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想，韶华不再，家人已去，不如就此，相忘于江湖。

借用烽火老爷子那句话，江湖，是一串珠帘；大大小小的故事是珠帘上的珠子，穿起来，就成了江湖。

“二少爷，您年纪不小了，学武，学文，是时候做个抉择了。”北唐相国府上，俊俏女子拉扯着一身华服的瘦弱男孩，后者挣扎着想要逃开。“您向往着的江湖，那些所谓的侠客们，无论是风流倜傥，还是仗剑天涯，总归得学些本事的，若是就如此出去闯荡，岂不是惹了人家笑话？”

“烟柔姊也知道江湖么。”提到了江湖，瘦弱少年不再挣扎，倒是一脸向往，“我听父亲说，江湖中多是些武者，只有勇，并无谋，可我不信。说出去，倒是给府上抹黑了。可又不能就此离去，否则父亲那没剩几根的头发，怕是要全部掉光咯。”

“二少爷能为相国大人着想，奴婢倒是觉得，是少爷长大了呢。”俊俏女子绽出笑意，随即轻咳了一声，于是立刻用白帕捂住，一丝殷红鲜血渗了出来，“可惜，烟柔怕是看不到少爷成长起来那一天了。”

“父亲大人已经遣人去向帝王家求药，姊姊的病，应该还能治好吧。”瘦弱男孩一脸忧色，“若是我也有那武当山上道士的炼丹本事就好了。非要炼出那一炉金丹来，也能让烟柔姊不用如此痛苦。可惜啊，我叶雨遥生了一副瘦弱相貌，当年整个京城都以为我纵欲过度。事实上，就连女人的滋味，我都是丝毫不知的。幸亏父亲能文能武，在北唐又是铁帽子王爷，兼了相国位，能压住京城那些市井百姓的言论。我本想着，就此纨绔一辈子罢了，有他在，好歹吃喝不必发愁。“

“可是二少爷......”女子黛眉微蹙，脸上倒多出了几分担忧，本就因为病弱略显苍白的脸颊愈发苍白了，“即便如此，相爷也终究只是一介凡人，我听闻，他准备为您求个官儿去，说是要让您走远些，多历练一番。”

“他的想法我还是清楚的。这北唐一朝文武，就他一人在做实事儿，把我推走，也不必担忧我在家里出什么事儿。”少年苦笑，虽是纨绔，但是心中总归是有数的。好歹也算是装了十年，若是能一直装下去，那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那也无妨，“变革嘛。不变法，这一朝可就要彻底断送了。他想着，若是变法失败，也给我留一条后路。否则到时候株连九族的罪名一下来，我可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二少爷，北唐早已没有株连......”女子轻声提示道，“况且，相爷吉人天相，若是真要变法，也肯定成功的。”

“不必安慰我，烟柔姊。”少年不再多言，只是瞧向远方。正是日薄西山时候，晚霞挺美，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了。

“无论如何，少爷你还是学些什么罢？虽说王侯将相家中，少有人能踏入江湖，但是学文学武，好歹能让你能多一分自保手段。”烟柔站在少年身边，浅笑着说道，“上次王叔来寻您，要让您去那帝王家的书院读书，被您连打带骂地赶走了。要知道，那可是常人想去都去不成的地方。而且为了这事儿，您可算是把那些大人物们挨个儿得罪了个遍咯。现在朝野上下都知道，北唐镇远大将军，铁帽子王爷叶弑的家里，有个不善文武，而且纨绔至极的二少爷。还风评极差，说是青楼里的女孩儿，张口闭口都是他的名字。每次一掷千金呢。”

“我这纨绔名头，倒是真的。”叶雨遥依旧是苦笑，又能如何呢？父亲是朝野大官儿，幸亏了现在那个无能的皇帝虽然无能，但却并不昏庸，选用了那么一两位可以治得了国的能臣，总算是没让北唐这几千里江山毁于他的手上。但也正是如此，自己也是受到了颇多的关注，无论是市井百姓，还是那些朝野权贵们，眼睛可都盯在他身上呢。“至于青楼什么的......烟柔姊你应该了解罢？就我，连喜欢女子的手都不敢牵的，青楼倒是去了几次，也就只是嘴上调笑一番罢了。”

“雨遥少爷我还是清楚得很的呢。”烟柔捂嘴轻笑着，伸手将少年衣冠拨正了些，又掸去衣角一些灰尘，“京城的那些大小姐们讨论的可挺多，说是叶家二少爷，带着自己贴身丫鬟去逛青楼，动辄上千两银子，那些青楼的头牌们，可喜欢你喜欢得紧呀。”

“光是给钱，又不做事儿，当然喜欢了。”叶雨遥任凭眼前病弱的美人儿为自己理好了衣冠，站起身来，说道，“既然烟柔姊劝我，那我就学些什么吧？你说，学文还是学武呢？若是学文，怕是又多了一个‘书呆子’的雅号了。”

“少爷又开玩笑。那年大儒孔圣人可是说您，有着成为儒生的潜质咧。再说，儒道也不是不能学武呀。”烟柔掩饰不住笑意，于是干脆不再掩饰了，眼神温柔似水一般，真的好看呢。“而且，那年武当的那位掌门，也说您是练武奇才来着。学道，学武，学儒，好像都是不错的。只是少爷年纪已经不小了，若是再不做个抉择，恐怕就太迟了罢？”

“学道，真的跟着那些老道士们炼丹？等我金丹拿出来，姊姊的病还治不治了。学儒，饱读诗书，然后呢？千百年来，最误国的可不就是儒生。”叶雨遥一副纨绔样子，他一向是不愿意调笑烟柔的，心疼。

“那就，学武？”烟柔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纨绔气十足的少年，“学武的话，可是很累的。”

“啊，就没有什么三天速成玄境的方法嘛，实在不行，学学那些秃驴，就此立地成佛，也不是不行啊。”终究还是纨绔子弟，“再不济，找个什么大师为我传功也行啊。一日直接成为一品高手，大金刚境，岂不完美。”

“可是就算是佛家，也没见过什么真正立地成佛的大师呢。”烟柔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掩不住嘴角那一抹轻柔，“少爷若是真的想要速成什么的，还是赶紧放弃了罢。这些东西，都是要日积月累才行的呢。这样，我送您一件礼物吧。就当是我临去之前，给您留下的东西......”

“你要走了？”叶雨遥到是没有在意礼物什么的，但却听到了“临去之前”几个字。“别走，不行么？”

“烟柔不想让喜欢的人见到自己死去的样子。”烟柔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若是相爷为我求到药，让我这戴罪之身多活两年，我就不走了。”

“若是......”叶雨遥咬着唇，俊秀的脸上是一抹忧虑，“没有若是，父亲一定会为你求到药的。”

“少爷就不想知道，烟柔要给您什么么？”女孩儿轻轻理了一下身上穿着的，薄纱一样的衣服，向自己房里走去，“少爷且在此地等候，我马上就回来呢。”

“我陪你一起去。”少年摇了摇头，跟在女孩身后，生怕一个不小心，眼前人就会离开自己。“好么？”

“你怕我逃走么？”女孩儿微微一愣，但是旋即笑了起来，“放心吧，我若是真要走，一定会会先告诉少爷的。既然少爷想来，那就跟过来吧，女孩子的闺房，少爷总归是要闯一闯的。那么，就先让您进我的房间瞧上一瞧也无妨。”

“嗯。”少年红透了脸颊，但是终究还是跟了过去，确实是害怕，生怕一不小心，就弄丢了眼前的人啊。“我怕，真的很怕......烟柔姊，我怕你就这样把我抛下来，我会感觉孤独的。”

“烟柔只不过是少爷的奴婢而已，托了相爷的福，勉强苟活到今天。但是，既然少爷不想我走，那我就肯定不会走的。”那女孩儿露出了挺好看的笑，弄得叶雨遥有点发怔起来。这些年做着纨绔少爷也有些日子了，京城最好的那家青霄楼里的头牌，那位只是卖艺不卖身的俏丽姑娘，纨绔公子们整天日思夜想，芳名月樱的女子，在他心里，也不过值了八十五钱银子。眼前烟柔这一笑，约莫能值上九十八钱了。倒不是不能凑上一两，但是叶雨遥终究还是没给打个满分，总归要留个念想嘛。

看着女孩儿的酒窝，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脸颊：“无论怎么看，都觉得烟柔姊是世间最美的女子了。若是能够娶回家去，够我这纨绔子弟开心几辈子了罢。”

“少爷总归是会遇到真正心仪的女子，到时候也不用在心心念念着我这病怏怏的人了。你可是世间最强盛的北唐王朝相爷的儿子，想要嫁与你的女子也不知合几了，总归会有让少爷动心的女孩的。”烟柔笑容苦涩，但是尽量装作不妨事的样子，然后领着这刚及冠没几日的男孩，走进自己的闺房中。烟柔与寻常奴婢自然是不同的，房间装扮的挺好看，虽然简单，但是很干净，里面有着女孩儿的体香。“烟柔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送给少爷，所以，就把这个送给你吧。”

少女从床下取出了一只匣子，看上去十分古朴，应该价值不菲。对于这个房内装饰以及胭脂都用的是挺普通的女孩来说，光是这只匣子，恐怕就要花上许久才能买下来了。

轻轻打开匣子，轻抚着里面的物件，烟柔咬着唇，似乎是有些不舍。

“都过去了呢......”终究还是一声长叹，少女将匣子递了出去，叶雨遥则顺应着接了过来。烟柔从未送过他礼物的，无论里面有些什么，就算是只有一只空的匣子，也要先夸上一番才好。

叶雨遥自然是挺懂女人心的，出入青楼次数挺多，留下了不少风流事儿。虽然他自己清楚得很，虚度了十六个春秋以后，仍未尝过女人的滋味儿。即使是出入青楼，也不过是口上花花罢了，当不得真的。

“谢谢烟柔姊了！”于是兴高采烈地接过去，刚想先夸赞一番，却看到面前女孩儿似乎陷入沉思，约莫是想起了往事罢。“唔？”

“嗯，它是你的了。”似是强调一番，又似是在说服自己一般，烟柔脸上重新挂上了笑，然后按下机簧，匣子里弹出了一把带鞘剑。

剑鞘上只有两字。

“云烟”

三尺长剑，尽吹散，万里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