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怎么回事?”
我们两个同时大叫然后看向对方,接着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因为我与克莱因的身体整个被蓝色的光柱给包围起来。透过这层蓝色的膜向外看去,只见到草原的景色渐渐淡去。
像这种现象,我在封闭测试的时候也经历过好几次。这是使用场地移动道具之后的“瞬移”。但是我现在没有握着道具,也没有念出指令。就算是营运公司所发动的转移好了,为什么没有任何的公告?
刚想到这时,包围我身体的光线变得更加强烈,让我没有办法看见任何东西。
随着蓝色的光辉逐渐变淡,我又可以看见周围的景色。但我已经不是身处在夕阳照耀下的草原了。
现在可以看见的,是一片广大的石板地面、环绕四周的行道树,以及潇洒中世纪风味的街道。在前方远处,还有一座发出黑色光芒的巨大宫殿。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游戏开始地点“起始之城镇”的中央广场。
我与在旁边张大了嘴巴的克莱因先是面面相觑,接着两个人同时来回望着将四周挤得满满的人群。
看到这群眉清目秀的男女,以及他们身上各式各样的装备、发色,就可以确定他们跟我一样都是SAO的玩家。看起来人数有数千——应该说将近一万人。目前游戏里的全部玩家,可能都跟我和克莱因一样,被转移到这个广场来了。
数秒钟之间,人群因为搞不清楚状况而沉默,接着开始慌张地看着周围的环境。
不久之后,各个地方开始传出嘈杂的声音,而且音量逐渐变大。耳朵里不断听见“到底怎么回事”“这样就可以退出了吗”“快点让我退出啊”这样的话。
过了一阵子,群众的嘈杂声开始带有焦躁的气氛,也开始可以听见“别开玩笑了”“GM给我出来”这样怒吼的声音。
忽然间……
有人的叫声压下这些嘈杂的声音。
“啊……看上面!”
我和克莱因反射性地往上看。接着,就看见了一种奇妙的景象。
在一百米上空,也就是第二层底部,染上了一层鲜红色棋盘状的花纹。
仔细一看,就可以发现花纹是由两个英文单词交互排列而形成。至于那两个由鲜红色字母所写成的单词,则是“Warning”以及“System Announcement”。
一时间感到相当惊讶的我,在看见单词之后,心里想着“啊啊,营运公司的公告终于来了”而松了一口气。这时广场里的喧扰声也平息下来,感觉上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准备听取公告的内容。
但是,接下来的现象却狠狠地背叛了我的预料。
覆盖整个天空的红色图样,它的中央部分就像一滴相当浓稠的巨大血滴,慢慢向下滴落。但是血液并没有滴落地面,而是突然在半空中改变了形状。
出现在那里的,是一个身高将近有二十米,身穿深红色斗篷的巨人。
不,这么说又有点不正确。因为我们是从下面往上看,所以应该可以看到拉得非常低的帽子里的脸孔——但是那个部位没有脸孔,整个是一片空洞,甚至可以清楚看见帽子内部以及边缘的缝线部分。而下垂的长长下摆里面,也同样只是一片微微的黑暗。
我曾经见过这样的斗篷。那是封闭测试时,由ARGUS社员所担任的GM一定会穿着的服装。但在当时,男性GM一定是长得像魔法师,留着一脸长胡子的老人;女性的话,斗篷底下一定是戴着眼镜的女性角色。现在可能是因为发生什么问题而没有办法创造出角色,所以至少先让斗篷出现,但深红色斗篷底下一片空荡荡,让我有种说不出的不安感。
周围无数的玩家应该跟我有同样的感觉吧。因为到处可以听见“那是GM吗”“为什么没有脸呢”这样的声音。
这时候,仿佛是要制止这些声音般,斗篷的右边袖管忽然动了起来。
从扩大的袖口里,可以见到纯白色的手套。但是袖子和手套很明显也是互相分开,完全看不见有肉体的部分。
接着左边的袖子也慢慢举起。在一万名玩家的头上,空的白色手套往左右张开,感觉像无脸人正在张开自己的嘴,然后马上就有男子低沉又通彻的声音从遥远的上方传来。
“各位玩家,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我一时无法理解它所说的话。
什么叫“我的世界”?如果那件红色斗篷是营运公司的GM,那他的确像神一样,拥有操纵这个世界的权限,但像这种大家早就知道的事,现在根本没有必要再提出来。
我跟克莱因哑口无言地对望,这时候红色斗篷缓缓放下双手,而它说的话也继续传进我们耳里。
“我的名字是茅场晶彦,是现在唯一能控制这个世界的人。”
由于实在太过惊讶,我的分身,甚至可能连我真实的身体也一起被呛到了。
茅场——晶彦!
我知道这个名字,怎么可能没听过。
几年前,ARGUS还只是为数众多的弱小游戏开发公司当中的其中一家而已,如今能够发展成业界最大游戏开发公司,原动力就是来自这位年轻的天才游戏设计师兼量子物理学者。
他不但是SAO这款游戏的开发制作人,同时也是NERvGear这套设备的基础设计者。
对于身为一个游戏迷的我来说,茅场是令人非常憧憬的对象。只要是有关于他报道的杂志,我一定会买,为数稀少的访谈也重复读到几乎可以背诵的地步。光是听到刚刚简短的声音,我的脑海里面就自动浮现经常穿着白衣的茅场那张聪明脸孔。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都只居身幕后,极力避免出现在媒体上,当然也应该从没担任过GM这种角色的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
浑身僵硬的我,努力运转自己快要停止的思考,希望能够尽可能掌握现在的状况。但是从空洞斗篷下面传出来的话,就像是在嘲笑努力想要理解状况的我一样。
“我想各位玩家应该都已经注意到退出按钮从主要选单画面里消失的情况。但这并不是游戏有什么问题。我再重复一遍。这不是游戏有问题,因为‘Sword Art Online刀剑神域’本来的版本就是如此。”
“本……本来的版本?”
克莱因沙哑地低声说道。茅场像是要打断他的话似的,继续用低沉的声音流畅地宣布:
“从今之后,各位在到达这座城堡的顶端之前,将无法自己退出这个游戏。”
我没办法马上理解“这座城堡”这句话的意思。在这座起始之城镇里,究竟什么地方有城堡存在呢?
但是,茅场接下来所说的话,一瞬间就将我的疑惑一扫而空了。
“……此外,没有办法靠外部的人来停止或者解除NERvGear的运作。如果有人尝试这么做的话——”
短暂的沉默。
接下来的这一段话,就在一万人屏住呼吸的沉重寂静里,慢慢地说了出来:
“——NERvGear的信号元件发出的微波将破坏各位的脑,停止各位的生命活动。”
整整好几秒的时间,我与克莱因都带着呆滞的表情对视。
虽然我的脑部似乎拒绝去理解那段话的意思。但是茅场非常简洁的宣言,却以凶暴的硬度与密度直接从头到脚将我贯穿过去。
将脑部破坏。
也就是将人杀害的意思。
将NERvGear的电源切断,或者解开固定锁准备将它从头上拿下来的话,装戴NERvGear的使用者将会被杀害,茅场的宣言就是这样。
从人群的各个地方传出了骚动的声音。但还没有大声喊叫或是暴动的人出现。我想是因为包含我在内的众人,都尚未或者是拒绝理解茅场所说的话。
克莱因的右手慢慢地举了起来,似乎是想抓住应该存在于现实世界里的头盔,同时也发出了干笑的声音。
“哈哈……那家伙在说什么啊。这根本不可能。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办到嘛。NERvGear……只不过是游戏机而已。怎么可能做到……破坏脑部这种事。你说是吧!桐人!”
他的声音在说到后半段时已经沙哑。而就算他再怎么凝视着我,我也没有办法点头同意他所说的话。
NERvGear是通过埋藏在内部的无数信号元件,来发出微弱的电磁波给予脑细胞做某种事情时的拟似感觉。
确实可以说是走在时代最尖端的超科技。但其实与它的原理完全相同的家电制品,日本的所有家庭都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经接受了。那也就是——微波炉。
只要有充分的输出功率,NERvGear的确有可能让我们脑细胞中的水分产生震动,接着借由摩擦生热来将我们的脑部蒸熟。但是……
“………原理上来说并不是不可能……但是我想这一定只是吓唬人的而已。因为只要把NERvGear的电源线拔掉,它就无法发出那么高功率的电磁波了。只要它没有内藏大容量的电池在里面……的话……”
克莱因应该已经察觉到我说到一半就没办法再说下去的理由了。
这个高个子的美男子用空洞表情呻吟般说道:
“的确……有内藏电池。听说是占头盔三成重量的充电电池。但这根本没道理嘛!如果忽然停电的话怎么办!”
说到这里,茅场仿佛听见克莱因说的话似的,从上空继续传来他的声音:
“更具体来说,外部电源切断十分钟以上、网络断线两小时以上、尝试破坏NERvGear本体或是解除固定锁——只有在上述这几个条件下,脑部破坏程序才会执行。而这些条件,都已经透过本公司以及媒体在外面的世界发表出去了。顺带一提,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已经有不少玩家的家人朋友,无视我们的警告,尝试强制解除NERvGear,而结果就是……”
大声响起的金属质感声音讲到这个地方,稍微吸了口气。
“——很遗憾,目前已有两百一十三名玩家,永远从现实世界及艾恩葛朗特里退场了。”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响起唯一的一声悲鸣。除此之外,四周大多数的玩家不是不能相信,就是不愿去相信这个事实,脸上只浮现些许笑容或是呈现恍惚状态。
我的脑部也依然拒绝接受茅场所说的话。但是身体却率先背叛了自己,我的脚忽然开始发起抖来。
因为膝盖发抖使得我在往后倒退了几步后,好不容易撑住自己才没倒下。而克莱因则是一脸虚脱的表情,整个人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已经有两百一十三名玩家……
这句话不断地在我耳朵深处重复播放着。
如果茅场所言属实——那现在这个时间点,已经有超过两百人丧生了吗?
这里面一定也有跟我一样是封闭测试的玩家吧。说不定还有我曾听过角色名称,或看过角色脸孔的玩家呢。NERvGear已经把这些人的脑给烧了——茅场的意思是这些人已经死了?
“我才不信……我才不信呢。”
跌坐在石板地面上的克莱因哑着嗓子说道:
“只是吓唬人的吧。这种事不可能办得到。别在那边啰里八嗦了,赶快把我弄出去啊。我没那么闲可以陪你在这边玩。没错……这一切全都是游戏的活动吧。是为了游戏开场所做的表演对吧,没错吧。”
我的脑袋深处也不断呐喊着跟克莱因相同的话。
但是,就像要消灭包含我在内所有玩家的希望一样,茅场那种像在宣布工作事项般的广播,又再度开始了。
“各位没有必要担心放在现实世界里的身体。现在所有的电视、广播、网络媒体都不断重复报道着这个状况,以及有多数牺牲者出现的情形。所以各位头上的NERvGear被强制拆下来的危险性,可以说已经降到相当低的程度了。今后,各位在现实世界里的身体,应该会在戴着NERvGear下的两小时断线缓冲时间里,被运送到医院或是其他的设施,然后加以慎重地看护才对。希望各位可以安心……把精力放在攻略游戏上就可以了。”
“什……”
到这个地步我终于也忍不住了,从嘴里爆发出尖锐的叫声。
“到底在说些什么!居然要我们专心攻略游戏?在不能退出的情况之下,还能放心地玩游戏吗?”
狠狠瞪着飘浮在上一层底端附近的巨大红色斗篷,我继续吼道:
“这根本已经不能算是游戏了!”
结果,茅场晶彦像是又听到我的话般,继续用他那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平稳地宣布:
“但是,希望大家要特别注意。对各位而言,‘Sword Art Online刀剑神域’已经不再只是游戏,而是另一个现实世界。今后……游戏中将取消所有复活的机能。所以当HP变成零的瞬间,各位的角色将永远消灭,同时……”
我可以完全预测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各位的脑将被NERvGear给破坏。”
一瞬间,有股想要大笑的冲动由腹部深处往上涌,但我拼命忍耐下来。
现在,我视线的左上角有一条发着蓝光的细长横线。仔细一看,上面重叠显示着342/342的数字。
Hit Point,生命的残值。
当它变成零的瞬间,我将会真正地死去——根据茅场所说的,会因为脑部被微波给烤熟而马上死亡。
这的确是个游戏。是个真正攸关生死的游戏。也就是,死亡游戏。
我在为期两个月的SAO封闭测试当中大概已经死了上百遍,每次都会伴随着令人感到不愉快的笑声,在位于广场北方的宫殿“黑铁宫”复活,再次投身于战场。
所谓的RPG就是这么回事。它是种不断死亡,通过获取经验值来提升自己技能的游戏。现在竟然说没办法复活?而且一旦死亡了就会真的失去生命?更夸张的是——还不能够主动停止这个游戏?
“……真是太蠢了。”
我低声呻吟。
在这种条件之下,会有人想跑去危险区域吗?所有玩家一定都会躲在安全街道区里面。
但是,对方就像能不断看透我以及其他玩家的想法似的,又发出了新的宣告:
“能够将各位从这个游戏里解放出来的条件就只有一个。就是我刚刚提过的,到达艾恩葛朗特的最高层,也就是第一百层,然后打倒在那边等待的最终魔王。我保证在那个瞬间,存活下来的全部玩家都可以安全地退出游戏。”
一万名玩家全部沉默了下来。
现在我终于能够了解到,一开始茅场所说的“到达这座城堡的顶端”的真正意思为何了。
这座城堡,指的就是——把我们吞噬在最下层,而上面还有九十九层并且持续飘浮在空中的巨大浮游城堡,艾恩葛朗特。
“全破……要到第一百层?”
克莱因忽然吼了起来。他迅速站起身,右拳猛地朝着天空举了上去。
“怎,怎么可能办得到嘛!听说封测的时候就很难攻上去了!”
克莱因说的没错。一千人参加的SAO封闭测试,在为期两个月的时间里,也仅仅攻略了六个楼层而已。如今的正式上线,则大约有一万名玩家潜行在游戏里,但只靠这些人要攻略到一百层,究竟得花上多久的时间?
我想被集合在这个现场的所有玩家,应该都在考虑这无解的问题吧。笼罩在现场的寂静,没多久便被低声的喧嚣给淹没了。但是传出的喧嚣中几乎听不见恐怖或是绝望的声音。
我想大部分的玩家应该都还没办法判断,究竟现在的状况是“真正的危机”,或者只是“开幕活动里多余的演出”而已。这是因为茅场所说的话实在太过于恐怖,所以反而没有什么真实感。
我抬头仰望天空,直瞪着那空荡荡的斗篷看,努力地想要把思绪和目前的状况整合起来。
现在我已经没办法退出这个游戏。没有办法回到现实世界里自己的房间,也没办法回归自己原本的生活。得有人打倒这座浮游城堡顶端的大魔王,我们才能回到属于我们的日常生活。而在那之前只要有任何一次HP变成零——我就会死亡。真正的死亡将降临在我身上,我这个人将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
但是……
不论我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把这些情报当成事实。五六个小时前,我才刚刚吃完母亲做的午饭,跟妹妹说了几句话后才上楼。
我没办法回到那个地方了?这真是现实的状况吗?
这时候,思考永远比我和其他玩家快上一步的红色斗篷,轻飘飘地动了一下右手,用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公布:
“最后,来让大家看看这个世界对你们来说,已经是唯一现实的证据。在各位的道具栏里面有我准备好的礼物。请大家看一下。”
一听到这里,我右手的两根手指几乎自动地往正下方挥去。周围的玩家也都跟我做出同样的动作,广场上响起一连串的电子铃声效果。
从浮现的主要选单上敲了一下道具栏的标签后,显示出的持有道具表最上面,有茅场所说的礼物。
道具名称是“手持小镜子”。
我一边想着为什么要送这种东西,一边点了一下那个名字,从浮现出来的视窗那里选择了实体化的按钮。伴随着响亮的效果音,马上就出现了一面小小的四角形镜子。
我战战兢兢地将它拿到手上,但却什么事都没发生。镜子里所呈现出来的,只是我煞费苦心创造出来,有着勇者脸孔的角色而已。
我觉得奇怪,于是往站在旁边的克莱因那边望去。发现那个有着刚毅容貌的武士,也跟我一样右手拿着镜子,脸上出现呆滞的表情。
这个时候——
克莱因与周围的玩家忽然被白色的光线笼罩起来。与此同时,我自己也同样被白光所包围,眼里所见尽是一片苍白。
仅仅两三秒的时间,光线便消失了,原本的景色再度出现在眼前……
不对。
现在在我面前的不是克莱因那熟悉的脸孔。
金属板连结起来的铠甲、低俗图案的头巾以及怒发冲天的红色头发都跟原来一样。但只有脸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原本细长的眼睛,变成一双凹陷的铜铃大眼。细直的鼻子成了长长的鹰钩鼻。而且脸颊和下巴还留着胡茬。如果说原本的角色是爽朗的年轻武士的话,那现在的样子就像是战败的武士——或者可以说是山贼。
我完全忘记现在的状况,只是呆呆地嚅嗫道:
“你……是谁?”
结果,眼前的这个男人也问了跟我相同的问题:
“喂……你这家伙是谁啊?”
这一瞬间,一种预感闪过我的心头,我也同时了解了茅场的礼物“手持小镜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我迅速地举起镜子,瞪大眼睛往镜子里面看去,而镜子里面出现的……
是留着一头很普通的黑发,长长的刘海下有一双柔弱的眼睛,穿着便服跟妹妹一起出去的话,到现在还常被误认为是姐妹的细长脸孔。
几秒之前“桐人”所拥有,如同勇者般坚强的面孔已经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出现在镜子里的——
是我非常不喜欢的,现实世界里真正的脸孔。
“呜哦……这不就是我嘛……”
旁边跟我一样看着镜子的克莱因大吃一惊。
我们两个再度对看,同一时间叫了起来:
“你是克莱因?”“你就是桐人?”
两个人发出的声音都因为语音效果停止,而与原本的声调产生了明显的变化,但这时候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注意这种事情了。
镜子从我们两人的手上掉落到地面后,随着细微的破碎声消失了。
重新看了一下四周,可以发现,那些几十秒前还长得一副像在奇幻冒险游戏里出现的俊男美女相貌的人,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像把游戏展览会场里众多的客人聚集起来,然后让他们穿上盔甲的一群现实世界里的年轻人。更恐怖的是,男女比例产生了相当大的变化。
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我与克莱因以及周围全部的玩家们,都从自己创造的角色变成真实世界里的模样了。虽然仍是由多边形材质所构成,细节的地方多少还是有点奇怪,但仍然可以说是相当了不起的模拟程度。简直就像在我们脸部施加了立体扫描一样。
扫描——
“……原来如此!”
我抬起头看着克莱因,从嘴里挤出细微的声音道:
“NERvGear以高密度的信号元件将使用者从头到脸完全覆盖住。也就是说不只是脑部,它连脸部的表面形状也能完全掌握……”
“但,但是,像身高和……体重这些资料呢。”
克莱因一面用更细微的声音回答,一面瞄着四周围的环境。
周围哑然失声地看着自己与其他人容貌的玩家们,平均身高显然比“变化”之前降低了不少。我为了防止视点的高度差异造成动作上的妨碍,所以把角色身高设定跟真实世界里的身高一样,这点我想克莱因应该也跟我有相同的想法才对。但是其他大多数的玩家,应该都设定比现实世界里的身高高出十几二十厘米吧。
还不只如此,身材横向发展的平均值也着实上升了不少。但是这些方面的信息,只限戴在头上的NERvGear应该没有办法扫描出来才对。
不过克莱因马上就解答了这个疑惑。
“啊……等等。因为我昨天才刚买了NERvGear,所以还记得很清楚。第一次戴上头盔时出现的设定程序里,不是有个叫做……测定器调整什么的,要我们到处碰自己的身体吗?可能就是靠那个来……”
“啊,嗯嗯……对了,一定就是这么回事……”
所谓的测定器调整,就是为了重现着装者的身体表面感觉而进行测量,以“手要移动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碰到自己身体”的动作掌握基准值的工作。这也等于把自己真正的体格资料,在NERvGear里面档案化。
所以在这个SAO世界里,要把全部玩家的分身完全转变成真实世界相貌的多边形角色,的确是办得到的事。
而这么做的动机可以说是再清楚不过了。
“现实……”
我嘴里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家伙刚刚说了,这就是现实。这个多边形的角色……以及被数值化的生命值都是我们真实的肉体,也是我们的生命。茅场就是为了强制让我们了解这一点,才会重现我们在现实世界里的容貌和体格……”
“但是……但是呢,桐人……”
克莱因使劲搔着自己的头,头巾底下的大眼睛发着光大声吼着:
“为什么?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手指了指上面后说:
“再等一下吧。反正他马上就会回答了吧。”
茅场果然没背叛我的预测。几秒之后,染成血红色的天空传来了可称为庄严的声音:
“各位现在心里一定会想为什么。为什么——SAO以及NERvGear的开发者茅场晶彦要这么做?这是大规模的恐怖行动吗?或者是为了赎金而犯下的绑票案呢?”
先前语调完全不带任何感情的茅场,这时候的声音却带有某种情感。虽然场合不对,但我心里还是忽然浮现出“憧憬”这两个字。明知应该不是这么想的时候才对。
“这些都不是我的目的。甚至可以说,我如今已经没有任何目的或理由了。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对我而言,这个状况就是最终目的。创造出这个世界并观赏它,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发明NERvGear,并创造出SAO。而现在,我的所有目的都达成了。”
持续了一段短暂的时间后,茅场那回复成无机质的声音响了起来。
“……‘Sword Art Online刀剑神域’正式营运的游戏说明就到此为止,各位玩家——祝你们好运。”
最后的一句话残留了一些回音便消失了。
鲜红色的巨大斗篷无声无息地上升,从帽子尖端部分开始,仿佛融化般逐渐与覆盖住整个天空的系统信息同化。
它的肩膀、胸膛以及四肢慢慢沉入血红色的水面,最后只留下一个波纹扩散开来。接着,布满整片天空的讯息又跟出现时一样,突然消失了。
吹过广场上空的风声以及由NPC乐团所演奏,城镇街道上的BGM由远方逐渐靠近,平稳地触动着我们的听觉。
游戏再度恢复成原本的模样。而唯一的变化,就是游戏的某些规则有了改变。
紧接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总算……
一万人的玩家集团,这才出现应该有的反应。
总之就是许多地方都发出压倒性的超大声响,令整个广场震动了起来。
“骗人的吧……这是怎么回事,一定是骗人的!”
“别开玩笑了!放我出去!把我从这里放出去!”
“这样我很困扰!接下来还跟人有约呢!”
“不要啊!让我回去!让我回去啊啊啊!”
悲鸣、怒吼、尖叫、痛骂、请求,以及咆哮。
在短短几十分钟里由游戏玩家变成囚犯的人们,有的抱着头蹲在地上,有的双手朝天举起,有的互相拥抱,有的甚至开始互相谩骂。
然而,听着无数喊叫声的同时,我的思绪不可思议地逐渐冷静下来。
这一切全都是真的。
茅场晶彦所说的全部都是事实。如果是那个男人,的确有可能会做出这种事。应该说他会这么做一点也不奇怪。茅场给人的那种毁灭性天才的印象,让人不得不这么想,而这也正是他的魅力所在。
我会有一段时间——几个月,或者更长的时间没有办法回到现实世界。我将没有办法和母亲以及妹妹见面,甚至是交谈。而且说不定我已经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们了,如果我在这个世界里死亡——
就代表我将真正死去。
因为脑部被游戏机,同时也是监狱大锁跟刑具的NERvGear给烧焦而死。
缓缓吸了口气,然后吐出来之后,我开口说道:
“克莱因,你过来一下。”
曲刀使在现实世界里一样比我高出不少,我抓住他的手臂后,快步穿过开始发狂的人群。
看来我们应该是在人群的外围部分,我们很快就穿出了人群。当走进了从广场呈现放射状散开的其中一条街道后,我们马上冲进停在那里的马车阴影中。
“克莱因……”
我用最严肃的声音,再度叫了一次这个男人的名字,虽然他看来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你听好了,我现在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城镇前往下一个村庄,你也一起来。”
克莱因瞪大了在低俗图案头巾底下的那双眼睛看着我,我则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如果那家伙说的全是事实,那为了在这个世界里存活下来,我们得拼命强化自己才行。我想这点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线上角色扮演游戏这种东西,就是玩家之间的资源抢夺战。抢到越多系统所提供的有限金钱、道具以及经验值的人才能变强。跟我们有同样想法的家伙……应该会在这座‘起始之城镇’周边区域不断地练级,这样资源马上就会枯竭了。最后只会变成大家不断地找寻系统的刷怪地点而已,所以趁现在赶快把下个村落当成据点才是最好的选择。往下个村落的路径以及危险的地点我都很清楚,就算现在等级只有1也可以安全到达。”
克莱因动也不动地听着寡言的我把一长串话说完。
过了几秒之后,他稍微苦着脸说道:
“但是……但是呢。我刚才也说过了,我跟在其他游戏里认识的好朋友,一起通宵排队买了这个游戏。那些家伙应该也已经登录,而且刚刚应该也在那个广场里才对。我不能放下他们不管……”
“……”
我屏住呼吸,咬着自己的嘴唇。
我完全可以感受到克莱因那紧张眼神里所流露的感情。
这个男人——这个爽朗讨喜,应该也很会照顾人的男人,希望我能够把他所有的朋友也一起带走。
但是我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同意。
如果只有克莱因一个人的话,就算现在等级只有1,我也还有自信能从好战的怪物手中,保护他安全到达下一个村庄。但如果再增加两个人——不对,应该说再增加一个人的话,情况就会相当危险了。
如果在路途当中出现牺牲者,而结果也真如茅场所说,那名玩家的脑因此被烧焦,而造成在现实世界里死亡的话……
这份责任就得归咎到提议离开安全的起始之城镇,然后还没有办法守护同伴生命安全的我身上了。
我实在无法背负这么重大的责任,绝对不可能办得到。
克莱因似乎又聪敏地看出我突然犹豫了起来的原因。他那留着胡茬的脸颊上,浮现出勉强做出来的爽朗笑容,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我不能再继续给你添麻烦了。怎么说我在上一个游戏里也担任过公会会长,不要紧的,有你刚刚教我的技巧应该就没问题了。而且……这些有可能都只是无聊的恶作剧,马上就能够退出了也说不定。所以你不用在意我,快到下一个村庄去吧。”
“……”
我保持着沉默,在几秒钟之间,内心有了前所未有的强烈挣扎。
接着,我选择说出了之后整整让我痛苦了两年的话。
“这样啊……”
我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步,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那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就发消息给我……那我先走了,克莱因。”
克莱因叫住低下头准备转身的我。
“桐人!”
“……”
我用眼神询问他叫住我的用意,但他只是微微抖动脸颊骨,没有再说什么。
我轻轻挥了一下手,身体转向西北——下一个村落所在地的方向。
当我走了五步左右的距离时,背后再度传来他的声音:
“喂,桐人!你这家伙真正的脸还蛮可爱的嘛!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苦笑了一下,背对着他直接叫道:
“你现在那张落魄武士的脸才真是适合你呢!”
我就这样背对着在这个世界第一个认识的朋友,专心地直直往前走。
在往左右弯曲的小路上走了几分钟后,回头看了一下,但当然已经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我咬紧牙关,将塞在胸口的奇妙感情压抑下来,开始跑了起来。
跑向起始之城镇的西北门、广大的草原与森林,以及越过这些地方之后的小村庄——全力朝着今后将不断持续下去,永无止境的孤独求生战场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