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晚做了个梦。”

把自己裹在毯子里,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伊恩闲谈。

“我梦见了镜子。”

“是吗,莫非妮蒂娅女性意识终于开始觉醒,想要照镜子好好打扮自己了吗?”

“请好好听我说,不要开讨人厌的玩笑。”

伊恩不再回嘴,我清了清嗓子。

“镜子里有另一个我。”

“当然,那就是镜子的工作方式,就算梦境也是有着现实基础的。”

“都说了不要打断啦。”

我的手高高举起,用力拍了两下扶手以示不满。

“好吧。”

伊恩弯下腰,从他的椅子边提起了什么。

是个透明的玻璃箱,分为两个隔间,里面装满了水。

“我做什么动作,镜子里的人也做什么动作,一开始是这样的——”

我瞧着他与眼下的话题毫无关联的动作。

“之后,当我终于满足了好奇心,停下来观摩镜中的自己时,突然发现,对面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家伙说话了。”

“她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

鬓角的一缕发丝垂落,我将它绕到耳后。

“镜子突然碎掉了,只剩茫茫一片的虚空,连脚下的大地也不再真实,眼前所见都成了烟雾飘散,消失殆尽。”

“梦境原本就不是真实的。”

“不、我觉得那似乎并不是梦。”

“明明是你说自己做了个梦。”

“我只是那样感觉…,虚幻又没现实感的体验,过去之后却又像亲身经历似的,存在于我脑海中记忆的某个区域,一般来说梦做过,印象很快就会消退,可那一幕至今仍残存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顿了顿。

“我觉得那不是梦。”

“这是妮蒂娅的直觉吗?”

“嗯……”

“既然如此,就相信你的直觉吧,在庸人自扰的方面我可没办法帮你什么。”

“什么叫‘庸人自扰’啦,我可是很认真的在找你商量烦恼诶!”

苦恼不能被理解,气不过的我在沙发上赌气似的不由自主上下猛晃了两下身子,连带着沙发连接处发出了吱嘎的摩擦声。

这种女性化的小动作已经自然到了我无法察觉的程度,事后才生出一缕无奈的落寞。

“说到烦恼…”

伊恩下巴轻微扬了扬,看着我身上的毯子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缩起脖子,沉默不语。

还问怎么回事,当然是不敢出门。

在大街上当众丢了人,那时的围观者说不定有机关学园的人在,就算没人知道,那天弄巧成拙的“英姿”可成了最近街坊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我要是出门一定会被笑话的。

至少也要等这一阵子风波过去再说。

这就是我外套也不穿,只在睡衣外面裹着毯子,像过冬似的窝在家里的原因。

“至少头发也梳一下吧,都乱成一团了,毛毛糙糙的,你不觉得难受吗?”

“才不会,又不用见人,打扮的那么漂亮干嘛。”

说到底我本来也就没打算在外观上下多大功夫,平日打点仪容也不过是伊恩的要求加上没办法蓬头垢面出去见人这一基本的做人原则而已。

这几天我就足不出户了,反正这家伙这么有钱,其实也根本不期望我读书出人头地,然后赚钱报答他吧,我去念书不过是他出于年轻人不能无所事事的道义而已,更何况毫无基础的我每天去了听不懂的课程占了大半,整天不是在课本上涂鸦就是百无聊赖的胡思乱想。

“我不是人吗?”

“你是例外的。”

我想了想。

“仔细分辨的话,你的确不能算一般人呢,近似于人的不知名猛兽,安静的时候又像榆木疙瘩,简单来说,不是人。”

“狡辩的水准太低了,我都没兴趣反驳。”

“那就不要反驳了,总之我是不会出门的。”

要说我心中伊恩的定位,目前应该是“亲人”的等级,就是无论怎样的窘相被看见都不会尴尬的程度,所以他是我畅所欲言的对象,在他面前也不必保持仪态端庄。

但干净是最低的保证,清晨和傍晚都会沐浴,干净虽有保证,整洁可就不一定了。

“这样下去将来能找得到男朋友吗?”

“停——”

我赶紧摆了个终止的手势,这可是我一直以来避而不谈的话题,自己内心的活动都会特别回避,这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许再说这种事!”

毯子快要从肩膀滑落了,伊恩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

“不说就不说吧,但我觉得妮蒂娅闭门不出的理由十分牵强。”

“姆…又不是你在大街上出洋相,当然不会不好意思了。”

“我指的并不是这个。”

他稍微放低了上半身,背些许弓了起来。

“我认为你没必要羞愧。”

“没必要吗……”

我无奈地重复了一句。

“是的,你很有勇气,虽然同样也很无谋,但那份勇气和真诚值得钦佩。”

“……”

“自己什么都不缺,却还要掠夺他人的人,是‘恶人’;而自己可以保全,又愿意将多余的好处给予他人的人,被人称为‘善人’;本身不得周全,却仍甘愿把属于自己的一份分给他人的人——这样的人如今的世上已很罕见了,人们把他们称为‘圣人’。”

此刻的伊恩完全没有多余的小动作,眼神也非常专注,说明这是他的真心话,并且他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

近乎于传教,他希望我接受他的信念。

“虽然只有那一刹那,你做出了鲁莽的、甚至是彻头彻尾错误的决定,但在同一刹那,你的确拥有了成为‘圣人’的勇气。”

“只是一瞬间的‘圣人’呢,而且还带来了不可挽回的恶果。”

我低声抱怨,目光在地板上缓缓地扫来扫去。

“的确只有一瞬间,但不知多少人连一瞬间都做不得,终生在作恶与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之间徘徊,不仅虚耗着自己,而且伤害了他人,最后在一无是处中走远,没人记得他的名字。”

我咬着右手的拇指尖。

“与他们相比,我觉得妮蒂娅做的很好,完全不存在什么值得羞愧的东西,但你的确要反思自己的莽撞和不自量力。”

“可惜大家不像你这么想呢。”

我舒了口气。

虽然伊恩的话并不总是中听,但今天他所说的着实令我轻松不少,放下了心头压着的某种重担。

“你根本就没出过门,又怎么知道众人的想法呢。”

我无言以对。

“关于外界对你的迫害,完全是妮蒂娅的被害妄想,不是吗?”

“可我——”

话刚说到一半,门铃突然响起。

“叮铃铃——”

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这会儿恰好刚刚到午后工作的时间,可见对方求见之心非常急切,又怕打扰了主人的午休。

伊恩的交际面并不广泛,谁会在这种时候拜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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