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灰尘从缝隙中清理出来,就像把作业没写的学生拎到走廊罚站那样!”

“快快快!擦地板的时候把重心放低一点,屁股撅高一点,腿动得再快一点!你要想象自己是忍者,能贴着地面奔跑!”

“时间就是金钱我的学生!一分二十六秒能让一个只会翻跟头的源氏攒出龙刃,那么半个小时就能攒出二十把!二十把龙刃能砍赢十次团战,足足能把运载目标从努巴尼一直推到多拉多!”

“向着银河的彼方,plus ultra!”

⋯⋯

好可怕!这女人是疯了吗!这已经不是更年期提前的问题了,这是狂躁症末期的问题啊!

进了家门后,果不其然安老师把所有的打扫任务都推到了我的头上。我对此也没有太大意见,一来是这里的空间太小,两个人一起反而有点腾不出手,二来则是金发笨蛋笨手笨脚,只会帮倒忙。

我刚把抹布洗干净,往水桶里倒完水,就看见安老师赤着脚丫站上了床。

“看你挺辛苦的,不如我来给你加油打气吧。”安老师如此提议道。

“不用,老师你还是先忙别的吧。”因为听上去就很诡异我便如此拒绝道。

但安老师并没有理会我,自顾自的展开了声援。刚开始还好,都是些“加油加油加油!fighting、fighting、fighting!”之类老掉牙的台词,但慢慢就不正常了,开始说些什么“一寸河山一寸血,寸金难买寸光阴”、“驱逐它们,一个不留!连灰尘的爸爸妈妈也不放过!”“剩下用勇气去补足!”。

对于安老师的异常我也没有头绪,只能推测是随着适婚期的逼近而自己恋爱经验又为零一致积攒的压力与日倍增,导致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嗯嗯,吴铭你打扫的很干净嘛,就像田螺姑娘一样。”

安老师从床上下来,“哒哒哒”的踩着塑料拖鞋巡视一周。

“安老师,您最近是遇上不顺心的事情吗?”

好歹也是我们的英语老师,姑且还是关心一下她的精神状况好了。

“没有啊,最近学生都有认真写作业,还抓到了人帮我打扫,我很幸福。”

话说完后,安老师又露出了那种满脸光辉灿烂但我只想把她按进马桶的笑容。

毫无疑问,她的幸福总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刚刚你说的话是怎么回事,就是那种像⋯⋯”

我思考着该怎么描述,毕竟如果直接说就像精神病患者的疯言疯语,绝对会被暴揍。

“怎么样,你觉得怎么样,我刚才的加油?”

安老师突然两眼放光。

“就算你问我怎么样⋯⋯等等,你说加油?你说刚刚那是加油?”

加油不该是那种东西吗?陆子修在头上绑着头巾,身上穿着特制的能代表偶像颜色的衣服,双手拿着荧光棒或者写字版,然后嘴里疯狂大喊:“南条爱乃!南条爱乃!我永远喜欢南条爱乃!”

视情况而定,“南条爱乃”四个字可以换成“佐藤史果”也可以换成“dako”,“喜欢”一词在陆子修这个博爱党眼里一点也不值钱。不过“最喜欢”应该是值钱的,因为每次提及美雪太太的时候陆子修总是眼角含泪:“噫呜呜噫⋯⋯不要说「太太」两个字,我难受⋯⋯噫呜呜噫。”

“难道不像吗?所谓的加油,不就是通过一些积极的话语,来让运动员振作,打起精神来的话吗?”

“硬要形容的话,大概与你所下的定义偏离了至少两个直角的大小”

至于陆子修的话,已经脱离平面直角坐标系,离谱到要用“z”轴标出来了。

“两个直角不就是平角了吗!那不就是完全相反了吗!南辕北辙啊!”安老师气得跳脚。

“冷静一下啦,方法不对还可以再改进啊。不过在那之前,可以问问你做这件事的理由吗?”

实在难以想象,素来以苛政闻名的安老师会练习怎样鼓励学生。如果她能稍微对班里的学生说一些鼓励的话,我敢肯定就凭我们班男生的花痴程度,哪怕是被罚抄写课文他们脸上都能荡漾起陶醉其中的笑容,嘴里也一并发出与之相匹配的“诶嘿嘿,嘿嘿哈哈”恶心声音。

“是为了这周的运动会啦。”安老师耸耸肩,“学生会的人让我去当什么观赛老师。”

“观赛老师是干什么的?”

“大概跟电视节目里的特邀嘉宾差不多吧。在广播里替学生加油打气,调动学生情绪。因为去年学校高考成绩不错,今年可能还会有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恐怕是冲着这个原因才选上我的吧。”

我点了点头。

校运动会举办时,确实会有人负责坐在观众席上担当主持人一类的角色,毕竟观众席上空荡荡的话会很难看。这些人还会向全校播放广播,广播的内容无非是播报运动会流程,提醒同学们接下来的比赛,或者是宣读某项运动的冠军,偶尔也会做些特别采访之类的节目。

而这种工作通常都是由学生会成员或者成绩优异的学生来担任,比如说去年在广播里讲话的人就是现任学生会会长白依,当时还换上了露出肚脐的拉拉队服。

理由据说是因为当年高二年级某个班男生的一致请求。

那个班级因为在期中考试上取得了非常优秀的成绩,便向学生会索要奖励,奖励的内容便是让白依穿上由全班男生众筹购买的露脐拉拉队服。这个提议一出便在学校引起了轩然大波,为了维护学生会的形象,白依只好边嘀咕着“我们学校的男生都是白痴吗”,边微笑着接过服饰答应了请求。

“建校五十年来最强运动会!”“文艺体育两路开花!”“足足领先隔壁学校两个技术革命!”“美少女才是第一生产力!”“可以开始讨论下次运动会怎么办了!”⋯⋯当时论坛上净是这些不知所云的言论。

或许是吃了白依的教训,本该成为下一任会长的赵诗涵迟迟不肯上任,并先下手为强,利用学生会的权利将运动会提到了考试之前。

得知此事的男生们心如死灰。当时学校论坛一片萎靡,充斥着“只要不停下来,道路就会继续延伸”、“誓死捍卫传统美少女文化!”、“哦弄类哦弄类哦弄类”“把绫波还给我!”之类不知所云的负面言论。

与之形成反差的是,陆子修噗嗤噗嗤的笑着告诉我说,世人都是愚蠢的,身为男生目光不能那么短浅,区区赵诗涵的女仆装不过是萤烛之火,而我们的征途却是天上的星辰大海。

陆子修说的什么荧烛之火和星辰大海我一点也不关心,我所担心的是他的用词,是“我们”而不是“我”。这家伙搞事情的时候,已经在潜意识里把我跟他绑定在一块了吗?!

“可是⋯⋯这种事情,在别的学校不都该由音乐老师做吗?”

真的好奇怪。

不论是纳凉晚会还是元旦晚会,女主持人的工作都雷打不动由安老师来担任,她甚至还当过大合唱的领唱。

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真的有在好好干活吗?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噫呜呜噫。”

安老师听后忽然掩面,泫然欲泣,也不知是受到了什么打击,发出跟陆子修听见“美雪太太”时一模一样的声音。

“怎、怎么了?”我实在难以理解安老师的情绪波动。

“噫呜呜噫啊啊啊啊啊啊!”

安老师突然扑了上来,紧紧搂住我的脖子,力度大到让我怀疑她是想要谋杀。

“我⋯⋯我一直都觉得,觉得我们学校的人⋯⋯不是「禽兽」就是「禽兽不如」⋯⋯吴铭你不在二者之列真是太好了⋯⋯噫呜呜噫啊啊啊啊啊啊。”

“等等,给我等一下!”我大声抗辩,“从逻辑上来讲,“禽兽”与“禽兽不如”是非a即b关系吧,也就是说两者之间必定会有且只有一个成立。而你现在说我不在二者之列,那我算什么?空集吗?集合里无处不在又什么都不包含,可有可无地位最可怜的那个空集吗?”

“都怪一班那个杀千刀的李雨辰!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身为一名英语老师教师在称呼自己学生的时候加上「杀千刀」这种前缀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那换成fxcking shit man 李雨辰怎么样?”

“问题根本就不在英语上吧?!”我长叹了一口气,“那么,那个杀千刀的李雨辰到底把你怎么了?”

“他说什么往年没人愿意听广播,导致运动会的气氛活跃不起来,所以请我去帮忙,我就说我还有课要备把他给回绝了。但是,但是过了几节课后,这个杀千刀的fxcking shit man不知用的什么方法,请了一堆老师来跟我做思想工作!简直就像爸爸妈妈抓我去相亲一样!”

安老师狂躁的抓了几下头发,抓了几下后可能是觉得疼,又扑上来抓了几下我的头发。

“这帮混蛋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让我干活可以好歹给我把薪水涨一涨啊!纳凉晚会主持人是我,元旦晚会主持人也是我,辩论比赛、演讲比赛、英语大赛的评委或是颁奖人也通通是我!电视台记者来采访,就会提前通知我记得化妆,学校要出什么杂志需要封面之类的我就得电脑教室拍照,还要求我摆出空姐那样的亲切笑容!高三学生百日誓师大会由我来宣读誓词,去各大初中抢优等生入学也让我跟着同行!现在又多了一个运动会广播特邀嘉宾!那帮畜生跟畜生不如的狗东西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忘记老娘就只是个英语老师,老娘上的是师范大学,主修的是西班牙语专业!明明学校就有不少从正规影视传媒学校毕业音乐老师,为什么这些事都要都推到老娘的头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老师,比克里斯蒂娜要适合“老娘”得多呢⋯⋯因为太过在意这点以至于她说的话我都没能听进去。

“大概是因为那些音乐老师都比较保守传统吧,而且年龄都在三十以上了,与学生之间容易产生代沟。”我试图去安抚她。

“但是老娘我也正在奔三路上一骑绝尘啊!!”

这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哦!你自己说的“奔三”和“一骑绝尘”哦!

“总之都是那个杀千刀的李雨辰的错!这周的篮球赛,让陆子修给我把他的手打断!”

“你说的那种运动是橄榄球或者冰球吧?!”

“要是输给了一班,你们三班全员作业加倍!”

“结果弄到最后受累的却是我们这些不相干的群众吗?!”

“吴铭你的话就是五倍!”

“为什么!看在我替你打扫的份上,你不应该放过我吗?!”

“我、我不管,我不教一班,我管不着他。”安老师捏着我的耳朵训话,“还想让我放过你,你这辈子想都别想。”

这家伙都奔三了还这么幼稚吗⋯⋯

在这之后,安老师从冰箱里拿出麦茶来招待我。虽然有着笨手笨脚的设定,但是金发笨蛋却有着泡茶的才能。冰凉的麦茶下肚时有舒爽,连因打扫而疲劳的四肢似乎都轻松了不少。

“不过话说回来,看见吴玖染发我也有点想换个发色了。你觉得我这次该换什么颜色好?”

安老师突然抛出了新话题,捻起一小撮头发凑到我跟前,看来是想询问我的建议。

“天蓝色。”

“揍死你哦~”

“我错了,真的对不起,还请您把那本搬砖一样的英汉词典收起来,视线也别从那边的平底锅收回。”我连忙道歉,“我觉得还是别换发色比较好吧,现在一说起染了金发的老师,大家就会想起安老师你,改变发色只会在自毁特色。”

“特色⋯⋯啊。”

安老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差,后退了几步后一屁股跌坐在床上,用极其空洞的眼神凝望天花板。

“怎、怎了吗?”

这家伙情绪起伏是不是太大了?该不会真的是因为更年期吧?!

“我说吴铭⋯⋯如果有一天,出现了比我更加年轻更加漂亮,头发还是纯天然金色的老师,你还会跟以前一样喜欢我吗?”安老师的声音就像风里的青烟,无力而又苍白。

“会吧,只不过从数值上来讲是负数。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最近新来的老师,也是我们学校董事长的孙女。她是中法混血儿,与我这种美容院里染出来的不一样天生就是金发。十七岁念完世界一流名校,不仅是学历连年龄都领先我一大截。还精通中法英西四国语言,更是完美覆盖我的专业⋯⋯这种生来就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为什么要跑到凡尘来跟我竞争?”

为什么总觉得类似的设定在哪里听过。

“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董事长的孙女各方面都比你强,还是天生的金发,让你觉得人物属性上重叠,所以才想要改变发色?”

真是够蠢的理由啊,不过不蠢就不是金发笨蛋了。

“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已经能预见那种未来了,那种成为她替代品的未来了!”

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被替代。难不成是置换反应吗?因为锌离子的活性大于铜离子,所以就把铜给置换出来了?这么一想还挺有道理,毕竟年轻女生肯定要比“奔三路上一骑绝尘”的安老师更有活力得多。

“没有关系哦,即便是这样安老师你也是有能够胜过她的地方的!”

“比如说?”

安老师一下子站了起来,情绪激动的按住我的肩膀。

“比、比如说⋯⋯年龄。”

我被揍了。

“呜呼哇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呼哇啊啊啊啊啊啊!”

剩余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安老师都在啃着枕头,边发出托马斯火车头一般的哀嚎,边在床上滚来滚去。“时候不早了,你该送我回家吧”——太过软弱的我实在无法鼓起勇气对这种状态下的安老师说出这句话,只能默默在一边干等,等着她良心发现责任意识觉醒。

“我要诅咒她,我要对她施加诅咒!我要先用橡皮筋扎好草人,再把写着「克里斯蒂娜」的字条贴上去,最后用铁钉把它钉在学校情侣最爱走的那条路边的梧桐树上!”

克里斯蒂娜⋯⋯?这个词,是不是今天在哪听过。我的双手握了握,回忆起了某种触感,这种触感柔软而又有些潮湿,就像是⋯⋯就像是女生的辫子。

我猛然惊醒,想起跟陆子修在浴室见到的那个女生。十七岁、法国大学、高智商、金发⋯⋯以及最重要的“克里斯蒂娜”,全部都完美符合安老师的描述。

我把⋯⋯学校董事长的孙女⋯⋯给揍了?!意识到这一事实的瞬间,我几乎要绝望到哭出来。

“呜呼哇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呼哇啊啊啊啊啊啊!”

剩余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啃着安老师在啃的枕头的另一角,边发出托马斯火车头般的哀嚎,边在床上滚来滚去。

抓狂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我跟安老师并肩坐在床上,仰头看向天花板,四只眼睛极其空洞无神。

“吴铭⋯⋯你能讲个故事吗?就是那种,能让我这种人也能鼓起勇气振作起来活下去的故事⋯⋯”

“你能让喷火龙喷高压水枪吗?”

“应该不能。”

“我也一样。”

死寂一般的沉默持续了五分钟后,安老师开车把我送回了家。

祸不单行的是,我的床竟然被睡迷糊的姐姐占据了。原本叠好的被子盖在了姐姐身上,怀里还抱着我的枕头。看着她熟睡的模样,我实在不忍心把她叫醒,只好翻出老爸用的被子,到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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