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们毕竟缘分一场,所以在这里我也不把你当外人,我就有一说一了。其实说句不好听点的,当时我甚至都觉得你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不好意思,这种话虽然会侵犯到你,甚至会让你对我这个人产生一些不太好的印象,但很遗憾的是,在当时的那种状况下,这就真的是我的第一印象了。“

我知道这是他信任我的表现,不然这么露骨的事情人家也不会特意说出来的,他能把自己的实际想法说出来确实也是看得起我的一种表现,而且我也并不觉得他的话语中究竟有何处不妥的地方,如果场景互换的话,在同样的条件下我可能也会产生同样的想法。

毕竟当时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应该都知道我前往的应该是一条不归之路,既然在避难所处都没有见到我的父母,那么他们可能已经通过其他的渠道进行了转移离开了这座城市或者他们已经遭遇不幸的情况应该已成定局,但不管究竟是哪一种情况,他们都不可能在灾难发生之后还停留在自己的工作地停滞不前的,没有人会在见到灾难来临之际的时候还不想着逃命,所以从一开始,我的决策其实就是相当失败的。

唯一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只有当时脑子一热,因为失去了所有的同学而有些神志不清,陷入混乱的我自己了,但至少,最终我也还是到达了目的地,不过得到的结果,却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残忍和不堪。

在那个情况下,我的父母甚至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们当时正是首当其冲的经历这场灾难的那一部分人类当中的一员,辛苦到头就换来这样一个结果,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忙乎了一大顿,付出的这一切,这一路上冒的这么多的风险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以对于赵队的话语,我也并不是不能接受。

“没有那回事,当时的情况确实是我自己考虑不周,如果最后真的因为我的鲁莽而让我自己送了命,我其实也怨不得别人,所以刚才再被你们搭救的时候,其实我都已经认命了,但现在看来,貌似老天好像还不打算收我啊,所以又把我送了回来。”

我的俏皮话并没能缓解多少这种有些生硬的气氛,因此他紧接着便又补充道:”因此我真的非常的自责,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你,如果当初我能够拉住你的话,如果我当时不是因为被其他事情分心,而想当然的相信你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话,或许……但好在,老天又给了我一次救赎自我的机会。你说是不是巧合,救了你的性命的是我的小队,就像你说的,我真的觉得这是老天在冥冥之中对我的大意进行了原谅。”

“你说什么呢,擅自离开军队驻守的区域是我自己的任性,确实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没有什么比确认家人的安危更重要的事情了,因为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果连家人都不复存在的话……一想到这些,我便有些失去了理智,在明知道自己肯定不可能能够找到父母的情况下还铤而走险的去往那片死域。我感觉就算你强留我,我也不会留下的,我知道你们在法律层面上没有办法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所以可能会跟你发生争吵,你没有这样做,是我的幸运。而且,你两次救了我的命,我说感谢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你?”

他苦笑了一下,显然即便我这么说了,也并没有让他的情绪有所好转,对自己的自责稍稍减轻一些,他在心里应该还是在为自己当时的不谨慎而后悔的,虽然最终的结局还是很好的,但如果我们没能碰巧在这时撞上,估计我的遭遇会一直成为一块笼罩在他心头的阴影。

但是,自责归自责,他还是很贴心的询问道:“那么,怎么样,你这去了一趟,找到什么与你家人现在的行踪有关的线索了吗?”

这个问题再一次的体现出他的情商非常的高,因为如果我此行找到了自己的父母的话,现在就不会还是孑然一身的样子了,因此他才没有询问:“你找到你的父母了吗?”这样的废话,而是询问我是否找到任何能够指向他们现在的下落的线索,毕竟我在那个时候姗姗来迟,能找到的也就只有可能是这种东西了。

但是,事情的结果,往往总是让人绝望的。

我多么希望自己确实能找到有关于父母行踪的线索,哪怕单单是知晓他们尚且存活也好;如果我不特意去到父母工作的地方,现在可能还会对他们的幸存抱有一丝侥幸和希望,对不知究竟何时才能与他们再度重逢的时刻感到憧憬。但现在,这一切的希望都随着那幢破损成瓦砾的大楼而烟消云散了。

在尝试着对他这个问题做出回应的时候,我有尝试着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是那么悲伤,那么绝望,但最终,即便不用照镜子,我也能感觉到自己在开口的那一瞬间整张脸的脸色一定全都是黑着的,没有一丝的光亮。

他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语气用的非常轻盈,可以看出应该只是带着些微的可能性尝试着试探性的询问我有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毕竟现在的状况,其实已经能够说明一些事情了。如果我的父母真的凶多吉少的话,他也不想因为自己不谨慎的提问而让我再一次体味到那种失去亲人的伤痛。

明明我觉得自己在那个时候,在父母的“坟前”已经充分发泄过自己内心的烦闷了,但在这一刻,在提到他们的时候,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父母的面庞,我的内心就还是不可避免的揪到了一起,那种钻心剜骨的疼痛,真的让我几近窒息,难以忍受。

而且我相信他已经从我之前的话语中琢磨到一丝端倪了,毕竟我也有表示过如果没有遇到他们的话,自己当时在那种情况下就肯定认命了,一个经过自己调查发现自己的父母应该还活着,并且盼望着能够与他们重逢,体会那种在灾难之中再聚首的幸福感与充实感的人是没有理由会自暴自弃的认命、安于现状的,哪怕没有得到他人的援助,真正对生活抱有希望的人也一定会咬紧牙关坚持到底的,不奋斗到筋疲力竭,战斗到将自己的生命力燃烧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这样的人是不会主动选择放弃的。

在开口之前,我再一次的回想起父母那被飞行器压垮的大楼,以及对其取而代之的,仿佛是象征着他们对我们人类的征服者的姿态一般站在父母工作的大楼的原址上的那艘巨型的外星飞船,瞬间就感觉一坨黏痰把我的喉咙封住了。我想要发声,却发现自己不清清嗓子的话,根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但是,伴随着轻咳喉咙的这一个微小的举动,我的喉头便又一次不由自主的哽咽了一下,想要说话的时候,却发现眼眶再一次被泪水湿润了。

“没……这一趟,一无所获……”

我甚至都没办法再多说出几个字来,喉咙沙哑隐隐作痛着避免让我继续多说下去,所以最终,我只是说出了这几个不连贯的词语。

“是吗?“在看到我现在的表情,又听到了我的答复之后,他摇了摇头,接着可以看出他绞尽脑汁的想了很久想要说给我听的安慰话,但最终还是概括为了一句:”节哀顺变,兄弟。“

我并没有告诉他我的父母八成应该是已经不在人世的这个状况,只是简单地回应他的问题,说自己没有找到任何有关于父母行踪的线索,当然,如果他们当时真的在那幢大楼里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的话,看到那副景象我自然也就不需要再找任何的线索了。但如果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们当时不在大楼内的话……

所以我最终只是说自己此行一无所获,但悲伤的泪水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而对于他说出来的那为了安慰我的四个字,说句实话,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究竟该作何回答,因为我从未经历过被人对我说这四个字的时候。

我一直觉得,在那些会出现这样的台词设计的故事情景当中,节哀顺变只是一句形式上的问候,甚至于在现实生活中,它可能也就是生者对失去亲人的生者的最简洁明了的关怀和安慰了。可现如今,当其他的人第一次对我说这个短句的时候,我却立刻感觉得这四个字究竟蕴含着多么深沉的压迫感。

它们就像一座大山一样无比沉重的压迫在了我的心脏上,因为这四个字就仿佛是为我的父母下了死亡判决书一般,将我最后一丝希望都彻底破灭了。仿佛连支撑着我继续前行下去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在刚才被人无情的摧残拔掉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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