逃跑的诗如,我的双眼注视着摄像机的镜头,至于她在做什么,我已经无从得知,因为时间只有短短的三秒,我必须保证我自己要面带微笑。

这是决心的证明。

被我紧握的手,稍微有些汗水,因此我只能握的更紧。

很快三秒过去,我跑回摄像机后,查看刚才的照片。

——照片上少年面带微笑,少女注视着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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