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帮森林精灵男骑士,还是帮黑暗精灵女骑士,两人最后都会同归于尽。而我们帮助的那个精灵会多坚持几秒,然后留下一句:“将秘钥送到XX”后再死去。如果是森林精灵的话,这个“XX”就是森林北部的营地,黑精灵的话则是南部的营地。在两人的遗体消失之后,会留下一个用树叶缝制的小袋子。其中放着一把用绿色的宝石制成的大钥匙。
接下来,玩家们自然是要听从骑士的遗言,将钥匙送到北方或者南方的营地去——当然你可以选择卖给城市里的NPC商店,换来的只是寥寥无几的钱币,任务自然也就告吹了。如果你能经受住诱惑完成任务的话,扎营处的精灵司令官会给你一些奖励,并给你下一个任务。
但是,我根本不知道还有一个己方精灵骑士存活下来的分支路线。如果我不知道的话,其他进行过封测的人也应该不知道,就算是阿尔戈也一样。也就是说,接下来我必须做好面对未知剧情的心理准备了……
我思考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茫然地站立在原地。亚丝娜则是平静地将轻剑收回鞘中,而黑暗精灵骑士绮兹梅尔则依然保持着沉默。在距离我们不远处,森林精灵的尸体发出轻微的破碎声消失了,似乎得到了不少经验,还掉落了几个稀有道具,但是现在我没空去清点了。
因为,在尸体消失之后,地面上留下了一个我熟悉的树叶袋子。掉落的道具不早点捡起就会消失,但是我一时间搞不清楚现在这种状况下到底是该捡,还是不该捡。如果伸出手去,搞不好会被绮兹梅尔小姐当成敌人的。
“啊……呃……这、这个是什么啊?”
我说着听起来就觉得很装腔作势的话,而亚丝娜听到之后自然而然地就想要将它捡起来,我下意识地揪住了她的斗篷,在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后,才终于等来了绮兹梅尔的反应。
她弯下腰,用带着黑色皮革手套的双手珍重地将袋子捡起,然后安心地长叹了一口气。
“这样圣堂就能暂时守住了……”
她低声说完之后,将袋子收到了腰包之中,随后整理了一下姿势看向我们。漆黑的双眼中再次浮现出威严的神色,但眼神却似乎因为迷茫而有些动摇,这种神态真的很难让人相信这是由程序操控出来的特效。
“想来必须感谢你们。”
绮兹梅尔向我们行了一礼,身上的铠甲嘎吱作响。随后她继续说道:
“有劳二位相助,第一秘钥算是守住了。感谢你们的出手。我们司令想必也会对二位有所褒奖,请二位随我前往营地。”
此时,她的头上再次亮起通知任务进展的“?”标记。我虽然注意没有表现出来,但还是猛然松了口气。虽然打倒了精灵骑士,但还好阵营任务依然正常进行了。
然而,按照我的计划,是打算在介入精灵们的战斗,得到关键道具之后,暂时先回到主城的。毕竟在经历了与第二层BOSS的决战之后,我一直没有休息。虽然因为到达新楼层的昂扬感,让我没有感觉到疲劳,但在这个世界里疲劳的不是肉体而是精神。如果太过勉强的话,在关键时候突然出现无力感那可是很可怕的。临时搭档亚丝娜当时在第一层迷宫区的深处和我第一次见面时,就突然因为极度的疲劳而昏迷了。尽管这种情况很少出现,但缺乏注意力还是会导致一些失误,控制疲劳值这种隐藏属性,也是独行玩家所必需的技能。
我一边快速思考着这些事情,一边侧眼看了一下轻剑士。但她并没有理会我,而是上前一步对绮兹梅尔说道: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
哑口无言的不只是我,绮兹梅尔也盯着亚丝娜陷入了沉默。对NPC——严格来说黑暗精灵是被当成怪物——的回答,如果不是“Yes”和“No”这种意义明确的话语,他们是不会做出正确反应的。
我干咳了一下,准备说出“Ok,走吧”。
但是还没等我说出口,女骑士就轻轻点头,转过身去。
“很好,往南走出森林就能看到营地了。”
随着任务的进行,骑士头顶的“?”标记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视野左侧出现了第三个队员加入队伍的提示,然后增加了一条新的血槽。
绮兹梅尔飒爽地向前走去,亚丝娜则脚步轻快地跟在她身后,我则是呆立了三秒钟后,才慌张地追了过去。
从刚才的反应来看,黑暗精灵无疑是从亚丝娜的话中提炼出了同意的意思。但是就我所知,封测时期的NPC不可能有这么发达的对话功能。
如果按照一般的想法,这只是在正式运营之后,NPC的自动应答程序数据库得到了升级……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总觉得骑士绮兹梅尔的口气和表情也实在太过自然,或者说是太像一个玩家了。
我走在队伍的最后方,再次检查了一下她的彩色光标。颜色依然还是NPC——正确来说是任务怪——的黄色,名字也清楚地写着“绮兹梅尔:黑暗精灵皇家近卫”。玩家无法选择这种和怪物相似的起名方式,那么她的确就是由程序驱动的移动物体了。如果SAO是正常运营的话,尽管概率不到万分之一,我可能还是会怀疑是不是运营人员在操控这个角色。但在变成了死亡游戏的现在这是不可能的……或许。
应该是错觉吧。
最终我选择了这个廉价的结论,点了点头后加快脚步向她们两人追去。
在前往下一个目的地的途中,我认识到了就算现在这种异常状况威胁到了我这个封弊者的存在价值,但至少还是有一个好处的。
要到达黑暗精灵部队的营地,就必须离开古道穿过森林,自然和怪物的遭遇频率也会提高。更有可能迷失在“迷雾森林”特有的浓重之中,搞不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
但是,现在则是一遇到怪物,绮兹梅尔就举起军刀将它们砍得七零八落,而就算在浓雾之中,她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走的方向,让人感叹不愧是精灵。自认为是效率至上主义者的我,已经开始对暂时保留任务,带着绮兹梅尔到处打怪这样的做法感到动心,但最后还是作罢。原因是我预感到如果太过得寸进尺的话,肯定会惹黑暗精灵生气的。
就这样,在出发后过了十五分钟,我们看到了有几根黑色的旗帜在浓雾中飘动。
“还真快啊。”
旁边的亚丝娜这样说,我也只能用一个很微妙的角度点点头。而走在前方的绮兹梅尔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用有些自豪的口气(这可能也是我的错觉)说道:
“整个营地都被施加了‘没入森林之咒’,光凭你们的话,绝无可能如此轻易找到。”
“哦……咒,也就是魔法了?不过这个世界不是没有魔法吗?”
不知恐惧为何物的亚丝娜用抱怨似的口气这样问道,让我不由得冒出了冷汗。先不说口气的问题,所有反应都是预先设定的NPC能明白亚丝娜在说什么吗?就算能理解,我也觉得这样的问题是绮兹梅尔答不上来的。
毕竟,SAO之所以不存在魔法,原因就在于它的设计理念是“要让玩家切身体验虚拟网游中的战斗”——说白了就是不想让它的战斗变成一个射击游戏。
“我说啊,亚丝娜,这……”
我本着帮绮兹梅尔解围的想法,小声地想说明这些幕后的原因。
但是我的好意又再次彻底白费了。
“我们的咒语,并不能称之为魔法。”
黑暗精灵垂下长长的睫毛,低声说道:
“应该说,这只是古代的伟大魔法遗留下来的残光……在从大地剥离之后,我等琉苏拉的子民就失去了一切魔法……”
绮兹梅尔的感叹,在延迟了五秒之后,让我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不,应该说,为了了解其中的内容,这点时间是必要的。
因为与大地剥离,所以失去了魔法。
我觉得,这句话不只是说明了SAO这个游戏里为何不存在魔法技能。搞不好,它联系着浮游城艾恩葛朗特之所以存在的原因。
现在想来,直到刚才为止,我都几乎没有接触过类似于SAO的“世界设定”之类的东西。自从杂志和网络开始公开它的信息以来,我贪婪地看了无数的报道与介绍以及开发者访谈,但是关于设定的信息,从来就只有类似于“游戏的舞台是飘浮在空中的巨城,一百层的地图层叠在一起”这样简单的东西而已。不管是多人游戏还是单机游戏,对于RPG来说所必不可少的世界背景设定……也就是“世界为何会变成这样的故事”,是和游戏系统几乎占了同样比重的要素。
似乎从封测开始时,世界设定就如此苍白。当时我曾经做完了一次这个精灵战争阵营任务,但我记得那就只是森林精灵与黑暗精灵围绕着一个叫“圣堂”的东西展开战斗(而且到最后还是不知道那个圣堂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单纯故事,和艾恩葛朗特的存在原因扯不上任何关系。
等到正式运营开始,变成无法脱离的死亡游戏时,我觉得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SAO的背景设定会如此苍白了。
身为GM(Game Master)的茅场晶彦所作出的宣言中,明确地告诉你这个世界没有开发者所赋予的,说白了就是事先设定好的故事。他的意思就是舞台由他准备,而故事则由你们创造。
当然,这是我自己的想象,但我觉得应该不会和实际有太大差别。但这样的话,绮兹梅尔……也就是驱使着她的系统说出的这句话,是否已经偏离了茅场的意图?
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我去逼问此时正微微低头走在我前面的精灵骑士。想知道她提到的“琉苏拉”到底是大陆的名字还是国家的名字又或者是城市的名字,为什么黑暗精灵们被剥离出他们的大地故乡,被封闭到这个浮游城里?最根本的问题是,这个浮游城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为了什么而创造出来的?
恐怕这些信息,和此时我的第一目标——通关死亡游戏回到现实世界——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而且原本我会接受这个阵营任务的原因,只是它每一个阶段的经验报酬都很高,而且还能得到许多珍贵的道具,并不是我想要帮助黑暗精灵军队。如果几十分钟前亚丝娜强烈要求的话,我甚至可能会帮森林精灵骑士与绮兹梅尔战斗。
因此我深呼吸了一下,强行压下迅速燃起的好奇心,沉默地走在骑士身后。
当我们走近那在浓雾深处飘动的漆黑旗帜时,雾气突然散去,视野豁然开朗。
这里应该已经接近森林的南端,如同被刀切出来的险峻山壁向左右延伸开来。其中一个地方有一个山谷,谷口的宽度在五米左右,左右竖立着细长的柱子。在黑色的底色上染着号角与单刃刀图案的旗帜在柱子的顶端随风飘扬,显得尤为引人注目。
然后在两根柱子前,镇守着比绮兹梅尔还要重武装——不过以玩家的标准来看其实也只属于轻装——的黑暗精灵卫兵。卫兵仿佛示威一般地高举着纤细的长柄刀(Glaive),而女骑士则笔直向他们走了过去。
在封测时期做这个任务的时候,因为绮兹梅尔和森林精灵同归于尽,所以我和三个临时队友必须在没有任何介绍人带领的情况下接近这些卫兵。但是这次我心中生出的紧张感却比当时还要更加强烈,而旁边的亚丝娜似乎也差不多,她低声地对我说道:
“虽然我觉得不大可能,但到了这个营地应该不会还要战斗吧?”
“应该是的……吧。只要我们不对他们发动攻击的话。不,那种情况也应该只是任务中断然后把我们赶走而已……”
“你可别试啊。”
轻剑士微微瞪了我一眼,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加快脚步。
幸好卫兵们只是怀疑地看了我们几眼,还是沉默地让我和亚丝娜通过了。在狭窄的山谷中走了一会儿之后,视野急速开阔,出现了一个直径大概有五十米的圆形空间。里面有着大大小小将近二十顶的黑紫色帐篷,外表漂亮的黑暗精灵战士们来来往往,真是一幅很壮观的景象。
“哦……这比封测时的营地还要大得多啊……”
我用绮兹梅尔听不到的音量低声嘟哝了一句,亚丝娜不由得惊讶地看着我。
“和之前不是一个地方吗?”
“嗯,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种阵营任务的相关地点都只是独立(Instance)地图而已……”
“独……立?”
尽管亚丝娜在这一个月里拼命补习了游戏系统方面的知识,但似乎这个词她还没有听过。我一边往山谷最深处的那顶最大的帐篷走去,一边低声说明道:
“嗯,大概就是为每个接受任务的队伍而独立生成的空间吧……我们接下来就要和黑暗精灵的司令官交谈并推进任务,但是这样一来如果有其他队伍接了同样的任务来到这里,不就很不方便了吗?其实也可以像第一层的‘森林秘药’那样,有人在跟NPC说话的时候,那个地点就会被封锁起来。”
“嗯、嗯嗯……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暂时从第三层的地图上消失,被转移到了这个营地里,是吗?”
我一边感慨她的理解力之高,一边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
随后轻剑士的眼神变得狐疑起来,马上说道:
“能够随时出去的吧?”
尽管发生了许多异常状况,但和黑暗精灵先遣部队司令官的交谈还是在和平的气氛中平安结束了。不过如果和应该比绮兹梅尔还强的他战斗的话,我和亚丝娜肯定会毫无悬念地被秒杀就是了。
司令官对绮兹梅尔的归来和翡翠钥匙的夺回感到非常高兴,给了我们很高的任务报酬以及性能还不错的装备,而且还亲切地表示我们可以在几种装备中进行挑选。尽管其中有一把和绮兹梅尔风格相似的军刀让我心动,但此时还是我的“锻炼之刃+6”要更强,因此最后选择了“力量+1”的戒指。亚丝娜也是做出了同样的判断,选择了“敏捷+1”的耳环。
最后,我们从司令官那里接下了阵营任务系列的第二个任务,离开了大帐篷。
回到山谷中的草地上时,代替天空的上一楼层底部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黄昏的色彩,时间已经将近下午五点了。在紧张感消失的时候,沉重的疲劳感汹涌而来,让我感觉今天还是就此休息更好。
绮兹梅尔以很自然的动作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重新看向我们,露出了很不明显,但确实存在的微笑,开口说道:
“人族的剑士们啊,我再次感谢你们的相助。下次战斗也有劳二位了。”
“不、不用谢,我们也是。”
“仔细想来,我还未曾问你们的名字呢,怎么称呼你们?”
我再次茫然了一下。尽管和怪——算了,感觉总是把她当怪来看挺不好意思的,还是当她是NPC吧——打过一些交道,但还是第一次被询问名字呢。
“呃……嗯……我的名字是桐人。”
“唔,人族的名字真难发音。桐人……是这样叫吧?”
因为她的语调有点奇怪,所以我又重复了一遍。
“桐人。”
“桐人。”
“没错,很好。”
看来刚才那是对名字的发音进行微调的程序。我一边感慨着她还真的是一个NPC,一边看着她和亚丝娜重复着同样的过程。
在发音调整完毕后,女骑士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开始了对话。
“桐人,亚丝娜,你们就叫我绮兹梅尔就好。那么,出发进行战斗的时间就交由你们决定。如果你们想先回人族的城市,我可以用咒语把你们送至附近,当然你们也可以在营地里的帐篷中休息。”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的剧情——我不由得在心中点点头。
在封测时,我因为不想浪费时间回主城,基本上都是在这里住帐篷的。毕竟床很软,食物也很好吃,而且还都免费。当然,这样的好事等任务进行到一定程度之后就没了,但反正不用白不用——
我的想法似乎是被亚丝娜彻底看穿了,她无奈地耸了耸肩,向绮兹梅尔答道: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暂时借用你们的帐篷,多谢你的关心。”
“不必多谢,因为……”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不,等等,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原本这里提供给我们的,是因为原本的主人死去而空出来的帐篷。也就是说,那是之前绮兹梅尔住的地方,让我和三个队友(全都是男人)暂时借住在里面。但按照现在这样的发展,作为主人的骑士小姐还活着,也就是说——
“……没有多余的帐篷了,所以你们得睡在我的住处。三人显得有些狭窄,但忍耐一下吧。”
“不会,我们很乐意……三人?”
亚丝娜整个人都僵硬了。
绮兹梅尔还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我只能接过话头:
“多谢,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嗯。我会留在营地里,有事的话就来找我。那么我先暂时失陪了。”
高贵的黑暗精灵行了一礼之后,飒爽地向食堂的方向走去。
亚丝娜又僵硬了三秒左右,最终转过身来,表情变化了大概三次之后才说道:
“能不能取消刚才的决定,让她用咒语把我们传送到主城?”
很遗憾,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已经知道了,毕竟以前有一个队友就曾经试验过。因此,我履行了封弊者的责任,将事实告诉了她。
“呃……太迟了。”
绮兹梅尔的帐篷和这个营地一样,比起封测时期要升级了不少。
虽然帐篷的主人表示三个人会显得狭窄,但其实帐篷的面积大到再睡三个人也毫无问题。地上奢侈地铺着蓬松柔软的毛皮,感觉只要一躺下去就能舒服地睡到明天。
帐篷的布料是相当厚实的编织物,几乎能将外界的噪音彻底隔绝。中央的柱子前有一个形状奇怪的暖炉,安静地往外放射着橙光与暖意。
我走近这个舒适的空间,来到帐篷的中央处,长出了一口气后坐了下来。之后我懒懒地抬起手打开系统窗口,将背上的剑以及各种防具,还有套着的大衣解除。
之后我整个人都躺了下去,恰好与正在后方以冰冷的眼神俯视着我的亚丝娜对上了视线。轻剑士前进了几步,来到我的右侧,伸出脚用鞋尖轻轻推了推我的侧腹部。
在这沉默的压力下,我只能一路滚到帐篷的最左边,亚丝娜才终于收回了脚。
“你的地方就在那里。然后这一带就是国境。”
她伸出脚,在地板三分之一面积的地方比了条线。而我则确认了一件事:
“侵犯国境的话会怎样?”
“我记得这里是‘圈外’吧?”
“知道了,彻底明白了。”
我躺在地上不停地点头,亚丝娜也对我笑了一下,走到了房间的另一头。圆形的帐篷直径在八米左右,两头的距离相当远。虽然并非刻意,但我还是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亚丝娜也解除了板甲和轻剑,抖了抖长发后坐到了毛皮上。她将后背靠在柱子上,迷茫了一会儿之后,把长靴也收回了道具栏中。
她将只穿着白色长袜的脚向前方伸直,仰起头长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她将头转了过来,正好与一直无礼地注视着她的我对上了眼神。
我一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一边以微微变调的声音说道:
“呃,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也可以去外面睡的……我有带着睡袋……”
“无所谓,只要别跨过国境线就行。”
意外的是,她的回答却显得很正常。我再次看向帐篷的另一头,亚丝娜却像是有更在意的事情似的,一边用右手抚摸着地上的毛皮一边改变了话题。
“这个连续任务……我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黑暗精灵和森林精灵没有哪边正义,哪边邪恶这种说法的吧?”
“啊?哦……嗯,应该是吧。基本设定和封测时一样的话,在之后的楼层里应该有一个叫‘圣堂’的地方,里面封印着有着强大力量的道具,黑暗精灵和森林精灵就围绕着它进行斗争,大概就是这样的故事。”
“哦……那装在那个树叶袋子里的,就是那个圣堂的钥匙?”
“没错没错。我记得总共有六把,分布在几个楼层的各个地方,任务的主线就是要我们去进行收集。”
“原来如此……我在意的就是这件事。一开始,找到在森林里战斗的绮兹梅尔小姐与森林精灵骑士的时候,你说过可以自由选择帮助哪一边吧?”
“说过。”
“那也就是说,有和我们相反,选择帮助森林精灵,推进他们那边剧情的玩家吧?”
“当然会如此……”
我刚要点头,就察觉了亚丝娜到底是在顾虑什么。
“哦……如果我们将任务做下去,就会和做森林精灵那边的任务的玩家……”
“可能变成敌对关系,这就是我的想法。”
为了让被自己的话弄得皱起眉头的轻剑士安心,我挤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说道:
“没事,不会这样的。如果说是要打倒几只特定的怪,或者要收集几个特定的道具,这样的任务倒是会可能与其他玩家产生竞争。但这种推进剧情的任务,会给每个玩家或者队伍建立一个……呃,独立的……怎么说来着……”
我躺在地上摇头晃脑,思考着要怎样对还算是个网游菜鸟的亚丝娜说明这个问题。但还没等我想出来,她就似乎已经想通了似的大大地点头。
“是吗,就像这个营地一样啊。几个队伍各自推进剧情,然后得到不同的结局?”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所以,不会发生什么和推进敌方阵营剧情的队伍争夺道具之类的事情,也不会一方成功的话另外一方就失败。”
“哦……”
亚丝娜像是理解了我的话似的点了点头,似乎是不再担心会和其他玩家发生争斗了,但是表情却依然阴云密布。
我从地上撑起身子盘腿坐起,和亚丝娜面对面地问道:
“还有什么事情让你在意的?”
“不是……倒不是在意,而是还有些无法理解……按照你刚才说的,是独立空间(Instance)……来着?如果说有多少个同时在做任务的队伍,那么就有多少个营地的话,那绮兹梅尔小姐和刚才的司令官也不止一个了吧。总觉得……”
“哦……”
我终于明白了亚丝娜的困惑,思考了片刻。
这是网络游戏里的任务所包含的最大矛盾。原本,一个事件只发生一次才是正常的。比如说,我在第一层做完的“森林秘药”任务,设定上是要帮助生病的少女阿加莎,从栖息在森林中的植物形怪物上采集贵重的药材。我顺利地——其实也不怎么顺利——得到了关键道具,阿加莎的母亲制作了特效药让她喝下去,让少女恢复了健康。
但是当其他玩家到她家的时候,看到的还是生病的阿加莎。只要有玩家来做同样的任务,她就永远要反复地痊愈与复发。
而我和亚丝娜现在做的阵营任务则是扩大版。虽然我们经过二十分钟的激战,运气很好地打倒了森林精灵骑士,让绮兹梅尔活了下来,但今后只要其他玩家开始做这个任务,想必会有几十个甚至几百个绮兹梅尔死去,而那个男骑士也是一样。
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如果为了保证故事的唯一性,让一个任务只能由一个玩家或者一个队伍来完成,那就会导致游戏失去公平性。而如果要解决公平性的问题,那就需要极其庞大,甚至接近无限数量的任务,这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就算是那个疯狂的天才茅场晶彦也无法做到。
——我吞吞吐吐地把想到的这些事情都说了出来。
亚丝娜听完之后,缓缓点头道谢,恐怕她已经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了。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我也是一样的。毕竟,如果说只是个单纯的场景NPC,骑士绮兹梅尔也实在是太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不,应该说太像一个活生生的精灵了……
此时,营地的某处传来了悲凉的号角声。看来是提醒时间的,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下午六点了。睡意以及同样严重的饥饿感交替袭来,就在我开始思考要先满足哪一个的时候,帐篷入口处的帘子被掀了起来。
进来的自然是这个家的主人绮兹梅尔了。她依然穿着闪亮的金属铠甲,披着长长的披风。
骑士依次看了一下在帐篷的左右慌忙站起来的我还有亚丝娜,开口说道:
“这里是军营,因此无法盛情款待你们,但二位可以随意使用这顶帐篷。食堂随时可以吃东西,也有帐篷可以进行简易的洗浴。”
“可以洗澡吗?”
对澡堂反应如此迅速的自然是亚丝娜了。绮兹梅尔点了点头,左手指向帐篷的入口处。
“就在食堂帐篷的旁边,随时都可以使用。”
“多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亚丝娜毫不犹豫地回答,然后点头行了个礼,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往帐篷外走去。绮兹梅尔也点了点头,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
“我也稍微休息一下,有事情的话尽管叫我。”
两人的对话毫不拖泥带水,而我则是依旧思考到底是要先吃饭还是先睡觉。此时,绮兹梅尔走到暖炉旁停下脚步,摸了一下左肩肩甲扣具上的那颗巨大宝石。
随着一阵刷拉拉的奇异声音,金属铠甲与披风还有军刀都化为光点消失了。而在铠甲下面,只有一件泛着丝绸光泽的贴身内衣。我因为惊讶而无法移开视线,那被黑色的布料包裹着的肢体,有着让人难以相信是精灵——或者说让人猛然想起她毕竟是黑暗精灵的身材……
此时我突然被人抓住衣领,同时一阵冰冷的声音从右耳附近传来。
“你也去洗个澡比较好,BOSS战时流了很多汗吧。”
……我觉得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冷汗才对。
在这样想着的同时,我被亚丝娜不由分说地往入口的方向拖去。
走出帐篷之后,天色已经从黄昏开始渐渐进入夜晚,让黑暗精灵营地的气氛显得更加奇幻。
在随处可见,设计得十分精美的铁笼中,无声地燃烧着带着一丝紫色的火焰。不知从哪个帐篷中传出了鲁特琴低声奏响的旋律,而草丛中的小虫则以如铃铛一般的拍翅声为其伴奏。
在巨大的食堂帐篷下,士兵们谈笑风生,话语声中点缀着军队锻造师砸下锤子的声音,仿佛乐器一般悦耳。我走在亚丝娜的身后,倾听着这与人类城市迥异的背景音时,突然想起来一个重要的任务,于是向她喊道:
“对了,亚丝娜。”
“什么事?”
轻剑士微微减速,与我并肩而行,似乎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这里的NPC锻造师技能等级挺高的,不如趁这个时候赶快将武器强化到最高级吧。”
“强化到最高级?没问题吗?”
听到我的这个提议,亚丝娜有些不安地皱起眉头。她肯定是想起自己的爱剑在几天前爆碎掉的景象吧。虽然正确来说,那个时候碎掉的是被人利用“快速切换”专精替换掉的剑,但当时她并不知道这一点,因此给她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我为了让她放心,重重地点了点头后说道:
“虽然成功率没法达到百分百,但只要追加一点材料,就能将概率推到上限。在这里强化到+6的话,应该能用到第三层攻略过半的时候吧。”
亚丝娜的爱剑“疾风击剑”是在第一层楼层BOSS攻略作战前买的。老实说,就它的属性,在第三层用实在是有点不够看,但如果能够完全强化——也就是将所有尝试次数都用掉而且没有失败——的话,那么接下来应该还能再用一阵子。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重视心情多过于效率的提议,但亚丝娜还是垂下睫毛陷入了沉思。最终,她一边伸出左手在腰部附近摸索着,像是在寻找已经被她收入道具栏的剑,一边说道:
“桐人君,你之前说过吧。可以将使用的剑变回金属材料,然后用这些材料来做一把新剑。”
“咦……啊,嗯,这可以做到。”
“那可以委托这里的锻造师来做吗?”
“啊……嗯,可以是可以……但是……”
我不知不觉地停下了脚步,而亚丝娜也停了下来看向我。她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温和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谢谢你为我着想。但是,就算冒着风险进行完全强化,依然是没过几天就要和它告别了……所以我想在这里让它重生。”
“是吗……”
既然亚丝娜是这样想的,那么我也没有理由拒绝。
“我明白了,它一定会成为更强大的剑。那就赶快去找锻造师的帐篷……”
就在我要转身的时候,亚丝娜猛然揪住了我的衣服。
“先去洗澡!”
我不记得封测时期的时候这个营地里有没有澡堂,就算有,当时那个全是臭男人的队伍也肯定没人想到去用。毕竟当时随时可以下线去泡真正的澡。就算特意去帐篷里睡觉,也只是觉得这样很有野营的气氛而已。
就算被囚禁在这个无法下线的死亡游戏里,我也没有把洗澡这种行为提升到一个优先度很高的位置上。但对于我这位临时队友来说,这似乎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如果是那种能够对属性有增益效果(Buff)的魔力温泉之类的东西,那我倒还能接受——不,我那时候肯定是全副武装下去的。虽然浸湿的效果让人不快,装备重量也会增加,但只要从水里出来,这些都会很快消失。
说起来,这里的澡堂是黑暗精灵们常用的,到底会不会有Buff效果呢。搞不好会有那种泡进去之后耳朵会变得越来越长的恶作剧式减益效果(Debuff)呢……
我一边想着这些无聊的事情,一边和亚丝娜来到食堂帐篷后面一个小小的帐篷前。此时我们停下脚步,面面相觑。因为,这个澡堂的入口只有一个,没有什么表示着“男”或“女”的标志。
“……”
亚丝娜沉默地往前走,拨开帘子探头往里面看了一下,随后将头缩了回来说道:
“只有一个浴缸啊。”
“是、是吗。”
就算我只是个初二学生,也知道此时绝对不能说那种“那就一起洗吧”之类毫无益处的玩笑。我一边努力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一边往后退了一步。
“那亚丝娜先洗,我去隔壁吃饭了。等你洗完了去那里找我……”
“虽然刚才问过了,但我还是想再确认一下,这里真的是在‘防犯罪代码圈外’吧?”
突然被问了这种似乎和现状没有什么关系的问题,让我愣了一下,眨了几次眼睛后才点头。
“是啊……”
“那么,将武装全部解除就很危险了。”
“这、这个嘛,倒也无法排除这种可能……”
“那在洗澡的时候,就由另外一个人在入口处把守吧。至于谁先谁后的问题,嗯,那就丢硬币吧……”
此时,我才猜到了亚丝娜的顾虑。她并非是真的在担心有怪物或者敌对玩家来袭,应该是怕在洗澡的时候,营地里的男黑暗精灵会进去。虽然我觉得不就是个NPC而已嘛,但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对于曾引发了让情报贩子阿尔戈进入亚丝娜正在洗澡的浴室这种危机事件的我来说,此时应该体谅她才是——我用了大约一秒钟得出了这个结论,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明白。我可以晚点,你先请。”
“是吗,谢谢啦。”
亚丝娜留下一个微笑,以超高的速度冲进了帐篷中。我在被她掀起的帘子后方,看到了有着优雅造型的浴缸,以及里面装得满满的淡绿色热水。也就是说,隔绝浴室与外界的,只有这么一块不上锁的布门而已。
虽然我觉得这样确实会让一个人洗澡的女孩子感到不安,但同时也觉得,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执着于在虚拟世界中洗澡呢?这恐怕是因为洗澡在她心中是一件优先度很高的事情吧。在这个和真实的死相邻为伴的世界中,偶尔解放身心,将积蓄的压力释放出来是很必要的。在这个安全的营地里,我也该让心休息一下才是。
我一边思考着,一边弯下腰,将背靠在帐篷的支柱上。随后,从隔着一块布的后方,连续传来了两声微弱的“唰”的声音。恐怕……不,肯定是“服装全部解除”和“内衣全部解除”两个按键连续按下的声音。然后是“扑嗵”“刷拉”的水声,最后是“哈……”的一声满足的叹息。
“谁休息得了啊!”
我低吼了一声,将手叉在胸前,摆出一个坐禅般的姿势,然后闭上了眼睛。
SAO里虽然有“冥想”技能,但不存在“坐禅”技能,不过我对自己的精神集中力还是有点自信的。虽然休息是不行了,但可以一直思考之后的装备配置方案以及强化顺序……
“哼哼哼哼——啦啦啦啦——”
结果一阵低低的哼唱声传来,把我的集中力彻底粉碎。
事已至此,也许只有背后的支柱因为承受不住我的重量而断掉导致我一路滚进帐篷里这样的结局,才是最适合现在这种状况的唯一答案了——我不由得这样想道。但是纤细的圆木柱子却依然坚定地屹立在大地之上,不见一丝动摇。
之后,水声与哼唱所形成的精神攻击,持续了整整三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