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云抽了抽鼻子，烛光明灭，让他的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他低着头，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曾想和蚩尤诉说，但蚩尤就是高高在上的王者，对他的一切只有漠不关心点评和嘲笑。
而在顾白身上，他感受到了莫名的安全。
良久，他开口，少年清澈的嗓音在书房响起。
他说了很多，从自己的出身，到对白师姐的爱慕，再到方长老的殒落，说到最后，他整张脸埋在掌心，句子因为哽咽而断断续续不成篇章。
“顾统领……我就是不明白，保护自己喜欢的人有错么？如果没错的话，为什么我没有能力去保护他们？为什么我一定要是那个什么都得不到的人？
师姐那么温柔的人，为什么要被迫定下婚约，去和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为什么要受到那个人的虐 待？
方长老那么和善的人，为什么要殒落在鬼阵里？他明明……可以自己走的……
为什么？凭什么？为什么救我这样的废物……
我真的……好恨自己……”
左青安静的听着，除了躺枪时嘴角温和的笑容有瞬间的扭曲，他就是一个最好的听客，他没有打断顾行云发泄般的疑问，从始至终，他面上都带着缥缈的笑意。
其实他内心有些唏嘘，顾行云今晚的倾诉，让他明白这时候的主角不过是个刚刚掌握力量的孩子:他可能曾经感受世间冷暖，但他仍旧爱憎分明、不谙世事，不懂世界的残酷，认为世界非黑即白。
他还远远没有成长为日后叱咤风云，搅动乾坤，心性冷漠而坚定的模样。
他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像一张白纸，会被人轻易的误导。
嘴角笑意猛然扩大，左青缓步过去摸了摸顾行云的发顶，手心柔软的触感让他想到的火车的发顶。
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和主角这么近距离接触，还得用顾白的身份，若是原身，怕是主角现在就能跳起来和他拼命。
顾行云埋首，头顶突然被抚摸让他惊讶的抬头，对上顾白温和的笑容，那笑容太过温暖，令他有一瞬的炫目恍惚——如果……自己有父亲，他会不会也是顾统领这般温柔？
紧接着一块白净的方帕递到他眼前，“擦擦脸，你可是修真界未来的精英，哭花了脸算什么。”
闻言，顾行云忙揩揩眼角的泪水，发现自己分明没有哭，顿时怒目，脸色却通红，“统领你骗人！”
“心情好些了吧，我们出去走走吧。”
将方帕塞进顾行云手中，左青笑道。
顾行云一愣，发觉自己心底刚才浓郁到化不开的黑色情绪竟然消散了大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跟着左青出门了。
庭院寂静，偶有三两声不知名的虫鸣，月华如霜似水，撒在两人身上。
这座府邸够大，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园林水亭。
左青停下脚步，望着白玉盘般的圆月，“你的师门告诉过你为何要以修行么？”
不明白左青何出此言，顾行云老实摇头。
“师门未曾说过。”
“那你为何加入天成宗？”
“……我醒来时就在天成宗了，照看弟子说我是长老们从魔修手里救下来的祭品，后来我就留在了天成宗。”
又是一阵寂静。
“修行本是为追求长生，世人皆道，若是渡劫飞升，即可成仙人之躯，永生不死。
修行可得长生的有力证明便是每晋升一个新的境界，就能获得更悠久的生命，活得更久。
谁不想活得更久？谁不想长生不死？所以无数人打破了脑袋也想修行。
但修行之路何其难也，无数人倒在半路上，他们或许有修行的基础，却没有成仙的命，后来，修行就慢慢变了味道。
世人不再称呼修行为修仙，而是称呼其为修真，修的是自己，修行过程中也没了那股缥缈的灵性，而是变得功利。”
“修行需要什么，法财侣地，法在前，有修行道法才可入门，然而又有言道不可轻传，所以入门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最难的。
财在后，对于普通修士来说，财是最重要的。修行需要资源，需要源源不断的资源，而没有修炼资源的支撑，他们的进度比之常人不过快上半成。
侣居中，好的道侣甚至能令修士跃上枝头变凤凰。地在后，指修炼之地，洞府天地，灵力汇聚之地总比普通之处修炼更快！
一般来说，入了门，法就显得并不是十分重要，故而财侣地就成了修真界中所有修士争夺的对象。
为了修炼，为了资源，为了长生的一线希望，他们可以毫不犹豫的手刃父兄，背叛朋友，也可以毫不犹豫的向仇人低头，与亲友反目成仇。
我比你弱，我就低头，我比你强，我就猖狂。
在修真界中，唯有利益，唯有实力。
不够强，你就没有办法保护你的利益；不够强，你就没办法守护你的侣法地；不够强，你就是别人随意戏耍的玩偶。
修真界，以实力说话。
你所知道的规则都是强者制订的，而强者若是玩腻了，会毫不犹豫的打破自己订下的规则。
修真界没有对错，没有正恶，有的只是追逐利益的强盗。”
左青淡淡道，一阵微风拂过，吹起荷塘圈圈涟漪。
修真界实力说话！
顾行云眼中蒙上了一层阴影，左青的话就像钉子，直接戳破了他长久以来对与错的看法。
可是他还是心有不忿，方长老临死前的画面在他心头划过，他相信这个世上总有人不追逐所谓的利益。
“你刚才问了很多问题，说恨自己，你恨的不就是自己的无能为力，自己的弱小么？你肯定想过，如果自己强，很强，那是不是方长老就不用死了，是不是师姐就不用受苦了？
我明确的告诉你，是的，我不想欺骗你。
如果你强到能随手覆灭一个一流宗门，如果你强到随意灭杀金丹，那么不会有人敢反抗你，与你作对。
你要师姐师姐就是你的，你想破灭鬼阵，鬼阵就破灭了，只要你强到让所有人畏惧，所有人害怕，那么，你就能做到所有你想做的事。
不是么？”
左青抬手，浩然正气化成一条小龙，在他手上盘旋，“你问我有没有想保护的人，我是有的，但那时的我很弱，没能保护得了她，现在，我能保护她了，但再也保护不了了。
你也是如此，如果你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亲友的痛苦，那你就要不断地变强，不择手段的变强。
我不希望你成为下一个我。”
一声喟叹，左青揉了揉顾行云的发顶，游龙拂过顾行云衣角，有些好奇的看着两人。
“你还小，还有无限可能，还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努力变强吧，成为金丹，成为元婴，成为化神……成为仙人！
这条小龙留给你，如果日后有危险，它也能帮你挡过一次危机。”
说罢，左青拢了拢披风，离开了凉亭，他还有一堆事情等待处理。
顾行云呆呆的坐在凉亭中，浩然正气所化小龙在他身旁不停地打着转儿。
他总觉得顾统领说得有些不对劲，但他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
顾统领告诉了他一个无比真实的修真界，这里只有利益的争夺，没有温情，没有眷恋，甚至连手足也能刀剑相向，规则和秩序荡然无存。
而如果不变强，他就不能在这强盗满地的修真界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变强……
不择手段的变强？
顾行云沉思着回到房间，洪泽仍旧打着震天响的呼噜，而小龙变成一条手链，挂在他的手腕处。
似是倾诉了一番后内心轻松了许多，顾行云很快入睡。
他没有细想左青对他所说的究竟改变了什么，他只是再一次明确了自己的目标，变强！
识海中，蚩尤看戏般目睹了全过程，却是一言不发，顾行云想要变强正合他的心意，只有他早日成长起来，他才能早日拥有自己的躯体。
至于顾行云的心结？管他什么事，他又不是他娘，事事都要管。
隔壁，白秦长久睁着的眼眸也终是缓缓阖上。
另一边，左青回到书房，认真回想自己圣光闪闪的全过程，思来想去，似乎……跑题了？
自己是想明褒暗贬的刺主角一番，顺便让他来点心魔，最后怎么变成鼓励他努力变强了？变强把自己打成二傻子么？
心烦的揉了揉眉头，左青更加心烦的看着桌上阿七刚送来的情报，蛊虫攻城一事他们似乎尝到了甜头，野心勃勃的策划着将一切再重演一遍，希望他绿蝎配合。
拜月教胃口太大了，真让他们将西泽四十九城玩没了，他还怎么完成任务。
确定了日后的计划，左青打了个哈欠，火车从他袖子里钻出来，砰的变成小萝莉挂在他胸口。
“娘……哥哥睡觉叭，(ฅ´ω`ฅ)，方霆大哥哥说过女孩子睡得晚会变不漂亮的。
哥哥睡得晚也会变不漂亮的。”
火车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声音中还带着哼哼唧唧的鼻音。
心中给方霆又记上了一笔，左青揉了揉火车的小脑袋，“好，哥哥去睡觉了。”
虽然明早起来又是一堆烂摊子，但现在，他要做个好梦。
火车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抱着左青的脖子又睡着了，左青轻笑一声，熄了烛火。
这个世界，还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