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回到现实的主要矛盾上。

我是指首次失踪,日后还会继续因为我而再二再三陷入这种局面的学妹。要反复被人拐走,反复因为我而卷入和她不相称的危险,实在是不幸。

这其中,万幸的是她和大多数人一样不会记得自己遭遇过什么,与此同时,更不幸的部分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因为自己的遭遇而死。

她不会因为自己的心脏被刺穿而死,不会因为自己的气管被割开而死,不会因为自己的大脑被破坏而死,不会因为自己的血液被抽干而死。

夏裳夏不会死,无论遭受了何种痛苦,无论遭受了多少次痛苦,她都不会死。

她与不曾见证那个过去的夏季因而隔绝在外的我或是简漪乃至薰姐都不相同,与毁灭边缘的下川市共为一体。不算活着,也自然不会死去。

她将在这片灵薄狱中徘徊至灵魂如薪柴般烧尽。

……听起来像是什么镜海打算买来玩的游戏。

啊,说回到镜海身上……对了,她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的回答太老套,我在意识到时甚至不想承认。但一名会无故收留他人,赠予恩赐而不求回报,行动举止异于常人而不近烟火的角色应该有着怎样的身份也实在是明显得不能更明显。

她与诞生自这个世界因而能够互相理解的所有人都不相同,无论是下川这一箱庭内的状况还是任何其他普世皆准的规则章法都与她无关。不被下川隔绝在外,而是被整个人世隔绝在外。

对,对,对,是时候把那三个字说出来了,唉。

她是神。

满意了吗,失望了吗,笑出来了吗,昏昏欲睡了吗,其实早就知道了吗。

当她注视着这片无法定型的迷雾时,荒谬而不安定的朝生暮死之旅终将崩塌着尘埃落定——回头想来,这正说明了她化作人形后沾染上的恶习,蜗居于那栋公寓中足不出户的原因也不言自明。

她的眼中并不只有我。

而是她能够安心地注视着的人除了我之外寥寥无几。

我不了解镜海的过去,也不了解她究竟会是掌管什么的神祗。

我连自己的过去也懒得探究。

而且,到了这个地步,她的过去就和现在我身处的状况无关了,所以这种事还麻烦让其他人接手。我还要应付强行跟在身后还会突然变成别人样子的丧女高中生,同时从不停变老的中二男高中生手里救下其实不救也不会有变化的后辈女高中生。这样错乱颠倒荒谬绝伦平庸无奇的青春故事节选的终局就在那两扇门之间的其中一扇后等着我,所以路人化的恶神化身女主角的过去和真身究竟如何实在是怎样都好。

与此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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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简漪来到身前,推开右侧的房间门。

“如果她被绑着或者关着,那就想办法让她出来。来得及的话,看看房间里有没有窗户或者其他门,悄悄溜出去。”

“可、可是我是要帮你把那个人……”

“如果你之后想要再回来我并没有意见。”

“这样……那、那个,‘来得及’是说什么?我们不是已经——”

“如果你不快点推门进去那就来不及了。”

“唔……”

“记住,无论如何先保证裳夏的安全,如果你听到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不要回头。”

“……好。”

然后简漪听话地、大摇大摆地去开门了——虽然现在偷偷摸摸地再去开门也没什么意义。

是是,我确实很想不闹出动静地做些和潜入有关的漂亮举动,但已经变成这个样子的自己八成连潜入的潜字都写不出来……毕竟确实拿不了笔。

这笑话真无聊。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即使先前想要潜入也会被立下的幻觉困住这件事,扯掉幕布想必会被本人发觉。

而回到现实,这样一来需要预先应对的情况也就变得明了。

左侧房门在简漪进入房间后骤然破开,力道足以令范围内的常人被直接吹飞。

这么一来终归是没有“来不及”。

在等同于削切空间的风压中后退数步。周身触肢碎裂作粘稠的黑血,未滴落在地就被刮到不见踪影。

然后我听见了。

在狭窄的破屋废墟内近乎成为尖啸的无序气流内,我听见了。

现实开始置换。

苍老而幼稚的某人,对着风中的我这样说。

“你会被吹出这条走廊。”

于是我被吹出了这条走廊,毫无周旋余地,毫无回避可能。

请看,这就是这类恶人的通病。

虽然这可能会让他当场衰老致死,但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试试呢。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不直接妄想出我的死相,再自信满满地说出“去死”呢。

虽然他在第一夜没有这么做已经说明了原因,虽然我即使被杀死也会不停苏醒,但被抛至半空的我还是忍不住那样想着。

再干脆些,说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我作为主角所拥有的唯一的特殊之处也救不回自己了,不是吗。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每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时,身为主角的角色都总是有着能够侥幸存活的余地?为什么持有这般致命能力的反派人物总是别有用心?为什么他不想给我个痛快?

背脊撞上屋外的冰冷水泥地面,冬日寒风抚过全身,痛觉沸腾。

但其他感官早就过负荷到随时短路也不奇怪,所以还真是没有区别。当眼里全都是走形分裂色彩鲜艳到除了LSD起效外没有形容词能够表述哪怕一丁点的景色时候全身擦伤再断一两节脊椎骨也大概就是踩到积木那么痛的程度。

不,不要在这个比喻上反驳我,踩到积木没那么痛。

尚未死去,时间尚不能倒转,疼痛与残缺还不能一了百了——当然我可以自杀然后再万全地进去设法面对他,不过反正是再说一句话就能又随便把我丢出去乃至直接让我消失的完全没有死角可言的魔王潜质满点的怪人,万全不万全也就是那个样子而已。要打比方的话,也就是49分和3分都是不及格的意思。

不过,能够让自己获得胜利的手段当然也存在:假定他没有和之前那种设想一样让我彻底消失或者永远囚禁我,那么自己需要做的也就是不断骚扰,直到他彻底老化衰竭致死。如果他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将那类把现实改换得过于彻底的想法化作现实的话,这就是可行的方法。

不过为什么不行?那样做会完全耗尽他的性命吗?这么一说,改换现实和生命力消耗的量化比率又是多少?

镜海要是在授予别人多余的超能力时能严谨些的话我现在还能展开一些没人想看的脑内战术讨论,而不是躺在地上瞎猜。

不过不用动脑子也是好事。

于是我起身,重新沿着自己的硬着陆痕迹踏回门前。

自己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你看,破败的宅邸,藏身其中的恶人,被夺走的人质,我又一次独自站在一切的门外。

这样一来,小学妹也一定会和上次那样相信我。

有些事情终归是会留下的,就算是在这样一座令人作呕的、转瞬即逝的灵薄狱中,有些东西也还是会留下的。

而我会记住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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