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气温终于有所下降,可许诺脑门却渐渐流下了豆大的汗珠,不是被狐狸精迷的热血沸腾,而是真的被这一前一后两个神经病整的头大。

这个奇怪的女人既不提自己的来历也不说自己的目的,尽喜欢扯些有的没的,反而像是一个参观野生动物的大小姐,嘘寒问暖的问他对人类的生活方式是否习惯,需不需要改善一下伙食。

当老板再一次用恶狠狠的目光催促许诺跑菜的时候,他终于站了起来,说了声抱歉,溜之大吉。

“记住我的话,想通了就打我电话。”

狐狸精笑眯眯的递过一张名片,“对了,我叫殷罗。”

许诺犹豫了一会,还是收下了那张朴素简洁只有姓名加一串号码的名片,这还是他头一次收到女人送的东西,尽管只是张纸。

抛开言论不提,殷罗的举手投足无可挑剔,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名为危险的气息,神秘的笑容下隐藏着难以揣摩的心思,与平安街小饭馆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这种级别的妖孽足以让许诺敬而远之,至于她的目的和动机,他强迫自己不去好奇。

可惜了,是个神经病,许诺这样想着。

看着许诺忙碌的背影,殷罗也陷入了沉思,都已经说的这么清楚了,他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银河那小妮子不会晃点我吧?”

天气微热,殷罗额间浮现出细密的汗珠有些愠恼,那一句神经病可是把她气得不轻,她纤手伸到桌下轻轻的摩挲,原来她腿上还躺着一只通体洁白的小猫,半晌后她自言自语道:“不可能,这么一块大肥肉不可能天天在马路上瞎逛还没被人吃掉,再观察一段时间。”

要是知道许诺压根就没打算联系她,甚至连手机都没有,不知道殷罗会作何感想。

时间匆匆过去,等到许诺再有空休息的时候,殷罗早已不知去向,他把那张名片捏成一团,想了一想,最终还是没有丢掉,塞进了裤兜里。

小店名叫夫妻小炒,王姓老板和身材臃肿的妻子在这里经营了多年,生意一直不温不火,餐馆家的孩子总是在饮食方面无所顾忌,所以生了个大胖小子也圆滚滚的。

这条烂尾街横亘在旧城区口,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雨,而许诺名义行的爷爷荀夫子据说是半辈子都住在这里,街坊邻居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可就连许诺都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问那个喜欢趁着雨天出去钓鱼的老人他也只是笑笑不说话,慢慢的也就跟大家一起唤他作荀夫子。

店里人来人往,上了年纪的人居多,吃吃夜宵喝喝小酒,面红耳赤的吹嘘自己当年的风采,然后黯然结账,充满了黄昏末路的色彩,这是这里最大的特色,连许诺都觉得自己总是提不起一点干劲肯定是在这呆久了被传染的。

今天的生意算是不错,半夜收摊的时候许诺收进了一张红票子,并不是天天都有这么好运气的,这还是这个月头一次。

许诺拉下了闸门,顺势蹲在门口喘了口气,整个店里上下打杂的就他一个,忙的时候连呼吸都是一种奢侈。

胖婶抱着口水早已逆流成河的儿子回家去了,只剩下老板还借着路灯的光线在对账。

“那姑娘是谁?”

老板神秘兮兮的凑过来也蹲在门口。

许诺翻了个白眼:“不知道。”

“少来!”

许诺接过老板抛过来的烟,点燃,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也不解释,没这个力气了。

“瞧你刚才色眯眯的样儿,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雏儿,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抛个媚眼你就走不动道了!”他一捋自己稀疏的毛发,傲然说道:“想当年,多少美女对我投怀送抱,老夫都岿然不动!”

许诺笑了笑,低头抽烟,他虽然无知但还是有些眼力劲的,殷罗的谈吐修养就算论装疯卖傻也比白天那个乞丐要强了不知多少,这样一个女人无缘无故上门拜访可不就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有自知之明看得出来老王当然也看得出,变相的在提点他留神罢了,只不过许诺身无长物所以没放在心上。

老王穿着一双大凉鞋,很没风度的抠了抠脚,认真的说:“那妞不简单,我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硬是没看出点端倪,听说最近的传销组织异常猖狂,就爱拿花枝招展的女郎勾引涉世未深的小伙子,不过你就一穷光蛋,没什么值得人眼馋的,我也不担心,别被骗去帮人数钱就行。”

许诺鄙夷的呸了一声,也不知道色眯眯的人是谁,从头到尾老王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殷罗的白嫩的大腿和挺翘的屁股,不过一般的传销组织要真有这份魄力拿出殷罗这个级别的美女勾引他,那许诺绝对二话不说缴械投降。

老王是个能完美诠释中年危机的角色,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懵懂小儿,早年做生意意气风发,国内国外不间断的跑,在十里八乡上还真算个**人物,可惜后来遇上金融危机,家当全赔进去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喘息过来的时候已经没那把子力气再拼了,遂和妻子回到老家开了个夫妻小炒。

就算如此胖婶依然没一句埋怨,唯一的粗口也只出现在老王对着其他女人犯花痴的时候,虽然老王一句不提但心中是极为尊重自己的妻子的,多年下来也能混个马马虎虎,陆陆续续的还债,饿不死但也没闲钱。

“一年了吧?”

老王突然没头没尾的叹了一句。

许诺点点头,不吭声。

“许诺,你还真忍得住?”

老王砸吧砸吧嘴又说:“你就真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许诺依然沉默,两个大男人蹲在旧城区路灯下吞云吐雾,不稀罕,夜夜都是如此。

老王狠狠的吸了一口,说:“你到底想做什么?当牛郎也好拉皮条也罢,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可你也太不争气了,在我这一日三餐混吃等死就知足了?方奕那小子可比你机灵多了!”

许诺笑容灿烂狠狠点头,方奕的花花肠子的确比他多多了。

“要不,你再复读一年吧,虽然现在的大学生出来也是给小学毕业的打工,但没背景的可不就得看这劳什子的文凭!你婶也老跟我唠叨这个,好好一个高材生非得在我这干苦力,富贵要是有你一半成绩我们晚上睡觉都要笑醒,偏你脾气倔,死磕在这穷乡僻壤,没出息的玩意!”

老王骂着骂着就要戳许诺的脑门,一根烟抽完,许诺马上机灵的帮他点上,也不反驳,当初方奕走的时候,他也是头脑一热过的,可是爷爷说什么也不让。

老人就一句话:你要想跑出去,除非我死了!

然后他就真死了.......

当时许诺心中是有过埋怨的,凭什么许方奕出门闯荡就只许他啃书,那他索性还就真不走了,后来打死也不想背着债上大学或许也有这层叛逆,久而久之,他对于老人的心意却是慢慢有了一些了解,再后来,再后来荀夫子两眼一闭就真的再也没醒过来了。

夜深人静,老王又唠叨了好一会,比如过两天小胖就得中考了,可成绩一如既往的让他们夫妇汗颜,比如隔壁的癞痢头上次还没还清今天又来赊账,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让许诺听起来格外安心,这是普通人该有的生活,其中的酸甜苦辣一包烟功夫说不完。

老王见许诺眉头深锁,以为他心中苦郁,拍拍他肩膀说:“不打紧,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不像我,我说的你考虑一下,学费方面我和你婶会想办法的。”

许诺倔强的摇摇头,在老王怒其不争的长吁短叹中将他扶上了楼梯,一个失了忆的孤儿在一年之内还拿下高考状元,除了天才银湾的老百姓实在想不到什么字眼形容。

说实话,这里有一种让许诺安心的感觉,越是呆的久了他就越有这种感觉,慢慢的他发现荀夫子的每一句话都是极有道理的,外面也许适合方奕却不一定适合他,再者,他还真就是个没什么野心的小角色,咸菜馒头吞下去饿不死,燕窝鲍鱼拉出来的也是屎,有时想想这样虽然没什么好的却也没什么不好的。

许诺偶尔会自嘲会后悔,但就是不肯往外踏出一步,活像个闭关锁国的精神帝王。

泼辣如洛银河都骂不动,圆滑如方奕都劝不听,一条路他能走到黑走到死,直把南墙撞破了为止。

许诺从没觉得自己运气不好,虽然他不像银河那样含着金汤勺长大,但也没悲催到流落街头的地步,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会思考为什么他的父母从没想过找他,说不定还没他命好早就跟方奕的父母一样栽在乱流里了。

他不是没幻想过自己曾经是个盖世英雄,弹指间杀伐万里,一个念头血流成河,可那都是胡思乱想,就和意淫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华夏首富盛唐集团董事长李坤的私生子一样遥不可及。

晦暗的天空中乌云密布,随时准备酝酿着倾盆大雨,一如该死的那一天。

当荀夫子从海里把他捞回来的那一刻起,这条命就已经是捡来的了,从那以后的每一个夜晚许诺都倍加珍惜。

此时此刻,他只想抱着自己那点微薄工资回到狗窝里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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