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荡在这世间多久了呢?

樱轻轻的捂住了胸膛,胸腔里的两颗心都在不安分的跳动,她蹙眉,看到了振袖和服上绘的雷雨樱花。

右胸腔跳动的心脏明显要比左腔更有活力,带了些一腔的孤勇与热血。

"周助君..."樱轻轻呢喃出口,她避开了临时的队友们,孤身一人去到了城堡后的树林。

缅怀一下过去?没有必要,她自始至终只确信自己会做一件事。

她要赢。

周助和那个女人,订了约定。距离那件事过去了,居然已经近百年了。少年人的脸庞从清毅变得更沧桑些,可回忆却是割舍不了,也随着时间被磨砺得越发剔彻。

因为拥有着他的心脏,所以...他生前的回忆,也满满的塞进了单薄的身体。

自己和周助,已经融为一体了。

樱轻轻的叹了口气,看着那个男孩和女孩的样子,那样好的韶华,那样的年轻,就和自己当初一样。

可那又怎么样呢,如果他们背叛自己,如果他们挡到了自己,樱自有办法毫不留情的除去他们。

为了他,为了偿还他付出的一切。

那是中州的一月,草木复苏得始料不及,一盏一盏的聊报绿意。潮海风微醺从东来,杂了绯色花香,跨了海,风回春来。

溯河里依有薄冰,似碎琼乱玉般软软铺开。河岸青青草色,翠色横流得仿佛玉烟辽升。但毕竟不到盛季,草色盈盈却花色全无,实在是桩憾事。

可今年不一样。

虽也是一月,却有琼树吐芳,晶莹了整畔河道。而溯河旁,琼花下,“濯桑”两个朱木烫金的大字映得乌红,直直刺烫了柏木周助的眼。栏杆巧刻出镂花的状儿,有枝头春意的薄香,茶影妁妁,阳光从乌木的花窗划过,梢影半凉。

这就是家普通的茶肆,不普通的,是茶肆里的老板娘。

傅三娘斜倚在琼木下,持一把乌金小扇,着一身素罗纱衣,插一支白瑚玉簪。美目流光,乌发生晕。是比一月琼花更加醉人的美景。

“是月海东行的客人么?”月牙似的眼笑意盛盛,音若柔云。“真是了不得的年轻人啊。”

年轻人身着一袭浅纹月袍,系带是东州那边的系法,腰间别了一把太武月刀。苍白俊逸的脸上微戾。他别了别眼,声音微沉。

“你是傅三娘?”他的声音很奇怪,口音像东拼西凑的,却很容易听出他的意思。

倚在琼树下的女子浅笑回答:“是。”

又迟疑了半晌,老板娘轻丽的扬起了个笑:“客人,可愿品一壶濯桑。”她的声音依旧浅致,尾音却微微勾起,“你自会得到想要的东西。”

怎么可能忘记。

那样一个人,那样一个,樱花一样的女子。

他涩涩的开口,“好...我付出的,是我的,前尘和往事。”

窗外仍有白琼叠叠,流芳满树。记忆里相似的花,却是烈火一样的绯色。

记忆回溯,是十七岁的年轻模样。少年周助冷静的持着那把太刀,握着太刀的手却忍不住微颤。

“周助君,果然不适合这份工作啊。”

那什么样的人,才能适合呢。

“柏木,下手不够果断。也许我该考虑。。”

那什么样子,才叫下手果断。

“就是个吃白饭的家伙啊。”

果然,十七岁的柏木周助,是个众人皆知的废物。

再后来众人议论声更大了。

“果然是魔鬼啊。”

“听说藤原大叔把他抱回来的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人。”

“这种说法很有依据吧,他克死了全家啊。”

和以前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沉默的想。还有什么呢。

越来越凌厉的身手,俊美的五官出落得冷峻嚣张,他沉默的挥刀,又收鞘,被斩在太武刀下悲鸣的魂灵。这一点也不像一个正常的十八岁的少年。

“有担当了啊,周助。”唯一会说这句话的人,只有藤原大叔。大胡子藤原也老了,衣服上依旧残留着长期酗酒洗不掉的酒渍。事实上,也没有一个帮他洗衣服的人。

杀手怎么可能有妻子。

这是周助唯一能读懂的写在他脸上的孤寂。

“喝一杯吧。”他点头示意少年,“这可是千花祭的酒。”

周助小心的浅酌了一口,笑,“倒没什么不一样的。”

“笨蛋小子,你不知道吧。”藤原得意洋洋,“这可是青坂屋最漂亮的姑娘酿的酒。”

漂亮,周助冷笑了一声。在乱世里,最可悲的东西,就是美色。多可笑啊,人,连自己都保不住,却会执着于那些东西。

不过之后,他听到她名字的机会越来越频繁了。

青坂屋的千叶樱。

但他第一次见她,还是在雨季的某个电闪雷鸣的下午。

屋里是沉闷的空气,微微的雷雨声抑住少年紧锁的眉头,他喝了一口酒。

乍然响起的音律声泠然,有不顾一切的哀伤。她怀抱琵琶,身着袭**郎花。中州的乐器配月东的衣袂。他笑,是四月啊。雷雨樱花。

樱的上衣是两重织,浮纹与地纹罗列相依,罗袖蜿蜒曼出樱花。

真是奇怪的女孩,周助又喝了一口酒。想,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下,敢弹这样的曲子。

他看着她明黄的衣袂,开口问道:“你会弹明月柳吗?”

她微笑,沉默不语。俯身弄弦,似有凌霄花开。

后来,是更熟稔了一些,他成为了青坂屋的常客。他似乎是喝醉了,竟然笑了,抚摸着她那张漂亮又空寂的脸,结结巴巴的叫了好几声。

"樱?"

"嗯。"

"樱。"他笑了,眼底有些空淡,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他问:“樱,你也会悲伤吗?”

当然啊,毕竟,自己也是个人啊。可当时是怎么做的呢。

她依旧是沉默的笑着,眸子华美又漂亮。像个提线娃娃。

“有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么?”

她依旧微笑着为他斟酒,言语却疏淡又悲凉。

“那种感觉,经历一次就够了。”她抚着头发,眼底却波澜不惊。“很羡慕周助君啊。”

他也笑笑,却不答话。

樱是月西来的小姑娘,月海之西,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国家。那里有五州五湖,樱就来自东州,月海西畔。

“樱,你相信月神么?”

樱笑笑,怎么会不相信呢,那是月海之神啊,是庇佑他们这些,东州人的神明啊。人如果没有希望,还有什么,才能苟延残喘呢。

青坂屋在太息河旁,她已经很熟悉这里了。就像从前,熟悉月海一样。

青坂屋的女孩子们,大多数都是来自月海之西的。几乎都是渔民家的苦孩子,被拐了,被骗了,总之都在此处。樱沉默的看窗外的流樱叠叠,东州是没有这些花的。

“樱?”外室的忘八叫着她的名字,“下午的表演小心些,都是一群世家公子。得罪他们可没好果子吃。”

“是。”樱恭顺的回声,又怔怔的望着樱花出了神。

樱也是太鼓新造中的一员,她今年十七岁,却到了太夫的位置。作为太鼓新造的原因是只有她会弹琵琶。

那种东州的乐器,自然得配东州的美人。脚下三枚歯下駄付出幽幽的润光,三年了。这种生活,她过了三年,竟然习以为常。

她看着太息河里的自己,依旧娇艳的脸庞,心底却是暮年一样的惨淡。

乱世之中的女子,她仰起头,满树流芳。是像樱花一样。像樱花一样,过了四月,难逢盛季。

她叹了口气。

五月,就是菖蒲的时节了。

你不知道,我是在怎样的看着你。

周助沉默的看着樱,她穿的还是初见他时的袭**郎花。乌发间别了樱式和簪。白玉一样的脸庞上却有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笑意,柔云一样的五指抚弦。她用的是左手,揉、吟、带起、虚按、绞弦、推、挽、绰、注一气呵成。微微垂着睫,樱花似的红唇鲜艳饱满。

他们不一样吗。周助冷笑,他高估了樱。事实上,风尘女子,不都是一样的吗。

他今天总算见识到了。

你已经陶醉其中了吗,樱。

周助才发现,自己看不透这个女孩,这个来自月海之西,信仰神明的女孩。

“周助君。”她微笑,“是不舒服吗?”

一个艺伎与杀手,看起来不过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她也骗了自己,拼命的告诫自己不能深陷其中。可是...

那样孤独又相同的两个人,就像两块磁石一样,无论怎样,总是逃不过宿命的。

周助的心里只涌起了多余的恼恨,虽然周围的风言风语听得很多,但他却始终是一直相信着她的。

她一身白萝和裾,丹寇似霞,装点在苍白指尖。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她一直很喜欢这句话。

樱轻轻的扬起唇,嘴角却一片凉意,渗不出半分笑。她捂住胸口,心里升起了些多余的话。

她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骗人。她说的话,连自己都不相信。就像那些客人们,他们说,明天等着我,他们说,明天我会来的。他们说过很多话,只记得大意相同的几句,不都是这样?

周助,你在怪我凉薄?谁愿意呢,谁愿意变成这个样子。

她的青春,和一生中最被神宠渥的几年,却教会了太多疲惫和沧桑。她当初啊,也只记得自己的使命,却忘记了自己本来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也是一个怕受伤的,没有安全感的女孩。

可是,现在的我早已经不一样了。等着看吧,我会赢的。

为了你,我愿意继续活在这里悲哀的世间,努力的去追逐那渺茫的希望。

所以,等着我,在这场游戏结束之后,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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