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接近中午的时光，可天桥的过道上意外地没什么人，看上去很适合交谈的样子。
阳光刚好能照在身上，稍微有点暖和了起来。
空忽然在某一处停下，双手扶上了栏杆。任庭也保持一定距离靠在她的边上，一边俯视着下面的车流，一边潜心等着大圣开口。
他相信对方不是那种会没事随便将自己单独约出去的性格。
根据现状来判断，估计是想趁着机会，继续向自己说明些什么吧。
少女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在稍作停顿后，空别过了头，将赤锖色的眼睛看向他。
没有太多的开场白，或者是别的什么，空干脆利落地开门见山：
“知道我这次叫你出来，是想和你说什么吗？”
“唔知道啊。”
任庭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女人心海底针的道理自己又不是不懂，贸然乱猜大概是没好果子吃的。
“......”
空听到任庭的回答微微凝眸，右手横在嘴前，食指的一侧恰好碰在薄唇上，眼神略微游离的她好像是在思考。
这个动作的侧脸给人的感觉非常的美，也很优雅。
而其微微颦眉的模样，似乎是对从何处开始解说感到棘手。
哦对了，任庭记起来了，空姐姐向来是不喜欢说话的，接下来的讲解估计会很漫长，她正是在烦恼这一点呢。
“......任庭，你应该也意识到了吧，自己的身体发生的变化，不止于此。”
沉默了好长时间后，摸了摸嘴唇，大圣似乎终于想好要从何说起。
“嘛，那啥，算是吧......”
其实这不是废话么，经过了与杀人魔的战斗之后，自己再不明白这副可以无限复活，或者说死不掉的肉体，那未免就太迟钝了。
老实讲，任庭在救到空的那个晚上听取了她第一次的讲解后，只是认为自己单纯是被复活了，顺便解锁了能够修仙的体质。
除此之外一切正常，咱还能当个普通的良民。
可现在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在那场战都中，自己毫无疑问被杀死了，然后复活。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以及第三次的尝试，可任庭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似乎就是叫做不死之身。
如果说第一次是由空帮忙复活自己的，那第二次自行复活又该怎么解释？难不成是对方其实是把自己改造成了不死之身的体质？
嗯？好眼熟的既视感？
但是不对啊，人是能够那么轻易就复活的吗？空看上去也不像是那种设定啊。
从她那自己也有点困惑的语气中，任庭读出了些什么信息。
他没来由的觉得，那个晚上，或许让自己复活的并非是空。
无论自己怎样问起，少女也的确是一副闪烁其词的样子，现在想来，可能是因为自己认知也有些模糊吧。
也许一开始就是自己会错意了，而以空的脾气来说，她也不会刻意和你解释些什么。
任庭忽然又回想起了之前做过的梦，梦中出现的那只黑色凶兽是那么神秘。
下意识地伸出手摸着胸口，任庭没来由地觉得，自己体内该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嘛，该怎么说呢，在妳来之前啊，我在和另外一个杀人魔战斗来着，就是我们初次相遇的那个晚上遇到过的那个变态。”
将身子全部靠在栏杆上，任庭长吁一口气。
他低下头反复握紧松开右手，作一脸纠葛状。
“在那个时候，我又被杀死了一次。可妳也看到了，我现在还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
“......”
“该怎么形容才好呢？死而复生真是一种相当不真实的经历。死亡会对任何人微笑啊，可人们能够做的，只有回以这个微笑。生命......是那么轻易就能够复活的东西吗？”
苦笑着，少年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硬要说的话，我当然理解自己的这副身子，变成了何种样子。不死自身嘛，感觉就像是电影中的那种吸血鬼呢，根本死不掉啊。顺带一提，之前被打掉的牙齿瞬间就长回来了，真是可怕的恢复能力。”
感觉自己变成怪物了啊。任庭耸了耸肩，还算乐观地总结说。
大圣就一直看着他，赤色的眼眸中不断浮现过任庭看不真切的情绪。
“你应该庆幸，人类的生命可是很脆弱的。”歪了歪头，空不知抱着何种感情说出了这段话，“然而，永生也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太过极端，都不好。”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
“是不是不老我是不知道，反正这副身子现在死不了就是了。”
听到空那肯定的答复，任庭的心中依旧是有一些不踏实，漆黑的眼珠子滚动了一下，他旋即又主动开口：
“呐，我说空姐姐，那个晚上，我这条命，其实并不算是妳救的吧？”
对话进行到这里，已经猜测到大圣接着会如此发言了。
不过考虑到对方不爱说话的性格，任庭觉得就由自己主动提出来也无妨。稍微......表现得体贴一下吧。
“啊，别会错意，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想求证一下我这个不死身是怎么来的。”
问完之后才察觉到自己这么讲有些失言，少年急忙补充了一句。
“......”空先是惯例地沉默，接着点点头。
那个夜晚的经过，看到自己尸体后的空做了些什么，任庭已经从她那边听到过了。
同时得到了还有空自己也和纳闷怎么会成功这样的感想。
但从现在少女这副肯定下来的态度来判断，通过这次的事件，两人终于摸清楚模糊的状况了。
出了多少力是不清楚，总之那晚任庭自己能复活，绝非是空的功劳。
“好神奇啊，那个晚上莫非还有别人吗？不是妳救的，那还有谁啊？”
一脸费解的，少年挠了挠头。
“我一开始和你想得一样，所以才会误认为，你说不定是自己救活的。”
言外之意就是，空现在，或者说更早些时候，心里就有了底。
“任庭。”
“在，有何吩咐。”
“你听说过山海经吗？”
“......”稍微等一下，这种类似“你听说过安利吗”的对白是怎么回事？
“......山海经？我想想看，那不是一本书名么？”
任庭很快就表示这个名字我知道啊，不就是专门记载各种神神叨叨东西的古书么？
最早接触到它是在小学课本里，那可是讯哥儿念念不忘的东西嘞。
经空这么一问，任庭倒是回忆起了好几天前，被某个“丐帮长老”强行塞过来的两本破书来。
自己随手送给了小妹，后来似乎是被一群黑衣男搜走了。因为后面发生了太多事情，也就将它抛在了脑后。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姐姐妳这时候提起那东西干嘛啊？
似乎已经习惯了任庭那傻里傻气的反应，空一撩头发，接着靠近，戳了戳他的胸口。
“此山海经非彼山海经。你只需要理解为，那是知晓内情的修仙者，都会想夺取的传世之物。”
“......我可以想成，是类似于武林秘籍那种东西么？成功拿到的就能成为天下第一，之类的？”
然后呢？那又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就冒出来这么一个自己从来不知道的东西。
哦。对了，还有请别说得那么模糊好吗？该不会又是空妳自己也不甚了解吧？
“差不多吧......”
一副“就按你能理解的方式来吧”的语气，空说完并没有立刻收回一直戳着人家胸口的手指。
“之前我不是提了几句么，我下凡来是有任务的。”
“哦，我记起来了。”任庭木讷地点了点头，“然后呢？空是想表示自己的任务就是拿到这本书吗？”
对于说是或者否这种最简单的回答，大圣干脆就只用点头摇头来做出回复。
空点点头，示意着任庭猜得不错。
“但是......这和我们现在讲的，之间有关系吗？”
这件事情任庭当然不会忘记，或者说想法阴暗点，他还要感谢将大圣打伤的几个黑恶势力的反派来着，正因为如此空才能够在暴雨夜中被捡到，最后住到自己家中。
然后，不知是否是错觉，任庭总认为话题似乎逐渐往自己这里偏移。
“当然有关系，那山海经，正是你如今不死之身能力的来源所在。然后......”
空说道这里先是一顿，下意识嘟囔了一句“口渴”。结果意识到附近并没有卖水的地方，自己有些出丑了，于是略显恼怒地瞪了任庭一下。
后者表示很无辜。
“那东西......此刻正在你的体内。”
加重了戳向任庭的指尖的力道，空平淡地说明道。
结果正如她所料，听闻后的少年接着露出一脸“妳在说啥”的茫然表情。
大圣挑了挑眉毛，这举动是在传达“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的信息。
“什么———”反应慢了半拍之后，任庭这才发出难以置信的尖叫。
“别吵。”然而他的嘴巴立刻就被逼近的空伸出手捂住了，后者淡淡地丢下一句话，用眼神示意任庭别大声喧哗。
“空、空姐姐！什么叫、就在我的体内啊？”
“就是字面意思。”
“不，就算妳这么讲，谁能接受啊......”
“那就学着以前那样，我说什么你就记住什么，别插嘴，别多话。”
微微颦起了眉头，空霸道的气场一开。
觉得自己被瞪上一眼的任庭立刻缩了缩脖子，虽然信息量有些大一下子接受不了，但他还是很听话地暂且先噤声。
伴随着思绪的定格，他开始等待着少女的说明。
“虽然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一开始也很惊讶，但我、以及那帮人找寻的东西，就在你体内。”
空简简单单地一瞥，用大拇指按住太阳穴的位置，开始反复揉动。
“因为监测到了山海经出现在这座城市的气息，所以我才奉命下凡了。但是迟迟没有搜寻得到，说不定一开始，我们要找的东西，已经在你身上了。”
“喂喂喂，不对啊，那问题来了，为什么我身上会有这种东西啊！？完全没印象啊！”
“这就应该问你了，任庭，你自己是怎么获得山海经的力量的？”
空白了一眼任庭回答他，顺带又嫌吵似的轻轻在对方脸上来了一个大耳刮子。
“不，就算空妳这么讲，我也完全没有头绪啊......”
任庭的发言忽然戛然而止。
不对，头绪是有的。
在那个原本认为会与平日无异的那个下午，自己在去接妹妹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强行要把两本乱七八糟的书籍塞给自己的，乞丐打扮的老头。
书的名字是《山海经》，当时任庭还吐槽过做工还很精致。
两本售价只需十元的破书，居然会是引起各方势力争夺的无价之宝？
瞬间，那个老头的所作所为，在此刻想来变得目的性十足了，身份也跟着无限可疑了起来。
这是什么？自己这是所谓的天选之子吗？随便走在大街上，就能被扫地僧一般的BUG级高人随手一送传世之物。
这发展，看不透啊。
“你也意识到了呢。”
见着任庭欲言又止的样子，空心里便已经有了底了。
“具体怎么得到的，我也不需要问，看你的表情就能猜出一二了。”
“......是嘛。”已经放弃了治疗，想着“自己的表情就那么好猜吗”，任庭脱力一般垂下了双手。
“不对啊，空姐姐啊，我是无意中入手那两本书了。可是后来我转手就送给小桃了，再后来就被上门的黑衣男，将家里翻个底朝天之后找到抢走了啊。”
哦不对，不能说是抢，人家还丢了好几叠钞票。真是有够良心的。
“这就奇怪了啊，那两本书不在我身上很久了......”
“你是想问，为什么现在还有那种力量，对吗？”
“空大姐头明鉴。”
“......那是因为，你对山海经这种存在，产生了错误的认知。”
不过，这也不应该怪你。空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理解......错误？”
“是啊。山海经这本书，是记载了无数禁忌知识与传承的东西。而关于一本书，真正重要的，只在于它的内容。”
“这是......”
“要将知识传承下来，并非一定要记载在由纸张构成的书籍上。可以是石板，可以是竹简，也可以是......人体。”
说出口的话语有些冷冰冰的，声音艰涩。空舔了舔嘴唇。
“换言之，真正指代山海经的，知识它的内容本身。之前你所见到的那两本书籍，只是暂时的容器。”
“......空，莫非......妳是想说明，现在的容器就是我本人了吗？”
面对任庭的提问，赤发的少女并没有正面回复。但从她那张面瘫的脸上，任庭觉得似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具体时间我不清楚，总之，在你入手山海经之后没过多久，其中的内容完全转移到任庭你的体内了。现在的你就是名为山海经的容器，山海经的力量就在你的体内。”
冲击性的事实使得任庭眼见着又要发出歇斯底里的惊呼，但在开始发作之前他迎上了空的目光，慌张的心情也就瞬间平复了好多。
主要就是怕又挨到少女的责骂声和白眼。
简单来说就是，自己体内莫名其妙被注入了本该记载在那两本书上的内容。
虽说任庭不知道白白得到了多么强大的力量，但从少女的语气来判断......这简直就是龙傲天男主角的待遇吧？那岂不是代表可以各种开挂了？
而自己获得不死身的原因，也十分明确了。
见到任庭冷静地接受了下来，空双手抱胸，小声哼哼了出来。
“既然里面的内容以及被完全转移了，变成了空壳，那么原本理应是真货的两本书，也就瞬间变成了伪物。”
虽然不知道是谁设计的，空只能表示对方行事手法的确老辣。 之后的回忆就有些不堪了。
山海集团的那群人提早很久便通过大规模监测，感知到了任庭家中的《山海经》。而将其成功夺走后未过多久却意识到是赝品，首领懊恼之余又将计就计想借此引出天庭派下来的执行干部———也就是空。
由于情报的落后，大圣那是并不知晓被保管在山海集团顶层的书是假的，于是中计，闯了一通鸿门宴。
期间因为各种原因，好生一番吃瘪。
以至于最后落难，被任庭一家捡到。
对一向叱咤风云的空而言，无疑是一段严重的黑历史。
再度回想起这件事后，少女的心情无疑更加糟糕了。
而她选择发泄的方式，就是踢了几下任庭的小腿。引得后者一脸“我怎么躺着也中枪”的同时，空感到自己的嗓子有些要冒烟了。
“需要我去买水来？”
察言观色能力在这种地方发挥得很出色的任庭揉了揉自己被踢的腿，歪着头问。
“没必要。”结果大圣摆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表现出一副“我没那么娇贵”的姿态。
“山海经在你体内，这件事情，直到不久之前我才知道。最初遇到的那个晚上，我的确是把你看作是普通人来对待的。”
因为没可能想到任庭的特殊体质，大圣也跟着对自己“误打误撞”救活对方的行为一时深信不疑。
“额......这个不久之前，具体是指几天前啊？”
“刚在你家住下没多久吧。”
也就是说，就是在那个时间段里。
“其实，等到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隐隐察觉到从你身上飘来的那股异常的气息了。”
最初确实遮挡得很好，空完全没发现。但随着时间一长......加之任庭这幅身子就是凡胎肉身，单纯作为容器来说，是不怎么合格的。
证据就是才没过几天，少年就无法控制地释放出体内那股令人垂涎的力量了。
而遇到萧云的那一天，对方表示可以教导任庭如何控制“气”，也正是因为看出这一点，而做出的好心之举。
听到这里，任庭一愣，神情跟着凝重起来。
那么，这么说起来，“捡回”空的那个晚上，对方一时“心血来潮”地表示可以住下来这件事本身，突然也充满了有意为之的色彩。
大圣表示自己之后绝对会被扯进来这句话，现在也有了新的解答方式了。
看到任廷有些越来越差的脸色，空微微颦眉。
几秒后，似乎是猜出了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的她，这回重重的“哼”了一声。
“相处了也有好几天了，我认为你应该知道的，我的脾气。”空没有看向任庭，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悦。
“耍小计谋这种东西，我现在不会做，以后也不会。总之别在那边一个人胡思乱想了，看着就烦人。”
像是为了向任庭证明这一点似的，赤发的少女转过头，伸出手揪住他的衣领。
因为大圣个子本身就很高挑，任庭也没比她高出太多，空不必像从前的夏果果一样踮起脚， 轻易就一把将他的脸抓到自己面前，强行对上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