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战战兢兢与闲庭信步的两人来到了巨兽之森的腹地。

没有想象当中的巨木成林,也没有理所当然的禽飞兽走。

横亘于眼前的,仅仅只有那方圆百丈的巨型深坑,宛如大地撑开的吞噬一切的狰狞血口。

带着焦灼痕迹的漆黑土壤,闪烁零零星星的碎光。各式大小不一、深浅有别的不规则凹痕,星罗棋布地遍布在盆地及其周边,为这块惨遭蹂躏的土地伤上加伤。

这些明显的人为痕迹,给对于未知此战的人们,重砌出这场战斗的惨烈与艰苦。

看见这一幕,克萝伊的娇躯明显颤抖了一下,仿佛心脏触电。

畅快自然的呼吸,成了难以想象的艰难之举。

那看似理应有力的小胖腿,发虚得令身体的平衡隐约倾倒。

战栗的目光,被什么东西逐渐模糊了原初的清明,一切事物都变得扑朔迷离、看似若即若离。

这……

这就是妈妈和巨魔同归于尽的地方……

她紧紧地掩着剧烈鼓动的心脏,名为回忆的碎片不合时宜地插入了藏于肋骨之中的那抹柔软。裂痕更碎,伤口更伤……

——妈妈,就不能不去讨伐巨魔吗?

那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脸庞,带着令人心安的清浅笑容。还有那抚摸自己脸颊的手,粗糙却又不失温暖。

——没问题的,很快就会回来,妈妈向你保证,好吗?

明明在临走前,她的背影都那么得意气风发、英姿飒爽——不是说,自信的战士永远是最强的吗?不是说好的,心存牵挂的勇士,就不会埋骨他乡吗?

骗人的……

这一切都是说谎……

她真的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孩子在哄骗……

记忆中独属于她的音容笑貌,渐逝远方。

虚妄的空想支离破碎,残酷的真相于现实沉淀。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这善意的谎言,成为你最后的遗言,妈妈?

忽然,发虚的身子被一强而有力的手臂轻轻挽住,含泪的眸光下意识看向了身边。

仿佛剥去了那层玩世不恭的伪装,破天荒一本正经的哈伦就像是换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画风。

止水微澜的类死鱼眼,漾出波光的瞬间竟是那般锐不可当!

只不过,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个方向,久久,久久。

“怎……怎么了,突然这么正经?”

“没事,只是突然察觉到了一丝敌意。无伤大雅。”

哈伦颇为淡定地摇了摇头,但似乎这并不能阻止他不经意间播撒出去的忧虑与恐惧,在克萝伊心头逐渐扎根、生长。

“啊……不会真的这么倒霉,被我说中了吧……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眼眶变成循环波浪线的克萝伊又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状,并不断朝哈伦九十度躬身、抬头,反反复复式道歉。

哈伦有些无语地吧唧了一下嘴,一把抵住了她即将砸下的脑袋。

“安心啦,有危险的话,对于自我保护这方面,我还是比较有自信的。”

克萝伊听闻,突然有些扭扭捏捏地垂下头去,玩弄着羽织的轻盈裙摆:“那……那我呢?”

对于克萝伊多余的忧虑,哈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露出了闪耀光芒的虎牙,并竖起了象征胜利的大拇指——

“自求多福吧,我能为你做的只有帮你祈祷而已。”

散发星辉的柔和粉色光晕,顿时变成了堆砌卷曲黑线的暗黑污染画风……

双眼渐渐失去光芒、笑容渐渐病态的克萝伊,有些生无可恋地抱膝坐地,不时发出阵阵来回切换的啜泣与病态笑声。

“哈哈哈……是我想太多了,本来就是个没人要的家伙,还妄想得到别人的关爱,呜呜呜呜……像我这样的人,即便睡在路边都只是会当作一件挡道的垃圾,哈哈哈哈……”

哈伦的视线水平移动,不着痕迹地看向了空无一物的另一侧。

没错,他逃避了。是的,他毫无半点犹豫地撇开了目光,一副“事若关己,高高挂起”的渣男样!

我……没做错吧?

逝去的老妈曾经说过,不要随意伤害别人,更不要随意让别人伤害自己……

遇到危险,不应该第一时间避开令自己受伤的可能性吗?

这家伙为什么一副“被渣男玩腻后绝情抛弃的可怜无助样”……

沉吟半响,忽然一道灵光劈开了他堵塞的思绪,他的脸色有些凝重起来。

可能……

她是有个疾病。

像是得到了足以令自己信服的完美答案,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走吧,有敌意也可能是我一时间的错觉——你不是还要去精灵剑帝的遗物吗?”

在这片残骸之中,是克萝伊的妈妈曾与敌人交战的战场——她是以精灵剑帝的名号,为大义牺牲生命。

曾经,在藏有雪岭忠士的茫茫雪原之上,养母曾经告诉过自己——在战士的埋骨之地,只能以战士之名相称,这样才不会辱没他生前所遗留的功绩与荣耀。

克萝伊止住了情绪波动的潮起潮涌,红着眼圈地爬起身来,乖巧伶俐地跟在了哈伦的身后。

虽然觉得有些小气愤,更多的是莫名的不甘心。但她还是知道,应该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合适的事情。

她不想让死去的妈妈,再一次看见和十年前蕴藏相同情绪的眼泪。

但更大一部分的,是她不想让妈妈认为,自己这十年来的成长,徒为肉体……

抓住了哈伦的衣摆,跟他下到了坑底。

她毫无仪态的一路尖叫带颠簸,反衬出哈伦下坡作滑浪的潇洒写意。

“哇咦,这就是传说中的巨魔哥什么的?”

等到了底部,克萝伊还没重整颠簸的心律,哈伦就发出了淡过凉白开的惊呼。

听了他的话,怀中一种莫名的挣扎与沉重,克萝伊徐徐抬起头来。

那一瞬间,她的瞳孔剧烈收缩——

坑底正中央的位置,跪立一尊莫测约莫十几米高的雕塑……不对,应该是失去气息的漆黑色生物遗体。

那漆黑生物半跪在地,武装着外骨骼的胸膛被一把近乎腐朽的长剑贯穿,一道庞大而狰狞的裂痕撕裂了整个前身。

即便已经死去多年,但那股无形的威压与张力,却足以令普通人喘不过气来。

“如果那个就是传说中的巨魔,那么……”

“那是母亲的剑,绝对没有错!”

正当哈伦有所怀疑之际,克萝伊却再也压制不了感情的泛滥,完全无视了身体对陌生环境的抗拒与警戒,直接就冲上了上去。

“喂,小心……”

她护腕的轻柔在指尖恰到好处地一掠而过,哈伦没能及时拦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速度极快地冲向了疑是巨魔的遗体,但他并没有太过担忧。

按照不可靠消息来源,既然巨魔哥利亚与精灵剑圣同归于尽,那么一个死了的身体还能有什么危险呢?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克萝伊在即将抵达哥利亚身边的时候,徐徐减缓了速度。

她颤抖的瞳孔,唯一倒映的,不是巨魔庞大的身躯,而是那一柄夺去了它生命的腐朽之剑……

绝对不会错……

这是精灵族的至宝——“拯救之赞礼”,是妈妈的贴身佩剑!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伸出了手指,轻触于锈迹斑斑的剑柄部分——

下一刻,斑斑锈迹像是起了连锁反应,节节破碎开来,露出了沉寂十年的圣剑真身。

剑锷由天堂的圣银所铸,镌刻天国来使的圣影。近乎透明的奇异剑体,散发着神韵悠扬的淡蓝色光芒,明灭闪烁如星,仿佛有着无上神明寄生于剑体之中,如呼吸具象化呈现。

这就是母亲唯一能留下的东西吗?她不禁鼻子一酸,无尽的悲哀在一瞬间涌上心头。

“妈妈,你已经十年没回家了……女儿这就带你回家。”

强行压抑住呼之欲出的眼泪,却耐不住那悲伤过度的颤抖哭腔。

克萝伊一把捏住了圣剑“拯救之赞礼”的剑柄,几乎倾尽全身之力,将圣剑一点一点地拽离巨魔的胸膛。

伴随着每一点的扯出,圣剑锋芒不粘一丝血迹。而那几乎快要与圣剑合为一体的伤口,因为圣剑的拔出而再度撕裂开来,不住外渗出石油般粘稠的漆黑血液。

克萝伊用护腕擦拭了一下影响视线清明的泪水,就继续竭力地将圣剑往外拔出。

徐徐朝这边走来的哈伦,静静地看着她太过柔弱单薄的背影,一时间竟心有感触。

这次,他下了山,第一时间没有赶去帝都——而是凭感觉回到了曾经的故乡。

毁灭的城镇维持着毁灭后一贯的死寂,地面的骸骨已经风化成脆弱的化石样板,亦或是遍地都是的尘埃。

光凭肉眼,他几乎确认不到谁是谁的骸骨。

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为每一具可能和自己有关联的尸骨,或又是尸骨的一部分立了墓碑。

名字也不太记得了,但总得入土,才能得安生。

看着她努力的小小身影,莫名忆起了这些画面,平静惯了的心湖久违地起丝丝涟漪。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如雷动般震撼。

  仿佛是冥冥之中的点醒,他似乎意识到了先前的稀薄敌意的来源。

当圣剑彻底从哥利亚的胸膛抽出的一瞬间——

漆黑的空洞眼眸,陡然闪烁起红芒。

“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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