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水蓝色头发的狙击手。

纤细的身躯犹如少女,却和巨大的50口径狙击枪莫名地相称。

此时她正背对着这里保持着卧式射击的姿势,因此看不到脸。但想来她一定有着如山猫一般凛然与美丽的容貌。

她的右眼贴在瞄准镜上,食指则停留在扳机上,一动不动地瞄准着下方的道路,精神能够如此集中,实在值得赞扬。本来还想在她的背后再欣赏一下的,但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

我离开藏身之地,走在废弃大楼的地板上。慎重地回避着散落在脚旁的小石块与木片,以及金属的碎屑等细小物体,以完全无声的步伐向少女的背后逼近。

突然,少女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可能是感觉到了并非声音或震动的某种东西吧。真是绝佳的直觉,遗憾的是,已经太迟了。

我伸出右手缠在那细嫩的脖子上,左手按住她的后脑勺。

然后以寂静又明确的意志绞紧。

“军队格斗术”技能开始发挥效果,少女的可视化生命——血条——开始急剧减少。狙击手拼命地挣扎着,但是在这个虚拟现实网游“Gungale Online”里,只要力量值不相差太大,就不可能赤手空拳地从已经发动的背后绞杀中逃脱。其实这一点在现实中也是一样。

在“Bullet of Bullets”大赛的二十九名参赛者中,我最渴望战斗……不,最渴望狩猎的就是这个水蓝色头发的狙击手,并且早就预测到她会在这个五层楼高的建筑上方进行狙击。

问题在于,四楼和五楼都能将地图的主干道纳入自己的射击范围。因此,我必须尽早选择要在哪一层进行埋伏。

按常理来说,应该选择能够更快进入狙击动作的四楼。但是在看到四楼那个图书室时,直觉和理性都在对我低语。直觉告诉我,那个狙击手在现实世界里恐怕还是个年少的学生;而理性告诉我,如果是学生的话,可能会不大愿意在能联想到实际生活的图书室进行狙击。

我猜对了。水蓝色头发的狙击者为了多上一层楼而多花了几十秒的时间,出现在五楼的仓库。

而此时,她就像闯入蜘蛛巢穴的蝴蝶一般,即将失去那虚幻而美丽的生命。

啊,如果这种缩减不是虚拟世界中的二进制数据,而是在夺取真正的生命与灵魂——

如果在我手中挣扎的,不是网游中的角色而是玩家的真正肉体——

那么,“这个瞬间”一定会无比地甜美吧。

狙击手那块显示在我视野右上方的血条已经掉到了百分之五以下,但是少女依然在拼命地挣扎着,试图挣脱绞杀。

尽管已经注定失败,但她没有发出徒劳的叫喊,却也不是放弃求生,只是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尽管是敌人,但是这样的心态让我觉得非常可爱。

我如同拥抱着恋人一般,张嘴在少女的耳旁低语:

——你的灵魂想必很甜美吧。

}1

他缓缓睁开眼睛。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看来是上周弄来的意大利沙发太柔软了。将身体沉在柔软的皮革中,看了一眼左手腕上的智能手表。

凌晨两点十二分。

他站起身,一边轻轻地拉伸着脊背,一边向南侧的玻璃墙走去。那是一面由瞬间调光玻璃构成的墙壁,现在已经变成一片透明,能够从这个四十三楼的董事室看清港湾的夜景。

在高层建筑的灯光映照下,海港静静地闪烁着光芒。长长的栈桥上系着好几艘大型船。

那种直线型和充满压迫感的轮廓不是豪华客船该有的。它们是隶属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第三舰队的战斗舰。

加利福利亚州的第二大都市圣地亚哥,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基地城市。里面居住着超过两万五千人的军队相关人员,经济都是以巨大的海军基地为中心运转。

但是在近年来,一个新的产业开始急速成长。那是包括了信息、通信以及生物科技在内的高科技产业。

也有一些企业同时把持着军事与高科技这两种武器。主要是接受军队与大企业委托的警备与训练,甚至还会前往战场直接参与战争,这就是所谓的民间军事公司。

“Glowgen Defense Systems”公司的总部建立在圣地亚哥市中心,此时它的最高作战负责人加百列·米勒俯视着港湾的夜景,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之前那短暂睡眠中做的梦,让他的心情微微变得有些昂扬。

梦的内容,是几天前他在这个董事室里进入完全潜行式游戏里参加的活动。

加百列很少做梦,但如果做了梦,有一个过去的场景必定会详尽地重现。双手上还残留着那水蓝色头发的狙击手拼命挣扎时留下的那种舒畅感,甚至让他以为那不是梦而是现实……

不,这么说也不对。那场战斗并非在现实,而是在虚拟世界里发生的。

完全潜行技术是一项伟大的发明。加百列对开发这个技术的茅场晶彦有着极大的敬意。如果他还活着,肯定有人不惜花上几百万美元来挖他,哪怕他是一个世间罕见的超级罪犯——不,正因为他是这种人,才有被挖角的价值吧。

但是,AmuSphere带来的体验越是真实,加百列就越不满于它并非现实这一点,就像不管喝多少也无法止渴的盐水一样。

作为Glowgen DS最年轻的董事同时也是最大的股东,加百列过着完全不缺乏物质享受的生活。但是,加百列内心深处抱有的渴望,绝对不是金钱能够满足的。

“你的灵魂想必很甜美吧……”

他再次说出了梦中说过的那句话。

其实当时他是想用已经学了三年的日语说出这句话。但对方在看到他血槽上带的美国标记后,肯定会认定他是美国人,那么就必须避免狙击手对他留下不必要的强烈印象。肯定会有机会能够慢慢和她聊聊的。到时候还有很多事情要问她呢。

加百列收起不知何时浮现在嘴角的微笑,触摸安装在窗户上的触摸传感器将透明度调低。变回黑光镜面的窗户上映照出了他的样貌。

金发被梳成了一个蓬松的背头,眼睛是蓝色的,六英尺高的身体上穿着白色的西装衬衫和暗灰色的长裤。鞋子是科尔多瓦革的定制皮鞋。这样的形象可以说是一个典型到甚至会让人觉得尴尬的白人统治者阶层,但是在加百列看来,自己的外表只不过是一个记号。因为所谓的肉体,不过是包裹灵魂的外壳。

灵魂。

几乎所有的宗教都引入了灵魂这个概念。基督教自然也有着“人类死后会根据生前所为被送往天国或者地狱”的说法。但是加百列之所以相信灵魂的存在并一直追寻灵魂,并非因为他是新教徒或者天主教徒。

因为他知道。他曾经在亲身体验中,亲眼看到了——

在自己怀中渐渐死去的少女,额头上飘起了美到难以言喻的光芒集合体。

加百列·米勒,1998年3月出生于加利福利亚州洛杉矶近郊一个叫宝马山花园的小镇。

他是个独生子,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富裕的父母在精神与物质上都对他倾注了大量的关爱。他生活的房子很大,不缺乏游乐场所,但幼小的加百列最喜欢的地方是父亲的藏品保管库。

“Glowgen Defense Systems”的前身叫“Glowgen Securities”,加百列的父亲正是这家公司的老板。他的兴趣是收集昆虫标本,在他那庞大的保管库里摆放着无数的玻璃盒。加百列一有时间就躲在保管库里,单手拿着放大镜观察着颜色各异的虫子,或者坐在房间中央的沙发上,沉浸在幻想之中。

独自待在这个天花板很高、光线昏暗的房间,被几万只不会说话的昆虫包围着,让年幼的加百利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些虫子到某个瞬间为止还是活着的。它们在非洲的草原、中东的沙漠、南美的密林中充满活力地筑巢和觅食。

但是在某一刻,它们被采集者捕捉,用药品进行处理,在进行过多次转手,最后来到米勒家,放在玻璃盒中整齐地排列在一起。也就是说,这个房间既是昆虫标本的收藏室,也是一个巨大的墓地,用来摆放数万具遭到杀戮的尸体。

加百列闭上眼睛,想象着周围的虫子们突然复活的场面。

六只脚拼命地在空中舞动,触角和翅膀颤抖着。无数个沙沙作响的微细声音重合起来,化为一道干燥的波浪袭向加百列。

沙沙,沙沙。

加百列猛地睁开双眼。他似乎看到面前那个箱子的角落里,一只绿色的甲虫正在微微颤动着腿。但当他从沙发上跳起向箱子奔去,狂热地注视那只昆虫时,它又变回了没有生命的标本。

它有着如金属一般光亮的翡翠绿甲壳,长着尖刺的腿,浮现着细小网格的复眼。加百列开始思考,过去让这精致的物体活动起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呢?

父亲说过,昆虫没有人类那般的大脑。那么它们是用什么部位思考呢?他拿这个问题去问父亲,父亲给他看了一个视频。

视频里拍摄的,是正在交配的螳螂。粗壮的雌螳螂从背后按住瘦小的雄螳螂,将交接器结合在一起。雌螳螂有一段时间都没有动,但随后它没有任何先兆地用镰刀抓住雄螳螂的上半身,开始大口地咀嚼起雄螳螂的头部。加百列惊讶地看着这一切,雄螳螂则是依然持续着交配,在自己的头部被彻底吃光时才分开了交接器。然后它挣开了雌螳螂的镰刀,迅速地逃走了。

即使彻底失去了头部,雄螳螂依然能够顺着草叶爬上树枝,灵巧地逃跑着。而父亲则指着画面,对加百列进行着说明。

包括螳螂在内的一些昆虫,其全身的神经都像是大脑。所以即使失去了只是一种感觉器官的头部,也能再活一段时间。

看过那个视频后,加百列用了好几天时间来思考螳螂的灵魂到底在什么地方。如果头被吃了还能存活,那它失去所有的脚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是在肚子吗?还是在胸口呢?但是虫子们就算被压扁了柔软的腹部,被针贯穿了胸口,依然能够很有活力地挥着腿。

既然失去了身体的任何部位都不会马上死亡,那么螳螂的灵魂应该是充斥在整个身体里吧——当时只有八九岁的加百列在住家附近抓了昆虫做了许多实验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不管破坏身体哪个部位,驱动昆虫这种半机械性构造的奇异力量,也就是所谓的灵魂,依然会试图留在容器里。但是在某个瞬间,它会明白自己已经不行了,从而放弃停留,舍弃容器试图离开。

好想亲眼看到离去的灵魂,可以的话,还想进行捕捉——加百列热烈地期望着。但是,不管他如何注视放大镜,如何慎重地进行实验,还是无法捕捉到从昆虫体内脱离的“某种东西”,甚至不曾看到过。不管他在屋后那片大森林深处的秘密实验室里花费多少时间和多大热情,依然无法实现他这小小的愿望。

年幼的加百列本能地明白,父母绝对不乐于看到他有着这样的愿望。所以自从螳螂的那件事后,他再也没向父亲问过同样的问题,也从不泄露实验的事情。但是他越是隐瞒,欲望就越是强烈。

当时,加百列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同龄朋友。

那是一个叫艾丽西娅·克林格曼的女孩子,是一个住在他家隔壁那栋房子的企业家的独生女。理所当然地,他们上同一所小学,两家人也经常来往。她是一个内向而文静的少女,比起在外面玩得浑身脏兮兮,她更喜欢在家里看书或者看电视。

当然,加百列也没有向艾丽西娅提起自己的秘密实验,也没有谈到过虫子和灵魂的话题。

但是,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想法。在艾丽西娅坐在自己旁边,露出天使一般的微笑,专心地阅读着故事时,他经常偷偷地看着她的侧脸,想象着她的灵魂到底在哪里。

昆虫和人类不一样。人类失去了头就活不了。那么,人类的灵魂就是在头……也就是在大脑里了吧。

但是,加百列通过父亲的电脑在网络上搜索,知道了大脑的损伤不一定会导致丧失生命。曾经有一个工人被很粗的铁管从下巴直接贯穿到头顶却依然没有死,也有一些医生通过切除患者的部分大脑来治疗精神疾病。

所以,应该是在大脑的某个部位。看着艾丽西娅那被如羊毛一般的金发包裹着的额头,加百列思考着。在那细嫩的肌肤,坚硬的头盖骨,以及柔软的脑组织下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方,隐藏着艾丽西娅的灵魂。

我一定会和艾丽西娅结婚吧——加百列描绘着自己那稚嫩的未来蓝图。这样的话,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他能够亲眼看到艾丽西娅的灵魂。如天使一般美丽的艾丽西娅,灵魂也一定是难以形容的美丽。

加百列的这个愿望,在一个比他想象中要早了许多的时间点实现了一半。

2008年9月,大型投资银行的崩溃,成为了世界金融危机的导火索。经济不景气的浪潮将位于洛杉矶郊外的宝马山花园也吞噬了。好几所豪宅被卖掉,跑在道路上的高级轿车也明显减少了许多。

幸好“Glowgen Securities”的经营很扎实,将影响控制在最低限度,但是隔壁的克林格曼先生经营的房地产投资公司就背上了许多债。翌年4月,失去了包括房屋在内所有资产的克林格曼一家,在经营农场的亲戚的帮助下,准备搬往位于遥远的中西部的堪萨斯城。

加百列很悲伤。作为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他相当聪明,知道十岁的自己是不可能帮到艾丽西娅,也很明确地想象到今后等待着艾丽西娅的将会是多么悲惨的遭遇。

被完善的安保系统所保护的宅邸,由厨艺精湛的厨师每天烹饪的食物,全部由富裕家庭的白人孩子组成的学校,这些特权都永远地离开了艾丽西娅的人生,取代它们的是贫困与劳动。更重要的是,艾丽西娅那原本将属于他的灵魂,最终会被某个不知名的人伤害而失去光辉,这让加百列无法忍受。

所以加百列永远留下了她。

在艾丽西娅去学校和大家做最后道别的那一天,加百列将乘坐校车回来的她带到了自家后面的森林里。他巧妙地避开了道路和装置在住宅院子围墙上的所有监视摄像头,在注意不被任何人发现的同时进入森林,踩着落叶不留下脚印,将艾丽西娅带到了那个被茂密的灌木包围起来的“秘密实验室”。

艾丽西娅并不知道过去有无数虫子在这里死去,在被加百列抱住了自己纤细的身体后,她也马上回以拥抱。艾丽西娅轻轻地抽泣着,说自己哪里都不想去,想和加布(注:加百列的昵称)一起在这里永远生活下去。

我会实现你的愿望的——加百列在心中默念着,将右手伸进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道具——那是父亲处理昆虫时使用的工具。

加百列将那工具轻轻探入艾丽西娅的左耳,然后用左手按住她的右耳。艾丽西娅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讶异地眨了眨眼睛,突然猛烈地抽搐起来。几秒钟后,她那双瞪大的蓝眼睛迅速失去了焦点,随后——

加百列看到了那个东西。

一个闪烁着光芒,如同云朵一样的东西出现在艾丽西娅那白嫩额头的中央。然后它摇摇晃晃地飞起,向加百列的眉间靠近,之后毫无阻碍地钻进了他的头里。

来自于春天的下午,充斥在加百利四周的温暖阳光突然消失了。在加百列的头顶上,几道白光透过高高的枝叶落下,仿佛还有轻微的钟声传来。

难以言喻的亢奋让加百列的双眼流下了泪水。他刚才看到了艾丽西娅的灵魂……不仅如此,加百列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艾丽西娅的灵魂所看到的东西。

发光的小小云朵经过了犹如永恒的几秒钟后,穿过加百列的头颅,然后仿佛被头顶的光芒指引着似的不断上升,最终消失无踪。加百列的周围又恢复了春天的阳光与小鸟的啼鸣。

加百列双手抱着已经失去了生命和灵魂的艾丽西娅,开始思考刚才的体验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因为极度的兴奋而产生的幻觉。最后他决定了,不管答案如何,他都要终生追寻着刚才看到的一切。

艾丽西娅的遗体被加百列放进预先找好的、位于一棵巨大橡树根部的深坑之中。他仔细地检查了自己的身体,将黏在身上的两根长长的金发拿下后,也丢进了洞里。工具则是在洗干净后放回了父亲的道具箱。

艾丽西娅·克林格曼失踪事件在经过当地警察的拼命搜查之后,依然没有发现半点线索,最终成为了悬案。

二十八岁的加百列·米勒从短暂而深沉的回忆中醒来。他将视线从自己映照在玻璃中的身影上移开,走向摆在西侧墙边的办公桌。刚坐到挪威制的躺椅上,安装在玻璃桌面中的三十英寸显示面板上就亮起了电话图标。

他点了一下图标,显示出了女秘书的脸,声音也同时传出:

“很抱歉,米勒先生,打扰您休息了。最高执行负责人弗格森先生想在明天与您共进晚餐。请问您意下如何?”

“就说我行程满了。”

加百列回答得很快,总是保持着一张冷脸的秘书也露出了显得有些为难的表情。毕竟COO就是副总裁,Glowgen DS的二把手。作为十个董事其中之一,加百列原本是没资格拒绝他的邀请的——但加百列可不是普通的董事。

秘书的困惑表情仅持续了一秒,平静的声音就再次传来:

“我明白了,我会按您的吩咐去转告。”

通话结束后,加百列将身体用力倒在躺椅上,交叠双腿。

他能猜到弗格森想来谈些什么。八成就是要阻止他去参加预定要进行的某次“作战”。

但是,COO的真实想法是相反的。那个老狐狸肯定是巴不得他不知死活地跑去危险的现场,然后名字被列上阵亡名单吧。毕竟加百列可是上一代老板的儿子,也是公司的大股东。

加百列自己也很清楚,大企业的董事亲自参加实弹满天飞的战斗是件很愚蠢的事情。就算他有从军的经验,CTO的工作应该是待在安全的总部办公室里建立整体的作战计划,根本没必要去战场以身犯险。

但这次这个极为特殊的绝密作战任务,他不惜一切都要参加。自看到艾丽西娅的灵魂以来,加百列就花费自己整个人生去追求某样东西。而这次的事情就和那种东西有着直接的联系。

作战的委托人并不是国防部这位常客,而是在之前几乎没有什么生意往来的国家安全保障局——NSA。

上个月,造访这个房间的两个NSA特工,让已经几乎没有什么感情的加百列也惊讶了好几次。

首先,作战是彻彻底底的非法任务。毕竟这可是要Glowgen的战斗小组坐上海军的潜艇,对同盟国日本的船只发动强攻。而且他们还交代,就算让对方出现死者也在所不惜。

其次,作战的目的是要夺取某项技术。

在听说那个技术的详情后,加百列因为极度的惊讶——或者说是喜悦,不小心轻轻地叫了一声。还好没被特工们发现。

“Soul Translation技术”。自卫队内部的一个名叫“RATH”的小组织开发的,能够解读人类灵魂的奇异机器。

身为灵魂的探求者,加百列从一开始就对诞生于日本的完全潜行式技术有着极大的兴趣。因此他才会在“Gungale Online”里和日本的玩家战斗,甚至去学习日语。他还花了几万美元弄到了一台原本应该被全部报废的“恶魔的机械”——也就是NERvGear。当然,不是用来给他自己戴的。

按照加百列的预想,因为那个死亡游戏引发的骚动,完全潜行技术的开发在日本会出现衰退。但是,他们依然秘密地进行研究,甚至已经进展到人类灵魂的秘密了。

对加百列来说,NSA的委托,简直就如同命运。

毕竟,就算Glowgen DS是一家大公司,也不过只是一家民间军事公司罢了。现在的NSA掌握着比CIA更强大的力量,他们的委托是无法拒绝的。而在紧急召开的董事会议上,最终也以两票之差决定接受委托。为了防止泄密,参加作战的战斗人员都是一些专门负责湿活(注:间谍行业的术语,泛指暗杀、盗取情报等秘密行动),或以前犯过事的合同工。

至于作战指挥官,则由加百列自己担任。当然,加百列没有将自己是Glowgen董事的事告诉战斗人员。如果被他们知道了,他们真的有可能马上背叛公司,改为绑架加百列要求赎金。

就算要冒如此大的风险,加百列也必须要去。

NSA的特工说过,RATH通过STL技术,不只能够解读,甚至已经成功复制了人类的灵魂。如果那个代号为“A.L.I.C.E”的人工灵魂成功完成,搭载到日本制造的无人兵器上,那东亚的军事平衡就会马上崩溃。

远东——不,世界的任何地方可能发生的纷争对加百列来说都无关紧要。但是,在听到爱丽丝这个名字的时候,加百列就下定了决心。

一定要得到她。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他一定要得到那个被保存在光立方中的灵魂。

“爱丽丝……艾丽西娅……”

加百列倒在躺椅上,低声地念叨着这两个名字。一丝微笑不知何时已经浮现在他的嘴角。

加百列的祖父创立的“Glowgen”这个公司名,是一个包含着“诞生光芒之物”之意的造语。祖父当时想象的似乎是幸福的光芒,但作为他的继承人,加百列想到的却是濒死的艾丽西娅从额头上飘出的金色光芒。

诞生光芒之物,也就是灵魂。

这一切都是命运。

一周后,加百列与十一个战斗人员乘坐飞机前往关岛,乘坐停泊在海军基地的核潜艇侵入了日本领海。在作战即将开始前,他们换乘船上搭载的小型潜艇,向作为目标的超大型海洋研究母舰“Ocean Turtle”发动强攻。

是能不流血地占领,还是说某一方——或者是双方都会出现伤亡,此时还不得而知。但是,加百列坚信自己能够得到“爱丽丝”和STL技术。至于NSA,只要随便给他们几个光立方和复制资料就行了。

快了,就快了。在爱丽丝之后不知道做过多少实验却依然未能摸索到的灵魂本质,很快就会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即将可以再次看到那美丽的光之云了。

“你的灵魂想必很甜美吧……”

这次,加百列以日语重复了这句话,随后闭上了眼睛。

}2

海狼级核潜艇“吉米·卡特”号的舰长达利欧·齐利亚尼上校是从打扫鱼雷管的小兵一路晋升上来的,可以说从外在到骨髓都是一个标准的潜水艇乘员。他第一次乘坐的潜艇是老掉牙的巴贝尔级柴油动力潜艇,潜艇内的空间狭窄到能憋死人,不管去哪里都摆脱不了柴油味和噪音。

和那艘潜艇相比,比世界上任何潜艇都要昂贵的海狼级简直就是一辆劳斯莱斯。齐利亚尼自2020年被任命为舰长以来,对潜水艇和乘员们毫不吝啬地倾注了无数的感情。经过严格的训练,由高抗拉强度钢构成的船体与S6W型核反应堆,以及一百四十名乘员犹如一个生物一般紧密地集合在了一起,不管是什么样的海域,只要有深水,他们都能自在地在其中遨游。

对达利欧·齐利亚尼来说,“吉米·卡特”号如同他的孩子。不过遗憾的是,不久后他就要从一线上退下来,上岸去做文职工作或者提前退役。不过在他的推荐下,副舰长格思里将继任舰长,一定能成为一个出色的潜艇指挥官。

然而——

就在十天前,上头就像故意要齐利亚尼晚节不保似的,给他下达了一个奇怪而危险的命令。

“吉米·卡特”号是一艘为了支援特殊作战而设计的潜艇,许多装备都是为了和海军特殊部队SEALs合作而装上的,比如说固定在后甲板上的小型潜艇就是其中之一。

迄今为止,他曾经多次带着SEALs的队员深入他国领海。但目的都是为了保护合众国,乃至是世界的和平。那些奔赴死地的男人,毫无疑问都和齐利亚尼的部下有着相同的使命感。

但是,两天前在关岛上船的这些人——

齐利亚尼去见过一次那些待在潜艇后部区域的客人,结果差点就命令部下把他们丢进深海。那十几个男人有的是毫无规矩地躺在地板上,有的戴着耳机听着震天响的音乐,还有的在聚众打扑克赌钱,地板上到处都是空啤酒罐。那些人绝对不是正经的海员,甚至连是不是军人都值得怀疑。

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为部下们的不守规矩向齐利亚尼道歉的高大队长,看起来还算是懂点礼貌。

不过,他那对蓝得瘆人的眼睛——

齐利亚尼握住队长伸出的右手,看向他的眼睛,似乎品尝到一种自己已经忘却许久的感觉。

那是……是的,那是在齐利亚尼还没有加入海军的少年时代。他在养育自己的迈阿密海中游泳时,一条巨型大白鲨突然从他身边穿过。幸运的是,他没有受到攻击,不过他近距离地看到了大白鲨的眼睛。那是一对仿佛能够吞噬所有光芒,如同无底深渊一般的眼睛。

那位队长的眼睛深处,存在着和那条鲨鱼一样的虚无……

“舰长,舰首声纳有反应!”

声纳员的声音突然响起,将齐利亚尼从沉思中唤醒。

“是核反应堆的涡轮声,正在对照……声纹特征一致,一定是本次目标的海上平台。距离十五英里。”

齐利亚尼将意识集中在战斗上,迅速地从位于指挥舱中的舰长席上发出指示。

“很好,保持现在深度,速度降到十五节。”

他的命令随即被复诵了一遍,然后短暂的减速感袭来。

“找到护卫的宙斯盾舰了吗?”

“在目标的西南西三英里处发现燃气轮机的声音……找到对应舰船了,是海上自卫队的长门。”

齐利亚尼死死地盯着正面的大屏幕上显示出的两个光点。

宙斯盾舰暂且不提,按照情报中的描述,那个人工浮岛是没有武装的海洋研究船。他这次收到的命令,就是让那些全副武装的二流子冲进人工浮岛。而且那艘船属于理应是美国同盟国的日本,根本无法相信这是总统和国防长官认可的正规作战。

齐利亚尼脑中浮现出那些直接带来五角大楼命令的黑衣男所说的话。

——日本在那个人工浮岛中进行着某种研究,计划用来与合众国再次开战。为了保持两国的友好关系,我们要将那个研究秘密地埋葬在深海中。

齐利亚尼并不是那种会全盘相信这些话的小年轻。

但同时他也明白自己是一个除了遵守命令之外没有其他选择的老头子。

“客人准备好了没有?”

他以低沉的声音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副舰长问道。

“正在ASDS里待命。”

“很好……维持速度的同时上浮到一百英尺深度!”

压缩空气,将压载水舱里的海水推出,产生的浮力将“吉米·卡特”号那巨大的身躯往上抬起。与光点的距离正在缓缓地,同时明确地减少着。

日本的研究人员中会出现伤亡吗?恐怕不可避免了。齐利亚尼到死都不会忘记自己曾经参与了这样的战事。

“距离目标还有五英里!”

齐利亚尼抛却迷茫,以坚定的声音下令:

“ASDS,分离!”

细微的震动传达到身体上,告诉他后甲板的货物已经离开了潜水艇。

“分离完成……ASDS开始自行前进。”

载着一群野狗和一条鲨鱼的小型潜艇速度越来越快,径直扑向那只漂浮在海面上的巨大海龟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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