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只有常年在丹尼斯府邸工作的人才知晓:在这座用蜡黄色城砖所堆砌起的城堡的后方,有一小片墓地。

这片墓地是丹尼斯家的公墓,整体面积并不算大,也就一亩地不到的程度。但里面的环境布置却出人意料地工整,给人一种莫名的庄重感。

为了防止有人擅自闯入,管理墓地的人还特意围着墓地边缘修了一圈石墙。石墙近三个人高,由一块块厚重的青石板彼此堆砌而成,严丝合缝。墙体外表面被打磨光滑,彻底杜绝了徒手翻越的可能性。即使是再怎么善于攀爬的人,也必定拿这面毫无支撑点的石壁无可奈何。

站在石墙下向上望去,可以轻松地看到一棵大树从墙的另一侧探出——这是墓地里唯一的一棵树,生得枝叶繁茂。像是位年迈的守墓人,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已经有上百个年头了。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树下,丹尼斯公爵抬起头,望着这茂盛的树冠出神。他不由得回想起儿时与父亲一同在这里练剑的场景:那时的父亲还算是年轻,臂膀宽实有力,久经沙场。他挥出的每一剑都带有着无与伦比的气场与力量。而自己在面对他时,则像个被死亡恐吓住的孩子,不得不努力握住颤抖的剑身,挣扎着接下每一次扑面而来的斩击。

焉地,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对父子,正在树下拿着木剑对峙着。突然,父亲一个健步向前突进,打出一记强有力的横斩。孩子则慌张地架起剑格挡,却因为动作上的瑕疵以及力量的差距,一屁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哈哈……真是怀念,以前能跟你痛痛快快打一场。只可惜,我现在也已经当父亲喽……]

如果可以的话,公爵很想与当时的父亲切磋一把。他要用绝对的实力告诉父亲,自己再也不是那个被打得狼狈不堪的、弱小可怜的孩子。

他对此很自信:凭自己现在的力量,绝对能稳稳接下父亲的斩击。

但可惜,时间不会倒流,他也早已永远地失去了这个机会。

就像曾经那样:还是在这棵大树下,还是那对父子——孩子站在地上,父亲却睡在地下。

[以前,泽在跟我学剑的时候,被我一击划破了肩膀……他吓坏了,一连好几天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会如此狠心吧。]

儿时的自己,的确恐惧着父亲的剑。但回想起来,其实自己对父亲本人,更多的是一种仰慕:

仰慕他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能够亲自统御一支上万人的军队。仰慕他战功显赫,令敌人闻风丧胆,带领整个丹尼斯家族走向繁荣,成为帝国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

而也正是这份仰慕,成就了现在的自己。

[不过放心,父亲大人,孩子们都还好。泽和程都已经是一名优秀的骑士,可以领兵出征了。今后,除了安捷特以外,他们都要跟着我上战场……所以,还请劳烦您在那边跟萨尔克大人求求情,保佑我们父子平安,旗开得胜。]

说罢,他将一个沉甸甸的皮囊壶从腰间解下,打开塞子猛灌了一口装在里面的液体。霎时,一股辛辣的感觉传遍整个口腔,使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嘶~呼——这酒味道可够怪的,真是搞不懂你为什么爱喝这种东西……]公爵一边说着,一边将囊中剩下的酒倾洒在立在面前的墓碑上。他蹲在原地,默默看着酒液沿着墓碑流到地面上,渗进松软的土壤里。

就这样盯了一会儿,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再度开口:

[七天……还有七天就是建国日,又到了一年一度皇家开派对的时候了。]他望着被淋湿的墓碑,开口喃道:[但这次派对可不一般,即是为了庆祝建国,又是为了庆祝新皇登基呐……哈里皇帝坐在皇位上太久了,也是时候该换个人了。]

他顿了顿,随即又继续补充道:

[请别怪我,父亲大人。也请不要误会,我愿向您发誓:您的儿子绝不是十恶不赦的叛国者。兰斯特王国若不彻底根除,帝国后患无穷。而那个如田鼠般懦弱的哈里却并不理解这个道理。他为了与敌国议和,竟将我等牺牲数万将士生命换来的土地拱手相让。此举无疑是在蔑视先王、践踏我等至今的荣耀与尊严!]

[所以,为了帝国的未来,也为了当年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们……我等将继承他们的遗志,拥护先帝子嗣登基,出兵扫除一切反对力量。而后倾全国之力,励精图治。待时机成熟,羽翼丰满之时,势必踏平兰斯特人,一雪前耻!]

公爵义愤填膺地说着,气势如同面对着一支百万雄师。只可惜,墓碑不会说话回应,也不会鼓掌称赞,只能伫立在那里,默默倾听着这场慷慨激昂的演讲。

终于,公爵恢复了些许冷静。将心中的不满一吐为快后,他稍稍定了定神,随后语气一转:

[如果……如果我能活着回来的话,我会再带酒来看你的。当然,到时候可就不止带这点儿了,咱爷俩论桶喝!]

自己将要迎来的,是决定帝国历史的一战,也是实现大业的第一步。

丹尼斯家,将赌上整个家族的命运,放手一搏。

[那,就这么说定了……您就先在这里歇息好,等我打赢了,就来给您送酒。]

单方面地,承诺就此立下。公爵起身将皮囊壶重新塞紧,挂回了腰上。随后正了正衣襟,面向墓碑郑重地鞠了一躬。

[帝国,荣光长存!]

言罢,他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转眼间,那高大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围墙的另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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