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复健后,我在十二月中旬回到了位于埼玉县川越市的老家。两个月前刚过了十六岁的生日,但是因为在当年的同学们准备高中入学考试的时候我还在艾恩葛朗特的第五十层附近的迷宫区奋斗,自然是没有什么可以上的高中了。
幸运的是——虽然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幸运,在我只上了一半时间的那所中学的特别照顾下,我还是拿到了毕业证书。一般来说,我要在补习班里待到明年,以迎接迟来了一年的考试。但此时,国家下达了一个让我们意想不到的补偿政策。
曾被囚禁在SAO并生还的约六千名玩家里,初中生与高中生合计超过五百人。国家为这些人在东京都西东京市设立了一所学校,让这些学生在二〇二五年四月免试免学费入学,并在毕业后能够得到大学入学考试资格。
校舍重新利用了前年废校后等待拆迁的都立高中的教学楼,教师则主要是以合同工的形式返聘来的已到退休年龄的教员。按照学校教育法的分类,这是一所国立专科学校。
就社会保障来说,这可以说是厚道得出人预料,反倒让我感到有一些不安,但我还是在和家人以及亚丝娜商量之后决定入学。对此我从来没感到后悔。和同样选修机械电子工学的朋友们设计与制作各种设备让我很开心,还能每天见到亚丝娜以及莉兹贝特、西莉卡她们。就算每周要强制接受一次心理辅导,这样的校园生活也可以说是非常充实的。
但是我没想到,就连这所学校我也没能上完。
在入学后的一年零两个月,也就是二〇二六年六月,我因为某些原因,整个意识突然陷入了异世界“Under World”里。在位于人界北方的卢利特村附近的森林里醒来后,我虽然拼命呼唤着应该正在对这个世界进行开发与运营的高科技企业“RATH”的工作人员,却始终不见回答。
在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与我在这个世界里认识的搭档尤吉欧一起离开了卢利特村,向着有可能存在着联系外界的控制台的地方——也就是耸立在人界央都圣托利亚正中心,属于公理教会的中央大圣堂前进。
虽然在经过了Under World里的一年之后,我们终于到达圣托利亚,但是却依然无法进入大圣堂。公理教会的大门常年紧闭,只有在每年春天举行的“四帝国统一大会”上获得胜利的剑士方能进入。
因此,我和虽然目的不同但同样想要进入大圣堂的尤吉欧,为了得到大会出场资格而进入了名为“帝立修剑学院”的学校就读。上的基本都是剑与魔法(正确说法是神圣术)这种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课程。虽然这是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上寄宿制的学校,但应该说我很适应……不,应该说是很享受在修剑学院的生活吧。
但是,就在入学一年零一个月后的人界历三八〇年五月。
再次发生了让我不得不中断学园生活的事件。身为我“侍从练士”的初等练士罗妮耶以及尤吉欧的侍从蒂洁,被两个上级贵族出身的男人陷害,即将遭到污辱。
当时身在现场的尤吉欧,突破了Under World居民“无法违背法律”的绝对禁忌,拔出手中的剑。他以全力一击将上级贵族温贝尔的左手砍掉,而此时我终于赶到,与上级贵族莱欧斯交战后,斩断了他的双手。
虽然两人受了重伤,但只要马上止血并以神圣术进行治疗就不会危及生命,然而那时却发生了奇怪的现象。面临着人界的最高律法《禁忌目录》与自己的生命这种二者择一的选择时,莱欧斯发出了完全不似人类的声音,然后死去……不,应该说是停止了活动。
我和尤吉欧被学院放逐,之后被公理教会派遣来的“整合骑士”丢进了大圣堂地下的牢狱。结果这第三次的“退学”也未能击垮我,我和尤吉欧迅速逃出监狱,在为了寻找大圣堂入口而徘徊在蔷薇园时,与整合骑士发生了战斗。我和尤吉欧拼命逃跑,而拯救了我们的——是一个自称“卡迪纳尔”的奇妙少女。
卡迪纳尔住在位于封闭空间里的巨大图书馆内,她把在战斗中掉进喷泉而浑身湿透的尤吉欧打发去浴室后,对我讲述了惊人的事实。
这个名为Under World的世界,是一个内部时间长达四百五十年的文明模拟程序。
统治世界的公理教会最高祭司,过去是一个虽然美丽但和其他居民没有什么不同的少女,她的名字叫葵妮拉。
她对神圣术,也就是系统命令十分熟悉。因为过于追求力量,她找到了禁忌的咒语——阅览“全命令列表”的命令。这让她从模拟程序里的一个样本进化为了管理者。
得到了绝对支配权的葵妮拉,现在正在中央大圣堂的最顶层俯瞰这个世界吧。她的目光,是否能看到在神圣的庭园中徘徊的我和尤吉欧呢……
看到我被突然的恶寒侵袭而颤抖,坐在圆桌对面的卡迪纳尔用混杂着苦笑的视线看了我一眼。然后她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往上推了推那副小小的眼镜。
“现在就害怕还为时尚早。”
听到这句平静的话语,我才终于摆脱笼罩在心头的寒意,回答道:
“嗯……抱歉,请继续吧。”
我拿起自己的杯子,喝着那味道与现实世界的咖啡极为相似的茶。
卡迪纳尔将自己那娇小的身体靠在椅子的靠背上,以沉稳的声音再次开始了讲述。
“距今二百七十年前……葵妮拉在成功地调出完整的命令列表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权限等级提到最高,甚至能够对控制世界的Cardinal System进行干涉。然后,她把原本只有Cardinal拥有的权限全部赋予自己。地形与建筑物的操作设定,道具的生成,甚至是对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可动个体的耐久力……也就是天命进行操作的权限……”
“天命的……操作……那也就是说,寿命的极限……”
我战战兢兢地问道。而幼小的贤者平静地点了点头。
“是可以突破的。成为完全的管理者后,葵妮拉的第一次操作,就是将自己那已经达到八十岁,即将消亡的天命值全部恢复。然后停止了自然减少的过程。之后是恢复容貌。取回了十多岁时的青春容貌后,葵妮拉心中的快乐……对于现在还年轻,而且还是个男人的你来说,是无法想象的吧……”
“嗯……至少我能明白那是女性的终极梦想之一。”
在我表情怪异地回答之后,卡迪纳尔用鼻子哼了一声。
“就连没有人类感情的我,对于能够维持这个外表也是感到谢天谢地的。不过得寸进尺一点来说,其实我是很希望能再成长五六年左右……总之,完美地满足了自己所有欲望的葵妮拉当时可以说是兴奋到了极点。毕竟她已经得到了自由操纵广大人界的力量,以及永远的美丽。狂喜……她可以说是狂喜万分。甚至让她的理性也出现了一丝松动……”
卡迪纳尔那双隐藏在眼镜后的大眼睛猛地眯缝起来。如同在对人类的愚昧进行嘲笑——又或者是在怜悯。
“如果她就此满足的话那倒还好。但是,葵妮拉心中的那道深深的欲壑始终无法填满。她是如此的不知足……她甚至无法允许这个世界上有任何人与她拥有同等权限。”
“那是指……Cardinal System本身吗?”
“正是,她甚至想要驱逐没有自我意识的程序。但是……就算再怎么擅长神圣术,葵妮拉也终究只是一个与科学文明无缘的Under World居民。管理者层面的复杂命令体系,她是不可能一个晚上就全部理解的。她强行想要解读那些为RATH的技术人员所准备的程序说明……然后她错了。失误仅仅只有一处,但是这失误却是如此巨大。她想要将Cardinal System吞噬进自己的身体里,于是她组建起了一个冗长的神圣术并进行咏唱。而结果……”
少女以如同叹息一般的低语说道:
“葵妮拉将Cardinal System被赋予的基本命令烙印在自己的摇光中,成为一道不可改写的行动原则。尽管她只是想将Cardinal的权限等级剥夺,但最后却将Cardinal与自己的灵魂融合到了一起!”
“你……你说什么?”
我一时间无法理解,只能茫然地问道。
“Cardinal的基本命令……到底是什么?”
“‘维持秩序’。这就是Cardinal System的存在目的。你既然在由同样的系统控制的世界里待过,那就应该能够明白吧。Cardinal永远监视着你们这些‘玩家’的行动,然后在检查到会扰乱世界平衡的现象时,就会马上毫不留情地进行处理。”
“嗯……的确是这样。尽管我们为了找出Cardinal的后门而绞尽了脑汁,但只要一发现漏洞就会马上被填补……”
SAO时代,那些安全且高效率的刷怪地点可是被一个不留地全部处理掉了啊——我一边回忆一边嘟哝着。而卡迪纳尔则是露出了像是感到自豪的微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那如同贤者的气场,才会变得与她妙龄少女的外表所相称。
“那是自然,你们这种年轻人就算一起上也不是她的对手。但是,对葵妮拉来说,维持秩序是一件更具刺激性的事情。在命令写入摇光,也就是灵魂之后,葵妮拉昏睡过去,在经过了整整一天之后才醒来。从那时开始,从任何意义上来说,她都已经不再是人类了。她不会衰老,不必饮水,更不必进食……唯一的欲望,就是将自己支配的人界永远保持原样……”
“永远……保持……”
我一边低声重复着这句话,一边进行着思考。
别说是Cardinal System这种广义上的AI了,恐怕所有虚拟网游的管理者都是希望游戏世界能够永远存在下去的吧。为此,他们会对货币、道具以及怪物的刷新率进行调整,维持在一个平衡状态,以此来维持秩序。但是,就算是管理者拥有着等同于神的力量,却也有着一个无法控制的事物,那就是玩家。
那么,这个Under World也是一样的吗?
此时,卡迪纳尔仿佛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似的,轻轻地点了点头继续她的说明。
“过去,这个世界的Cardinal System所控制的,只有动植物、地形、名为天候的物体与效果……也就是身为容器的这个世界而已。而作为居民的人工摇光们,其活动是不会被/干涉的。但是,葵妮拉却不同。她甚至想将民众的生活也永远固定下来。”
“固定……也就是说,每个人在每一天都重复着同样的活动,没有任何新鲜事物……是这样的吗?”
“嗯……差不多是这样吧。让我继续说下去吧……和Cardinal System融合的葵妮拉,首先改变了自己的名字——公理教会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我再次插话了。
“这、这个名字,那个人曾经提到过的。是整合骑士艾尔多利耶·辛赛西斯……那个……”
“萨蒂万。”
“对对,我记得他说他是受到了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召唤,从天界来到人间来着……是吗,原来那指的就是葵妮拉啊……怎么说呢,这还真是个强力的名字。”
“Administrator”这个单词的本意虽然是“管理者”,但对我来说,首先想到的含义是电脑系统的管理员账号。真不知道葵妮拉是出于什么考虑来给自己起的这个名字。
卡迪纳尔露出微微的苦笑,点头对我的感想表示了赞同。
“没有以这个世界的神的名字来自称,该说是很有她的风格吧……不管怎样,葵妮拉已经名副其实地成为了这个世界的管理者,而她首先发出了一道勅令,让当时的四个大贵族坐上皇帝的宝座,将人界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帝国。桐人,你看见过那道将央都圣托利亚一分为四的墙壁吧?”
这次轮到我点了点头。
我所生活的修剑学院,位于诺兰卡鲁斯北帝国的首都北圣托利亚第五区。透过宿舍的窗子,经常能看到那道比市区里任何一栋建筑物都要高的白色大理石高墙。在知道那被称之为“不朽壁垒”的墙壁对面就是其他帝国的首都时,当时的我还吓了一大跳呢。
“那道墙壁,可不是居民们自己切割大理石并花费多年时间建造起来的。葵妮拉……不,是阿多米尼斯多雷特以其神威在瞬间创造出来的。”
“瞬、瞬间?造出了那道墙壁?这已经超脱了神圣术的范畴了吧……当时的圣托利亚市民不会感到害怕吗?”
“当然,这就是她的目的。通过展示Cardinal System的力量,在居民的心中烙下深深的恐惧。她就是要通过这种心理屏障,再加上名为‘不朽壁垒’的物理屏障,来限制民众的移动与交流。这是为了让公理教会掌控信息的传达途径,以此来操纵人心。她所求的,就是人们永远保持着无知与质朴,成为教会的忠实信徒……她所生成的物理屏障,可不是只有那个愚蠢的不朽壁垒而已。为了限制已经散居各地的开拓民的居住区域,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安排了许多大型的地形物体。无法打碎的巨岩,无法填平的沼泽,无法横渡的激流,无法砍倒的大树……”
“等、等等,你说……无法砍倒的大树?”
“没错。那是尺寸难以衡量的杉树,还被赋予了接近于无限的优先度与耐久度。”
我不由得想起了恶魔之树“基家斯西达”那让人欲哭无泪的硬度,双掌悄悄地在桌下摩擦着。
也就是说,基家斯西达不是在卢利特村的南方森林里自然生成的,而是由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所设置的一个人为障碍物,为的就是以它那恐怖的耐久度与资源吸收力来阻止村民的生活范围扩大。
那种怪物居然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而为了将其排除,许多人要花费数百年的时间,持续着那得不到回报的努力……
我抬起头来,只见自称为卡迪纳尔的少女,依然以她那仿佛看透我全部内心想法的目光看着我。她那娇小的嘴唇再次翕动,平静地继续讲述起来。
“就这样,在至高者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统治下,和平而无为的时代延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二十年……三十年……民众失去了进取之心,贵族们耽于逸乐。如你所见,就连古代剑士们磨练出来的剑技都堕落为了摆花架子的演武。四十年……五十年……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每天俯视着那如同浸泡在温水之中的人界,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也就是说,她就如同是在快乐地看着已经形成了生态系统的水族箱。这让我回想起了我小时候毫不厌烦地观察蚁巢瓶的经历,结果心情变得有些复杂。此时,同样低下头去似乎陷入了沉思的卡迪纳尔以坚定的口气说道:
“然而,不管是在什么系统里,都不可能达到永远的停滞。在葵妮拉成为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七十年后,她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一些异常。即使不处于睡眠状态,她也会短暂地失去意识,无法回忆起几天前的事情,更严重的是,就连本应已经牢牢记下的系统命令,她也无法第一时间回想起来,这些现象让她无法忽视。阿多米尼斯多雷特使用管理者命令,详细地检查了自己的摇光……而结果让她感到战栗。原来,是保存记忆的领域不知何时已经达到了容量的极限。”
“极、极限?”
这出乎预料的话语,让我只能鹦鹉学舌般地大声重复了一遍。记忆……换句话说就是灵魂的数据容量居然有着上限,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有什么好惊讶的,稍微想一下就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容纳摇光的光立方和生物大脑的尺寸是有限的,那么,能够记录的量子比特数量自然也是有限的。”
我对平淡地说出上面那段话的卡迪纳尔举起右手,请求她加以解释。
“请、请等一下。那个……刚才你提到的,那个叫‘光立方’的东西,是指那种保存着Under World居民摇光的媒介吗?”
“怎么,你连这种事也不知道吗?正是,光立方是一个边长五厘米的立方体,每个光立方里都装着一个Under World居民的摇光。而且在储存上是不需要花费任何资源的。将这些光立方集中起来,就是一个边长三米的‘光立方集群’了。”
“我、我算算……五厘米集中起来,三米……”
我开始心算起光立方的总数,但才算到三百除以五的时候,卡迪纳尔就马上给出了答案。
“理论上来说,总数是二十一万六千个。但是因为在集群的中央存在着作为主要记忆装置的‘主视觉化机’所以实际数值应该要更少才是。”
“二十一万……这就是Under World的人口上限值吗……”
“嗯。顺便一提,现在还有很多位置,所以如果你想和哪个小丫头生个孩子的话,也不用顾虑空闲光立方的数量。”
“哦……喂,谁要生孩子啊!”
小贤者瞪了一眼慌乱地摇着头的我,开始说回原来的话题。
“但是,就如同刚才所说,一个光立方的记忆容量总有一天会达到极限。阿多米尼斯多雷特自以葵妮拉之名诞生到现在,已经生存了一百五十年,这是一段极为漫长的岁月。其记忆之瓶在不断的累积下,已经开始溢出,记录、维持以及回忆的功能已经开始出现了障碍。”
这段话不由得让我毛骨悚然。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在这个时间加速了的世界里,我已经积攒了超过两年的记忆。就算在现实世界里才经过了几个月,或者才几天而已,但我的“灵魂寿命”可是毫无疑问地被消耗了。
“不必多虑,你的摇光基本还是白纸一张。”
卡迪纳尔似乎又看穿了我的内心想法似的,苦笑着指出了这一点。
“怎……怎么感觉你是在说我的大脑空空荡荡的啊……”
“和我相比的话,大概就是绘本和百科全书的差别吧。”
卡迪纳尔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茶,然后干咳一声。
“继续说下去吧。记忆容量达到极限,这种出乎预料的意外,让阿多米尼斯多雷特也感到狼狈了。和天命这种状态数据不同,这种寿命是无法进行操作的。但她可不是一个能够甘心接受命运的女人。和过去篡夺神之宝座的时候一样,她再次想出了一个恶魔般的解决方法……”
卡迪纳尔厌恶地皱起眉头,将杯子放回桌上,将宛若卡特兰的两只小手放在桌子上紧紧交叉起来。
“当时……也就是距今两百年前,一个年方十岁的小姑娘成为公理教会的见习修女,在中央大圣堂的下层学习神圣术。她的名字是……不,她的名字已经被人遗忘了。她生于圣托利亚的一个家具店,因为属性的随机变动,让她拥有着比他人稍高的系统访问权限。因此,她得到了修女这个天职。她有着茶色的眼睛,以及一头与眼睛相同颜色的卷发,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
我不由得眨了眨双眼,打量着坐在桌子对面的卡迪纳尔。从刚才的形容,我只能认为这是在说她自己。
“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将那个小姑娘带到了她那位于最顶层的房间,对她露出了充满慈爱,仿若圣母一般的微笑,然后她说:‘你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孩子了。你将成为神之子,引导这个世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说得没错——如果将‘孩子’理解为‘继承灵魂信息之人’的话。但理所当然地,这其中不存在任何母女的感情。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所要做的,是把自己摇光里的思考领域与重要的记忆覆盖到那个小姑娘的摇光里。”
“什……”
恶寒再次袭上我的后背。灵魂的覆盖——这是一种光是停留在口头就已经让人惧怕的行为。我摩擦着不知何时已经渗出冷汗的双掌,强作镇定地勉强开口说道:
“但……但是,如果能对摇光做出这么复杂的操作,那只要把自己不需要的记忆删除就好了啊。”
“你会毫无准备地对重要的文件进行编辑吗?”
面对这突然的反问,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片刻后才摇起头来。
“不……不会,会先进行备份。”
“是吧。阿多米尼斯多雷特迄今没有忘记,在被Cardinal System的行动原则改写的时候,她整整一天都失去了意识。对摇光的直接操作就是这么危险的事情。她惧怕在对自己的记忆进行整理的时候,对重要的数据造成损坏,因此她计划先夺取还剩下许多记忆容量的小姑娘的灵魂,确定复制顺利完成之后,再将以前那被消耗到极限的灵魂抛弃。这可以说是极为周到,也极为慎重的做法……但这正是阿多米尼斯多雷特……不,葵妮拉的第二次失误。”
“失误?”
“正是。究其原因,是在她转移到小姑娘身上,准备将过去的自己处理掉的一瞬间……存在着两位拥有着相同权限的神(··············)。阿多米尼斯多雷特详尽地计划与准备了这如同恶魔的仪式,通过这代表着对灵魂和记忆进行统一的‘整合秘仪’,她终于成功夺取了摇光。而我……则是一直等待着那一刻……整整七十年之久!”
卡迪纳尔的话说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呐喊,显露出了一丝激昂,而我则是完全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脸。
“等……等一下,你……现在和我说话的卡迪纳尔,到底是谁?”
“你还不明白?”
卡迪纳尔推了推眼镜,低声回答了我的问题。
“桐人,你见过我的原版吧?说说Cardinal System的特征。”
“那……那个……”
我皱起眉头,翻找起艾恩葛朗特时代的记忆。那个自动管理程序原本是茅场晶彦为了运营SAO这个死亡游戏所开发出来的,也就是说——
“不需要人类来进行修正与维护,能够长时间运行?”
“正是,而为了做到这一点……”
“为了做到这一点,它有着两个核心程序……在主进程控制平衡的时候,由子进程对主进程进行错误检查……”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嘴猛然张大,凝视着眼前有着一头大波浪卷发的少女。
Cardinal System拥有着强大的纠错功能,这是我已经熟知的。毕竟,在攻略SAO的时候,我和亚丝娜的女儿,AI“结衣”原本就是Cardinal的下级程序。当时的Cardinal将结衣认定为异常,准备毫不留情地将其删除,而我则是拼命地将她保护住了。
具体来说,其实就只是通过系统控制台访问SAO的程序空间,搜索构成结衣的文件并将其压缩,赋予物体属性而已。但是在Cardinal发现我的系统接入并拒绝访问的这几十秒时间里能做到这一点,我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个奇迹。当时,隔着一个虚拟键盘与我对峙的巨大气息,正是Cardinal的纠错进程……也就是现在坐在我眼前的这个可爱的少女。
也不知道卡迪纳尔有没有看出我心中那些五味杂陈的感慨,总之她现在像是面对着一个缺乏理解力的小孩子似的,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
“看来你终于发现了。葵妮拉镌刻在自己灵魂中的基本行动原则其实不止一条。主进程所被赋予的命令是‘维持这个世界’,而子进程被赋予的命令则是……‘修正主进程的错误’。”
“修正……错误?”
“在还是无意识的程序时,我只能不停地检验主进程输出的数据。但是……一旦我成为葵妮拉的‘影之意识’,得到了人格之后,就必须在没有冗余码帮助的情况下对自己的行为作出判断。嗯……按照你的说法,就是类似于‘多重人格’了。”
“不过按照现实世界里的一些说法,多重人格只存在于虚构作品里。”
“哦,是吗?但是对我来说,这是一件非常容易理解的事情。只有在葵妮拉的意识微微放松的时候,我才会浮现在思考进程的表面。然而我是这样想的——葵妮拉……不,这个叫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女人,实在是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错误……吗?”
我不由得呢喃道。如果维持世界是Cardinal主进程的基本原则,那么哪怕采取多么过激的手段,葵妮拉所做的事情也应该和这个原则完全一致才对啊。
但是,卡迪纳尔直面我的凝视,以严肃的声音回答。
“那么容我一问。过去你在别的世界所见到的Cardinal System,可曾亲手加害过玩家?”
“没……没有,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的确,虽然它是玩家的终极敌人……但是却不会发起蛮横的直接攻击,抱歉。”
我不由自主地道了个歉,卡迪纳尔轻轻地用鼻子哼了一声之后再次开始叙述。
“但是,她却做出了那种事。那些对她制定的禁忌目录抱有疑问以及持反抗态度的人,被她赐予了比死亡更加残酷的惩罚……这件事等下再详述。总之,偶然从沉睡中醒来的我,也就是Cardinal System的子进程,将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本身认定为一个巨大的错误,尝试对其进行删除。具体来说,是三次试图从塔的最上层往下跳,两次试图用匕首刺穿心脏,还有两次试图用神圣术烧死自己。如果在一个步骤中就让天命归零的话,就连最高祭司也无法逃脱消亡的命运。”
从可爱的少女口中吐出的如此惨烈的话语,让我哑口无言。而卡迪纳尔却是面不改色,以冷静的口吻继续讲述。
“最后一次真的很可惜。我对自己使用了所有术式中拥有最强攻击力的神圣术,被降临的怒雷打中后,即使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拥有着庞大的天命,也瞬间被降低到了个位数。但之后马上被主进程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结果就是再怎么可怕的伤口也不会成为致命伤,凭借完全恢复的术式,她马上就又恢复原状了。而且从那之后,即使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再怎么自大,也将我……也就是潜意识下的子进程真正当成了危险来看待。她发现我能抢走支配权的时候,都是在摇光产生了些许的理论冲突……说白了就是精神产生动摇的时候。于是她采用了一种超常的手段,将我封锁起来。”
“超常?”
“嗯,在出生到被选为史提西亚的神女之前,阿多米尼斯多雷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看到花会觉得美丽,听到歌会觉得开心,这些起码的情绪她还是有的。当时培养起来的情感机能,在成为了半神半人的至高者后,也依然残留在灵魂的深处。她认为,之所以在遭遇到突发事件时,自己会产生一丝动摇,都是这种情绪在作怪。于是她使用了能对光立方中的摇光进行直接操作的管理者专用命令,将自己的情感机能封锁起来。”
“什么……将机能封锁,也就是说,她破坏了灵魂的一部分?”
我恐惧地发问道。而卡迪纳尔则是一脸严肃地沉默着点了点头。
“但、但是啊,这么夸张的事情……我觉得比刚才提到的复制摇光的事情还要危险啊……”
“自然,她不会马上对自己的灵魂进行处理。这个名为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女人在这方面可以说是谨慎到让人生厌。你已经发现了吧,这个世界的人类,都有着史提西亚之窗……也就是状态窗口所无法显示的各种隐藏属性。”
“嗯,是有点发现了……毕竟我也见过了不少力量与敏捷和其外表完全不符的人……”
在如此回答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浮现出的,是我曾经为其担任了一年侍从练士的索尔狄丽娜学姐。她的身材很是苗条,甚至可以说是纤细,但是我在和她拼刀的时候多次被她打飞。
眼前这个外表要远比学姐纤弱,却散发出无尽威严的少女轻轻点头,同意了我的话。
“嗯。在这些隐藏的属性之中,存在着名为‘违反指数’的数值。它是将每个居民对法律与规则的遵守程度以数值来体现的产物。恐怕是外界的观察者们为了便于监控而设定的吧。而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很快就发现了,利用这个违反指数,她可以很轻易地将那些对自己所定下来的禁忌目录产生怀疑的人筛选出来。这些人对她来说,相当于混入了无菌室的细菌。虽然她很想尽快将他们消灭,但小时候她父母对她下的禁止杀人的命令,是她唯一无法违背的法则。因此阿多米尼斯多雷特为了不杀害违反指数高的居民又能将他们无害化,对他们采取了非常可怕的处理。”
“这就是……你刚才所说的,比死刑还要残酷的刑罚吗?”
“正是。她把违反指数高的那些人当成了小白鼠,用来试验那些对摇光进行直接操作的术式。光立方的什么地方记录着什么样的信息,调整那些地方可以使其丧失记忆、丧失感情、丧失思考……全都是外界的那些观察者都不一定下得了手的残酷人体实验。”
在听到最后那句已经变得如同耳语一般的话后,我感到前臂微微起了鸡皮疙瘩。
卡迪纳尔露出了沉重的表情,以低沉的声音继续讲述:
“被拿来做初期实验的人,几乎都丧失了人格,变成了会呼吸的物体。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将他们的肉体与天命冻结,贮藏在大圣堂中。通过重复了多次这种残酷的行为之后,她的摇光操作技术提升了。她想到封锁自己的感情来对我进行封印的时候,也是在被她带进塔里的人身上做了足够的尝试之后,才在自己身上使用了命令。那时候她差不多已经一百岁了。”
“她……成功了吗?”
“可以说是成功了。虽然未能舍弃全部感情,但是恐惧、惊讶、愤怒这些会导致突发性动摇的感情全都被她成功封锁。从此,阿多米尼斯多雷特不管遇到任何情况,内心都不会产生动摇。这简直就是神……不,简直就是机械了,只是一个为了让世界维持安定与停滞而存在的意识……我被封印进她灵魂的角落,从此再也无法出现。一直到她达到一百五十岁,摇光达到容量极限,占据了那个可怜少女的灵魂为止。”
“但是……就我刚才所听到的来看,进入家具店少女身体里的灵魂,是原版的完全拷贝对吧?也就是说,这个灵魂里的感情也是被封锁着的……那么,为什么你在那个时候就能够出现呢?”
听到我的问题,卡迪纳尔的视线不由得飘向了远方,显得有些迷茫。她一定是正在回顾那足以让人望而却步的两百年时光吧。
许久,一道微弱的声音才从她那张樱桃小嘴中传出。
“那个瞬间……我的词汇中,没有一个能够正确表现那种奇怪而让人战栗的体验……家具店的少女被带到了大圣堂的最顶层,然后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对她使用了‘整合秘仪’,尝试着对她的灵魂进行覆盖。这一切都毫无问题地成功了。少女的身体中,出现的是将无用的记忆删除,或者说是压缩了的阿多米尼斯多雷特——不,葵妮拉的人格。而按照当初的计划,是在确认成功之后,让达到自己寿命的那个葵妮拉消灭自己的灵魂的……但是……”
我发现,卡迪纳尔那原本如同普通少女一样带着健康红晕的脸颊,不知何时已经如同白纸一般失去了颜色。虽然她肯定地说自己不存在情绪,但是她现在的状态,很明显是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但是,在灵魂复制完成……两人在极近的距离下睁开那双眼的瞬间……我们遭遇了某种极大的冲击。那也就是……同样的人有两个,这种本来不应存在的事态所带来的忌讳感……这么说可能比较接近吧。我……不,我们凝视着对方,随后就觉醒了强烈的敌意。仿佛眼前的那个灵魂,是绝不应该存在的……这是一种超越了感情的本能……不,这可能是所有智慧生物在内心深处镌刻着的第一法则。如果那个状态一直持续下去,也许两个灵魂都会忍受不住冲击而消亡。但是……应该说是很遗憾吧,最后并没有这样。被复制到家具店少女的那个摇光早了一瞬间崩溃,然后在那一刹那,原本只是副人格的我得到了支配权。我们互相认识到对方是占据着原葵妮拉身体的阿多米尼斯多雷特,以及占据着家具店少女身体的卡迪纳尔·萨布普罗瑟斯。而灵魂的崩溃也同时停止,最终安定下来。”
灵魂的崩溃。
卡迪纳尔说出来的这句话,让我不由得想起了两天前的傍晚看到的那凄惨而又不可思议的现象。
我和修剑学院的首席上级修剑士莱欧斯·安提诺斯交战,用塞路尔特流绝技“漩涡”斩断了他的双手。虽然这样的重伤在现实世界足以成为致命伤,但在Under World里只要进行适当的处置就不会丧命。而我则是为了保住他的天命——也就是这个世界里的HP值,准备绑住他的双手给他止血。
但是,在我这么做之前,莱欧斯就已经发出了异常的吼叫倒在了地上,就此丧命。
当时他的伤口还在流血,也就意味着天命数值尚未归零。换句话说,莱欧斯是因为天命耗尽以外的原因而死的。
倒地之前的莱欧斯,处于一种要在自己的生命和禁忌目录之间做出抉择的状况。那么他就是因为未能做出抉择,思考陷入了无限轮回的状态,最终导致灵魂自我崩溃而死的了。
而面对自身复制品的葵妮拉所面对的情形,应该基本上是一样的吧。还有另外的人和自己有着相同的记忆,相同的思考,这个状况有多恐怖我甚至都无法想象。
在从卢利特南方的森林里觉醒后的几天里,我甚至都无法否定自己不是从真正的桐谷和人那里复制来的人工摇光。一直在我得到了卢利特教会的塞鲁卡协助,确定自己能够违反作为绝对法则的禁忌目录之前,我的心底其实一直在害怕。
如果,我的意识被丢到了无限的黑暗之中,自己那熟悉的声音一直在对我说:“你是我的复制品。只是一个实验用拷贝,按一个键就能将你删除。”那么我在那个瞬间会感受怎样的冲击、混乱以及恐惧呢……
“——如何,我之前说的是否都能理解了?”
坐在我对面的少女以如老教师一般的口吻对脑袋已经有些过热的我说道。我抬起头,眨了好几下眼睛后,才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嗯……算是吧……”
“我要说的事情之后才刚要进入正题,才听了这些就叫苦的话,我可是会很头疼的。”
“正题……对哦,是啊。你还没说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呢。”
“唔。为了对你说这些事情,我从那天开始整整等待了两百年啊……好了,我刚才是说到和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分离那里吧?”
卡迪纳尔一边用双手转动着已经空空如也的茶杯,一边继续说道:
“——那一天,我终于得到了只属于自己的肉体,准确来说,这个身体原本属于那个可怜的见习修女……她的人格在光立方的数据被覆盖的瞬间,就已经彻底消失了。而从那残酷的术式以及预料之外的事故中诞生的我,在盯着眼前的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看了0.3秒左右之后,终于采取了应有的行动——也就是用最高等级的神圣术将她消灭。我是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完整拷贝,这表示我拥有着和她相同的系统访问权限。只要我先发制人,那么哪怕她采用同等级的术式来迎击,那我依然能在周围的空间资源枯竭之前磨光她的天命。第一次攻击准确命中,之后的发展也在我的预料之中。于是两人以中央大圣堂最顶层为舞台,上演了一出闪电与旋风互轰,怒焰与冰刃相持的死斗大戏,而我们的天命也在逐渐减少。整个节奏都是持平的……也就是说,先发制人的我本应获得最终的胜利。”
我一想象那神与神之间的战斗就不由得全身颤抖。我所知道的攻击用神圣术,包括在和骑士艾尔多利耶战斗时使用的那些将素因进行变化再打出去的术式,只不过是一种初步应用。其攻击力远不如剑的一击,最多只能用来进行牵制或者声东击西,根本不可能将天命全部打光……
“——咦,等等啊。你刚才说过,即使是阿多米尼斯多雷特,也是无法杀人的对吧?那么,这个限制应该对身为拷贝的你也有用啊?为什么能互相攻击的?”
正说到精彩之处却被我打断的卡迪纳尔有些不满地噘起嘴,但还是点了点头回答:
“嗯……问得好。确实如同你所说,即使阿多米尼斯多雷特不被禁忌目录所束缚,也依然不能违背在还是葵妮拉的时候被父母所赐予的禁止杀人原则。即使我在漫长的岁月中思索了许久,依然无法明白我们人工摇光无法违背一切上级命令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但是这种现象,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至高无上。”
“也就是说?”
“比如……”
卡迪纳尔将拿着茶杯的右手移动到桌子上。但不知为何,她没有将茶杯放到托盘上,而是将它往右边的桌面上放了下去。然而在杯底接触到桌布之前,她的手就猛然停住了。
“我无法继续把杯子放下去了。”
“啊?”
卡迪纳尔皱起眉头,对呆然的我说明起来。
“这是因为,在我还小的时候,母亲——当然,是葵妮拉的母亲——教导过我‘必须将茶杯放到托盘上’,这种细节方面的规则现在还在保持着作用。重大的禁忌只有杀人一项,但除此之外还存在着不少类似这样的无聊禁忌,共计十七条。我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再将手放下去,如果强行使劲的话,右眼就会出现钻心的疼痛。”
“右眼……疼痛……”
“虽说如此,和一般民众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如果是他们的话,根本就不会产生将杯子直接放到桌子上的想法。也就是说,他们甚至都无法发觉自己是被许多规则死死地束缚住了。也许这样反倒会比较幸福吧……”
恐怕在卡迪纳尔的心中,已经将自己当成彻底的造物了吧。她那稚气的少女脸庞上露出一丝和她的外表格格不入的自嘲神色,将手抬了起来。
“好了……桐人啊,在你眼里,这是一个茶杯吗?”
“咦?”
我一边发出呆呆的声音,一边认真地观察着握在卡迪纳尔手中的空杯子。
这是一个白色的陶杯,侧面曲线十分简单,有着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把手。除了边缘上有一条深蓝色的线之外,找不到什么图案与标记。
“嗯……是一个茶杯啊,还装着茶呢……”
“唔,那么,这样如何呢?”
卡迪纳尔伸出左手的食指,轻轻敲了敲杯子的边缘。
杯底又如同先前那样迅速涌出液体,一道白色的蒸气向上蒸腾。但是,这次的气味却不同了。我不由得吸了吸鼻子,这种浓烈的香气,怎么闻都不像是红茶——那只可能是奶油玉米浓汤。
卡迪纳尔微微倾斜杯子,好让伸长了脖子的我能够看得清楚。杯里装得满满当当的,果然是那淡黄色的浓稠液体。上面甚至还浮着微焦的面包块。
“奶、奶油玉米浓汤啊!谢谢,我正好肚子饿了……”
“白痴,我问的不是里面装的东西。这个容器是什么?”
“咦?不对,这个是……”
杯子和之前相比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听她这么一说,似乎又比一般的茶杯朴素得多,大得多,也厚得多了。
“啊……汤杯?”
我诚惶诚恐地回答。卡迪纳尔露出满意的笑容点了点头。
“嗯。这东西现在已经是汤杯了。毕竟它装着汤呢。”
然后更让我目瞪口呆的是,她毫不犹豫地将杯子重重地放到了桌布上。
“什……”
“看吧。我们人工摇光所被赐予的禁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很暧昧的东西。只要改变一下主观认识,就能很容易地将其颠覆。”
“……”
我一边吃惊得哑口无言,一边回想起了两天前的那一幕。
当时,就在我闯入寝室的那个瞬间,莱欧斯正毫不留情地挥剑砍向蹲在地上的尤吉欧。如果不是我用自己的剑将它挡了下来,想必莱欧斯的剑真的会将尤吉欧的脖子砍断了。
杀人毫无疑问是最大的禁忌。但是在那个瞬间,在莱欧斯眼里,尤吉欧已经不是和自己一样的人类,而是违反了禁忌目录的大罪人。通过这样的认识,他轻易地就绕过了镌刻在灵魂之中的禁忌。
就在我沉默着思考的时候,对面传来了椅背的轻响。我抬头看去,只见卡迪纳尔再次拿起了茶杯——现在应该是汤杯了,然后喝了一口。几十分钟前吃的肉包和三明治早已经化为了我的天命数值,此时我的胃已经空空如也,开始收缩起来。
“……能让我也喝一杯吗?”
“真是个贪吃鬼。杯子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