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回那个故事吧。

作为全镇唯一一个生存的人,不知道在逃窜多少里后,躲过了追兵,却险些冻死在寒冷的野外。

仍记得那个夜晚。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染了一地白霜,月光流转间,仿佛银屑铺地。

任由着着冰冷细雪胡乱地往脸上啪,脚掌冻裂的伤口,让他意识几度模糊。

那时候,他大概想过就此一死了之,不再饱受人间之苦。

但一想到妈妈,青梅竹马,还有很多很多熟悉的人都不想死,自己却随意结束来之不易的生命——

即是对他们求生意志的侮辱,也是自己渺小却又可恨的傲慢。

后来,就在要死的时候,他遇到了养育他长大成人、传授他武艺与生存技能的人——也就是现在的养母。

养母是北方雪岭的领主,是一尊血统纯正、力量强大的龙族。似乎,畏惧她的人都将她称之为“酷寒龙帝”。

虽然名号这么炫酷、栖息之地也是永恒冻土,但这并不影响养母的温柔贤淑、体贴入微。

无论是亲手传授自己武艺,让自己在乱世拥有自保的能力;亲手为自己煮人类的料理,虽然味道总是差强人意,但让自己还有眷念过往的机会;亦或是和自己睡在同一张床,盖着同一张被子,还把自己抱得紧紧的,企图让自己忘掉雪岭的酷寒……

无论外界对她的声誉怎样诋毁,但这也改变不了她曾救过自己、并养育自己的事实。

她真的很好,真的很好。

后来,自己越来越大了,养母就提议让自己去雪岭以外的地方,见识一下世面,最好还能在帝都的勇者学院学习一段时间。不过她说出这番话时,几乎是红着眼圈憋着泪,却还是咬紧牙关保持着女帝的威严形象。

虽然对于未来的期盼狭窄而渺小,但既然是养母提出的,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最终,他还是下了雪岭,朝着世界未知处进发。

下雪岭的时候,养母独自一人前来相送——那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养母的眼泪,比落雪还稍显温柔。

直至现在,那嘴唇互碰的温软触感仍挥之不去,总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悄然袭来,比瞬发魔法还更加迅猛。

感觉,十来年了,他还是没完全习惯龙族示好的温柔方式……

在通往帝都的路途中,偶遇一个被兽人族袭击的村落,大概是上天注定的缘分,给了他自我救赎的契机与奇迹。

十几年来,他一直没有忘记亲生母亲的嘱咐,尽己所能地不随意伤害别人,也不会随意让别人伤害。

十几年如一日地练习基础技能“防守反击”,这是他自认为唯一能够遵守约定的方法。

抛弃了世人恨都恨不来的龙族魔法,拒绝了龙族天赋自带的无敌体术,却选择了一门人人皆会、老少适宜的基础技能,并持之以恒地付出十几年的努力、汗水、心血,这是当初养母百思不得其解的。

然后,主动技的“防守反击”成为了他的唯一被动技,这是努力到最后的结果。

大概,在这个世界,他应该会很弱吧?毕竟只会基础技能,不会主动出击,更没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与睿智的战略策划。唯一能自豪的,就是别人向自己发动攻击时,总能比别人更快一丢丢地作出反击,除此之外也就没什么了。

救下了村落,他准备继续朝帝都进发,但他遇到了一个比较棘手的难题。

侥幸救下的少女,和自己一样,因为外族来犯而失去了亲人。

他从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影子,是悲伤与孤独与绝望的具象化。

在黎明破晓前,他得出了最后的答案,并毅然决然地说了出来——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帝都?包吃包住。”

好吧,不愧是刚从雪岭下来的乡巴佬,说起话来淳朴而又天真,不过却很实在。

第三声鸡鸣响彻天际,太阳从极远处的地平线缓缓升起。

带着些许夜凉余韵的微风,安抚着着战后的残破村庄,杂草滚滚如浪。

第一缕由远而至的朝阳,在少女无神的瞳孔之上点缀起希望的色彩。

两行莹莹热泪簌簌洒落,仿佛断了线的珍珠项链,一滴、两滴、三低、四滴地砸在手背、裙子、大腿、地面……

在第四声鸡鸣响彻前——

“请……请务必带上我——无论如何,我都不想一个人孤独无助……”

嘛,虽然感觉她似乎有点误会的意思,但思虑纯粹的少年却没有多想什么。

“我叫哈伦,你呢?”

“我……我叫凡妮莎……”

凡妮莎伸出自己的手,与哈伦的手搭在了一起。

男子的手掌,温暖而沉稳,掌纹有些粗糙,大概是为了承担起某种重大之任而皱起的纹路。

那一瞬间,少女像是在茫茫凡尘之中,找到了生命之中最终的慰藉。

在人情冷暖之中颠沛流离的心,一直居无定所,一直惶恐不安——

直到遇见了他,那改变了她往后命运的男子……

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她的世界,却被残酷告知,心之容量因他的住入由空荡荡变得恰好爆满。

继毁灭之后,新的故事、心的希望于废墟之上冒出了嫩芽。

“之后的路,交给你了——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帝都。”

“额……欸~~~~?!”

刚冒出头的嫩苗,长相有些歪歪扭扭起来……

——

大概两个月后,结伴而行的凡妮莎与哈伦终于是来到了帝都主城门前,比预想中还慢了半个月!

“早知道这里有条大路可以直通,何必兜圈走水路?”

“我都说了啦,你又不信我……”

“呀哈……不是有人说岛中央有水怪嘛,一好奇……都不知道什么鬼水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碎了,太差劲了。”

“不,是你太强了好吧?连地方军队都束手无策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弱!”

“哈哈……”

“别以为可以一笑了之,这可多兜了半个月的路啊。”

凡妮莎有些生气地环抱着胸,一双怒瞪的暗紫色眼眸闪烁着星辰,隐约漫出灵气。

而哈伦则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傻笑,即便过错摆在眼前,他还是希望能够萌混过关,苟得凡妮莎的原谅。

但显然世事无绝对,这个招式用多了就不灵验了。凡妮莎似乎显得更加恼怒,萦绕在周围的气场已经形成了熊熊火海。

“哈伦大人,你不是还要进勇者学院吗?如果错过了时机,那该怎么办?白来一趟吗?”

“没事啦,进不了的话就打道回府吧。”

“你你你你……你走了……那……我该怎么办?你准备把我丢在这里吗?”

说着说着,凡妮莎的眼眸泛起了波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让嬉皮笑脸的哈伦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当然不会啦,毕竟当初是我带你走的嘛,怎么会把你丢下呢……”

“那请不要说这种泄气的话,好好去尝试进入勇者学院!”

“好的好的,小的遵命~”

凡妮莎悄悄拭去了眸角的泪花,然后对哈伦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那不经意的莞尔一笑,比春花更灿烂,比秋月更娇娆。

短短两个来月,素未谋面的两人经历一系列的事情,加深了彼此初缔的羁绊,形成了烙印般的存在。

接下来,更长的一段时间,将是一段漫长的酝酿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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