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顾蓝会特别特别讨厌肖顾笙。

肖顾笙也不在乎,反而轻轻的笑了,她就突然想起,和傅沉香决裂的那天下午。有一样的微风,一地的热浪,还有一颗少女心的感伤。

她愣了一秒,从这个词里面突然琢磨出一股恶心感,那种憋屈顺着喉管,一鼓作气的涌到四肢百骸,钻出来一种刻骨铭心的...莫名悲伤。

她又想起那棵开得若烈日似灿火的凤凰木。故事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因果循回,谁也怪不了谁。

故事的结束是一段亢长的沉默。

年少的她被这种沉默压抑得不好意思。低头用脚磨转着水泥地面的小碎石,碎石不多,几下就被她踢远了。目光又重新凝着在空荡荡的水泥地上,日光下澈,影子垂打得奄奄的。她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影子,傅沉香的影子。那个把她从深渊里捞起来,她本来以为这死气沉沉的生活终于有盼头了

,可一瞬间,她又坠入了深渊。

昨日的一切,仿若一场梦。

“肖顾笙。”傅沉香开口,全名全姓无比周正。肖顾笙也愣了下,没反应过来。抬起眸子定定看着她,原本的柔和被一种冷冽的陌生代替。那种陌生,让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从前朋友送给她的茉莉花和小鸭子。她为自己编的榕树环,虽然枯萎,但至少都有鲜活的一刹那。所有的被辜负和抛弃的,居然是她做的。

肖顾笙也很不相信,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她从前当傅沉香只不过是个天真烂漫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但你知道,一个脾气温柔性格软软的女孩。往往在这种时候显得无比孤勇和热烈。她们就是这样,对陌生人,有礼,无害,甚至关怀备至。而对自己真真正正重要的人,才是最狠得下心。

傅沉香也是这样。她没有回应,转而木木的盯着被烈日灼烧的水泥地面,夏至的知了声嗡鸣,空气里净是沉闷的杂音。

真讨厌啊,这样的感觉。她嗅到了离别的味道。是从今往后,再无瓜葛的那种,算不上生离死别。肖顾笙冷冷的想,那也大概差不多吧。

傅沉香张开双手,又沉默的放下。她似乎想了很久,才轻轻的开口,说:“本来想给你一个拥抱的,诀别礼物。”

她用诀别这个词。肖顾笙一瞬间便遏止不住疯狂的思绪,她想哭,想笑,也想大叫,就像一个真正的疯子一样。她无可奈何的沉溺在那个甜腻的陷阱里甘之如饴,可是沉香却沉默的推开了她,用最冰冷,最冷漠的声音淡淡的说。

"你好脏。"

她的确很脏,配不上这样天真烂漫又纯善的女孩。她知道自己身处黑暗,所以对光明有着超乎寻常的执意。情不知所起,但她从来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三层楼的距离,不短不长。她们班在四楼的楼梯口。肖顾笙带着纪检部的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在走廊巡视,恰巧就对上了她。沉香坐的位置居中,但她却一眼就在人群中分辨了出来。长长的黑发垂落腰际,眼眸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傅沉香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冷淡却温柔,心里就像酿了个梦,有一颗自闭又浪漫的小小星球。

肖顾笙从窗户外看着那烈阳似的凤凰花,顾蓝刚从小卖部回来,额头上出了细密的汗,她手里拿着一瓶冰水,索性一次把瓶子支在桌上。夏天太热,肖顾笙回头看她时那瓶水便撞进了眼底,她突然觉得瓶子里的冰块其实不是在融化,而是在哭泣。它们一滴滴的沿着瓶边流下,流进它们已知的命运里。

“你真和她分了。”

肖顾笙恩了一声。她敏锐的注意到,顾蓝用的是陈述语气。她回头看她才突然发现,其实顾蓝长得不错,五官很好看,是那种特别凛冽的漂亮。所以当这个凛冽的美人挑起眉时,她个人觉得似乎瓶子里的冰块都被这种无形的威势所摄,流得更加欢快起来。

“真是自私的女人。”

她的那些小跟班也在旁边帮腔,“大姐说的没错。”

后面她们俩说的话肖顾笙再没听见,就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起来。她只觉得心里很酸,酸得像被逼着咽了一大杯学校冷饮店里的浓缩柠檬水,再混合了一些雪碧芬达七喜等碳酸饮料滋滋的冒。脑子里像被二氧化碳灌满一样晕乎乎的。

其实她也很难过啊,但她一直咬着牙,她不能说。因为自卑,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揣测和猜想,或者,因为她叫肖顾笙,她该天生无敌,勇敢的去挣扎去生存去反抗,就算遍体鳞伤也绝对不会多说一句。

而却在行进的过程中莫名其妙多了个软肋,她叫傅沉香,平淡的名字平淡的脸,却是她黯淡的生命里一瞬划过的亮色。

最后是怎么说的呢...诀别的拥抱,自然也是没有抱成的,傅沉香笑了笑,然后说

“可是我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显得我很舍不得你似的。”

肖顾笙似无所谓的扬了扬唇角,又听她接着道

“听着,是我讨厌你,是我最先开始不喜欢你的了。”她的眉眼一瞬间有惊人的亮光。“肖顾笙,我知道的,如果曾经只是当成一场错误一次屈辱,那你也没有继续委曲求全的必要了。既然你不喜欢我,你要和我断绝关系。那好,我成全你。”

沉香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又突然笑了,眼睛弯弯,很开朗的样子。像雨后初霁,微风日凉了起来。肖顾笙从始至终都看着她的眼瞳,想要把她记在脑海里一样。包括这个笑,她也在她瞳中望到了。

她转身走时,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拉住她。

沉香却不后悔,她觉得自己是对的。肖顾笙那样好,她本来就不是自己该奢望的。也许还该感谢顾蓝一棒子将自己打醒。她们说得对,不是自己的东西,占了有什么意思。

她从前用金钱,用权势去逼迫捆绑住的飞鸟,终于也有自由的一天。她的绳子松了,可那只小鸟却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她知道顾笙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即使她出卖了身体,可对错又是谁定义的呢?沉香叹了一口气,莫名的就坚定了内心的想法。因为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所以才不愿意让她为难,当一个拖后腿的累赘。

强求的东西,有意思吗,她问过了自己很多遍,终于得出了回答。

当然没意思。

肖顾笙想起以前,她家的情况还没这么糟糕的时候。但她却习惯站在大叶榕树下看着自己所谓的朋友。大叶榕树是从前,她爸爸教她认的植物,家后面的山上有很多。一层一层招展的绿意在风中起舞。她们就站在起舞的大叶榕前,叽叽喳喳的蹦跶。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自然有很多话和相好的朋友聊。

只是她们忘了,曾经相好的朋友。孤零零的站在榕树后面,孤零零的望着她们。

肖顾笙呼了一口气,许多事情也变得柔软而尘埃落定起来。她告诉自己,这样的朋友。不要也罢。像凌霄花一样,依附攀献着别人的生活。不是受够了,她没有那种勇气。曾经唯一的可惜被大叶榕树观赏。她终究成了局外人。

朋友,这个词。对肖顾笙来说,是种奢望。早该知道的。

可她却遇到了爱人。

她本来以为自己在经历了背叛之后该习惯了,习惯一个人,习惯去承担多余的事务,习惯一个人亲力亲为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到最好。

傅沉香的出现,是个意外。她的离开,也带走了肖顾笙许多美好的东西和最灿烂的时光。

这不怪她,该怪的,是从来没说出口的,最软弱的自己。

窗外的小花开了,不知名的小花散成了白色的伶仃的小朵。齐心协力的漫成了乳白的一片。像碧色的墙上浸了白云。本来是欣然舒服的夏季,至少,对它们来说。

沉香姓傅,傅沉香,小巧的姓,平淡的名。人如其名,她是个温软的孩子,伶仃的蝴蝶骨,矮矮的个头。似乎要泯然众人矣。她一直很享受这种泯然众人的感觉。因为她一直记着自己父亲说的一句话,枪打出头鸟。所以行事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克己复礼,像顽固的老学究。

跟着顾蓝一起,是个超反叛和疯狂的意外。因为父母的关系僵裂,她选择用这样逆反的方式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可却遇到了一个喜欢的人。

哦,应该是曾经喜欢的人。

曾经这个词用得好,物是人非,旧事难怀。曾经曾经,往事已矣,现世不再。

之所以不是朋友,不是好友的原因,也是因为曾经。

毕竟喜欢肖顾笙的人,不只她一个,她就像一颗星星一样。

她还在发呆,门外是傅涵咚咚的敲门。“吃饭!”他语气不耐,像是极度厌恶自己这个姐姐一样。怎么能说像呢。是他根本就是厌恶自己啊。

饭桌前围绕着三个人。傅涵不耐烦的敲打着自己的碗筷,面前是母亲快要落泪的强颜欢笑的脸,还有父亲冷漠的眼神。沉香慢慢的抽开凳子,长发垂落,一如往日的面无表情。

父亲已经老了,他的头上慢生出了白发,从前挺直的脊梁骨也被生活的重担所压垮。他不再是那个有钱有权的人,本来捞他出来不易,母亲拼命奔走打点关系,别墅车子没了,一堆的欠债与唾骂迎面而来。

真可笑啊,命运就是这样反复无常的东西。她不再是那个衣食优渥的公主,自然也不配再去豢养那样漂亮的金丝雀。

她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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