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站在这间宅邸废墟的门前。

搞不好也会再一次被吹出门外,当然他也可能换个花样,或者做些更糟糕的事。

但这不是不去的理由。

不知道简漪有没有把裳夏救走。

如果有的话,我就需要为她们争取更多时间,或者分散更多注意力。

如果没有的话,我就更需要进去把她们救出来。

无论如何都需要进去。

他的生命随时都可能结束,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死去,想要抹除我的能力乃至存在想必也会耗尽他的寿命,所以最糟糕的结果也只是我们两人双双从这世界上消失。

不能算是件坏事。

对吧?

胸口剧烈起伏,失去所有触肢的身体开始再生。

闭上双眼,视界从头部转移至躯干某处——啊,好像是胸口伸出来的什么东西。不知道这时候原本身体的头部还算不算是要害,保守些猜想那大概还算。

姑且记住去保护。

至于剩下的就,交给本能。

——开玩笑的,我要看着他死,不管怎么样保持目前的意识都是重点里的重点。

塑形完毕的双臂重新获得知觉。轻轻向左右挥拳,将两侧墙壁击得粉碎。

好极了,好好好好好极了。

喀嚓、喀嚓、喀嚓。无法承受额外肢体重量压迫的肋骨在脑后一根根碎裂,我原本的脆弱身体将在最多数十分钟内被这团过剩的黑色粘液挤碎碾烂。

意识已不在体内,旁观者般事不关己,但痛觉依旧在神经不断游走。

简直像是自己的头真的被从脖子上扯下来安到了胸前一样。

大脑分泌出巨量内啡肽,我浸入无止尽的自我麻醉,欣**与痛觉并行,双双成为亢奋的薪柴开始燃烧。

这是好事。

可以让人保持清醒。

“好痛!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双臂重新生长出的触肢从一片漆黑的皮肤狂奔而出,触觉随之插入意识,因此而困惑的本能令痛觉越发混沌不明。

难以忍受,畅快无比。

“好了!你在哪里?想要怎么死?有什么遗言?趁着我还没走到你的面前快点说出来如何?!只要你不像上次那样顽抗一切都会一下结束的,不快点和我忏悔完的话可就没有机会了!”

我半是大笑半是吼叫着发出野兽般的声音,至于咬字,如果还能称得上咬字的话,也含混不清得和幼童无异——等等,说来我的嘴现在在哪里?我是在用什么说话——啊啊算了。

怎样都无所谓了。

“出来——见我!”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不会在知道对方能够用一句话杀了自己的时候这么不计后果地大喊大叫。”

声音从右侧的门后传来。

那里是,那那那那那是。

糟——

“作用于你身体的重力将在这扇门被破坏前转移正270度。”

“什——?”

现实又一次因为比上一次更加荒谬的宣言置换,这次的我被一股甚至连形体也不存在的力量拖拽到还剩下十数步距离的房门前。

或者说,我朝着那扇房门坠落而去。

“等——”

然后轻而易举自然而然地,这扇房门就像是一张薄纸那样,被我撑破了。

“我还有数不尽的方式达成同样的目的。”

在碎裂得四处都是的木屑全部落地之后,短暂回归的意识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我只是想告诉你即使是重力这样的自然规则对我而言也是能够用一句话改变的小事……你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吗。”

何鑫佝偻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破败房间中,身旁是……

小学妹似乎被绑在一张床板上,口部被布条塞得严实,发不出声,也挣扎不得。

在他身后的窗口一片漆黑,碎玻璃镶在边沿,挡不住哪怕一丝的冷风。

头顶的惨白色灯光闪烁着,随时都会熄灭。

……哪来的电力。

更要紧的是,四处都看不到简漪的影子。

“你的……帮手,我用和对你一样的方法把她甩到那扇窗外了。不过那里记得是一大片灌木丛,运气够好的话就不会受什么伤,不过昏迷是避免不了的,这也是我这么做的意图。我不想杀死无关者。”

他头顶正戴着那对不起眼的黑色耳机,全身也还是那副老态,甚至可以说比起上一次见面时更糟,只是左手的残缺已经不见,考虑到能力,是自己修复的也不奇怪。

“是的,我修复了自己的手臂……不然有些事情不太方便做。”

无法正常集中的注意力这才注意到他的左手还握着什么东西。

“这个?这个是这家人家留下的厨具之一,捡起来的时候比现在脏了不少,夏天的时候八成被人用过。”他似乎是注意到我早已异变的身躯的视线,将手颤抖着抬起。

无力枯瘦的五指甚至没办法握紧刀柄,但折射的灯光的刀刃无疑能够轻易划开小学妹的皮肉。

“想都、想想想想想想想都——”

不假思索地,我伸出触肢向他的衰老身躯卷去。

“——你的无形之子无法触碰到我。”

仿佛那是无实体的虚影,数以百计足够将任何生物杀死贯穿的触肢穿过何鑫佝偻的身影,只将身后的墙壁与窗口击碎。

“唔……”他还是感觉到了痛苦,勉强站立的身躯愈发蜷曲起来。

这只是他加速老化的证明。

我倾尽全力的杀戮行为于此刻成为了真正的虚影,唯一的观众只有陷入困惑与恐慌的裳夏,哀鸣从布条中漏出,固定住的四肢也剧烈地抖动起来。

我会救你的,我会的。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你会相信我的,对吗。

“我不知道你是否曾考虑过我之前的问题。”触肢咆哮着爆散开去,狂乱而徒劳地无数次穿透眼前的幻影,“随意改变重力这样的自然规律对我来说并不是难事,也不会耗费我多过寻常的寿命。”

“住住住住住住住住住口——”

“在第一次的那晚见识到了你的可怕之处后,预先做好心理准备不是难事。因此现在的我若是想让你从基本粒子层面解体,甚至彻底消失,也完全不是问题——但我没有,你可想过我为何要这么做吗。”

“住住住住住住住住住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无力地举起刀刃,走向裳夏所在的床板。

他的步伐缓慢到令人失笑,步态也狼狈得不忍卒视,我的触肢能够轻易地跟上他的脚步,轻易地再像刚才那样穿刺他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

但是我阻止不了他。

我阻止不了他,我阻止不了他。

“因为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抹杀你。”

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不要再过去了,把手放下、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你你你你你你。

“我只想让你看些东西。回答我,望乡的可悲化身,你在这片不断重复的衰败废墟中可找到过任何珍贵之物,又可对他人产生过任何依恋?”

刀刃高高扬起。

裳夏哭叫起来。

“你自认有着自知之明,并唾弃着这一特质,因为它令你感知到无法改变的无力现状所带来的痛苦——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你什么都不明白。”

他短暂地停下脚步,望向已被破坏殆尽的窗口之外。

“而我要让你知晓这点。”

随后像是把所有重心全部压在了刀刃那样,他继续跨出一步来到裳夏身旁,狠狠地将刀刃捅入了她的左胸。

心脏停止跳动。

生命体征消失。

他费力地站起。

翼声自外传来。

无面之物进入。

“啊——说来也是,这样更有效。”

他像是对某件事恍然大悟那样,看着从窗口进入的妖异渎神之物,怔怔地点了点头,将刃物抽出。

血。

“镜海小姐,你没有来看我呢。”

夜魇伸出指爪,盖在学妹尸体的头部。

她的伤口在下一秒消失在冬装下。

“——!”

记忆重置为来到此地之前,手足无措。

“那么继续吧。”

他重新举起刀刃。

向她的眼窝刺入。

--

我眼中的一切都会按照本应有的秩序进行,这只限于这座城市内,只限于我的眼中。

若是有人发现了不可逆转的死亡,没有复原的痕迹,或是在周而复始的事象中持续变化的事物,那我也必定同时存在于此地。

因此何鑫将要向他展示的也正巧是最佳的指示物。

……对了,我有没有和人提起过他的失忆症?

有啊……那,就当作看到现在的报酬,我再多说一句好了。

他从来都没有失忆,偶然出现的症状只是他作为这座城市的住民应该表现出的常态。

他能够勉强像个正常人而非那些一旦被外力介入就不得不重置的残骸那样行动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我在看着他。

我,“镜海小姐“,会在一件事了后来到他的面前象征着告一段落,只是为了确保他不会在第二天再次变成一块白板。

我需要他作为人类产生变化,我需要他见证他需要见证的事物,我需要他摆脱强加于身的童年。

只作为人来说,他空洞无趣,自私无能,简直就像是初生的婴儿那样一无是处。我不指望这他在人类的意义上变得更加优秀,但我确实希望他能更像是个在这座城市外那样正常地生活着的人类。

啊啊,对,你可以针对“不断遗忘“也是人性必要的一环来做些争论,但这建立在这一个体依旧从中获得了变化之上。抹除和遗忘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也因此我令何鑫在接下来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他能够尽量获得人性的步骤。

你或许会想问这种事又怎么可能能让见证者获得人性。但就像你之前问我的那样,人类是会向神祗献祭的生物。

不,不止如此,你们还会幻想出与人签订契约的架空恶魔。

人类是所有个体都自以为存在着“珍贵之物“的种族,你们是如此地希望表达这一点,以至于创造出数不胜数的故事,让其中的主角在起始处失去,在结局夺回,再将这一毫无根本建树的故事的集合体传颂至今。

作为我的目的之一,我要开始让他鲜明地意识到这点。

什么?“这么一来,镜海小姐从一开始就明白何鑫想要什么不是吗”?

不,怎么会呢。

我是真的不明白何鑫想要什么的,现在也还是不明白。

再来举例子吧。

站在一个受了若干错误传播的人类个体的角度,诸位都可以,也可能会说自己理解旅鼠跳海自杀的原因是为了控制种群数量。

但实际上它们只是单纯地在跳水渡河。

它们不会明白诸位因为错误信息而产生的对生死无谓的感悟,它们只是想要渡河而已。

而直到刚才为止的诸位也不会明白它们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只是沉浸在参透了什么天机的神秘感里过那么一小会。

当然如果不是那也很好,我为你感到高兴。

总之,我是不好说自己到最后明白了何鑫那家伙在想什么的啦。他的表达不能算是完全有逻辑,而我的理解也八成有偏差。

想要真正地理解他做出这一切的苦衷,大概只有长时间针对他的研究观察,或者调用什么权能以他的视角再活一遍。

但我是不在意他到底在想什么才会向我求爱为我献身的,一直都不在意。

顺带一提,我,或者说,与我同质的某张面具曾经,询问过那位躲入梦境的虚弱旧神。

我问他:“你可曾在意过以撒的父亲到底在想什么?”

虚弱无力的他没有拒绝或是撒谎的余地。

他回答:“偶尔会想起来。”

“那你在那时是怎么想的?”我继续问。

“那当然是觉得好笑得不行。”

诸位明白了吗。

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当然是用旁边的羊打发掉,然后一边保持着神秘感一边背着脸忍着笑着回家啦。

所以我骗了何鑫,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在那个时候去看他的,硬要说为什么的话,不这么做才能让事情进展得更顺利。

但实话讲,就算不是这样我也懒得再去看他一眼。

这种自我意识满到不行什么都不懂又自以为是的高中生。

多看一眼都嫌累,快去死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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