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面前美丽而脆弱的少女这样问道，眼睛里满是真诚与幸福。

而我却没办法坦率地说出来那个原因，只能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

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理由并没有多光彩。

我，只是为了赎罪罢了。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被一堆不良少女包围着，像个人偶一样低着头任由别人摆布，和小时候的我一模一样，而那群欺凌者的恶毒模样，也和当年的我一模一样。

有些人天生就有亲和力，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大家喜欢和接受，然而有一些人无论做什么都会被讨厌，可能是因为相貌，可能是因为声音，可能是因为性格，甚至有可能什么理由都没有地就被讨厌了。

而遗憾的是，我是后者。

我的出生并没有收到欢迎，妈妈是被抛弃被诟病的第三者，而我自然就是所谓的私生子。更可悲的是，我连父亲都没来得及知道是谁，她就抛下我离开了。

我六岁那年，心灰意冷的她在家里用绳子将自己的人生终结。

不过我并没有觉得伤心，因为本来我就是用来留住父亲的道具，一个得不到爱情的女人培育出的爱情结晶。而没有利用价值的我，在她眼里只是个拖油瓶。

这么看来，简直是《夜莺与玫瑰》的现实版呢。

我的母亲，可怜又悲惨的夜莺。

在那之后，我住在了外婆家，外婆人很好对人很亲切，但或许是觉得我是导致她唯一一个女儿死去的原因，唯独不喜欢我。

我转到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学期末了。对于一起学习了一个学期的同学们来讲，我只是个阴沉的插班生。

虽然也有人试图和我接触，但一直对母亲的死抱有心理阴影的我躲开了他们。

推开了善意的人，留下的只有恶意。

校园霸凌的理由实在太多了，多到有时候你的呼吸都有可能成为被攻击的理由。

外婆从来不过问我被欺负的事情，老师们虽然也上前劝阻，但次数多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小孩子们的打闹没放在心上。

而我也早就放弃了挣扎，逆来顺受。

直到那一天。

有人拿走了我的眼镜然后跟我说他放在了教室里，在我进去寻找之后，门关上了，伴随着清脆的锁声。

逐渐降临的夜晚，封闭的狭小空间，没有人在的建筑物。这一切，都和妈妈死去的时候一样。

还是那句话，我对于母亲的死不觉得伤心。

但是我觉得恶心又可怕。

我不想像她一样为了这样无聊的事情死去，我还想被爱，还想得到幸福。

那一晚很漫长，漫长到我将自己受过的屈辱一一记起。

第二天我忘记了自己是怎样被发现的了，只记得我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变强后把受过的苦还给他们。”

外婆依旧是那副样子，不关心我的事也不干涉我的事。这也给了我更多的自由让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努力地锻炼学习，开始反抗那些欺负我的人。

——

在老师面前装成乖孩子寻求庇护，在女生面前做出绅士的样子博得好感，在男生面前样样名列前茅同时又谦虚大方与他们称兄道弟。

至于那些欺负我的人，我毫不例外地先把他们收拾一顿，接着耍点小花招让其他的人讨厌他们，成为被排挤的那一方。

而我只要保持微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在一边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发笑就够了。

效果真的好得超乎我的想象。

好到开始让我忘记自己曾经身为被害人的立场，转变为了加害人。

进入中学后，仍旧有很多看我不爽的人，不过也出现了很多我看不爽的人。

因为对方碍眼，因为对方多嘴，因为对方性格夸张，因为···

我与那些人仍旧是不同的，因为我一直遵守的原则就是“不做没理由的欺凌”。

但不得不说，即使是在这种原则下欺负人还是真的会上瘾，看着那些自己看不顺眼的人被踩在脚下，愉快和满足感从每一个毛孔里扩张出来，让人欲罢不能。

而且凭着我在“大众”面前的良好形象，没人来问责。

就像国王一样，如今的一切都回应着我为此而做出的努力。

然而有一天，一个人闯入了我的王国。

他是转校生，是个长相平凡毫无特点的人。他理所当然地无法插入到我们的生活中来，不过似乎因为成绩不错让老师对他关注有加。

他很不幸，很不幸地撞上了我在欺负一个在背后说我坏话的人。

然后在那之后的第二天，老师找到了我，并旁敲侧击地说了“注意点自己的言行不然我们也很难办”这样的话。

表面应和着说着没有这样的事，放学后，我就把他拉出来打了一顿。

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我以为人类是很坚强的生物，我也以为人类的抗压系统很强大，至少对于我而言是这样。

可他不是。

他的尸体被发现在礼堂里，身上没有遗书，也没有别的东西。

他和妈妈因为不同的痛苦用一样的死法死去了。

我没有被问责，因为没有人在乎他，他也不敢说出去。

据说，他的双亲病故，家里欠了一堆债；据说，他会在下课后去打工赚取生活费；据说，他原来是个很开朗的人；据说，他已经找到了援助他上大学的好心人——

可这一切都只是“据说”而无从考证了，因为能证明这些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依旧没有感到有多愧疚。

是他先惹我的。

而且，我能从那样的环境中活下来他为什么不能？

太弱小了，他不适合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在他之后死去的，是我的外婆。

那个一直对我板着脸的老太太在最后一刻露出了悲伤的表情看着我说：

“你和她真的太像了。她讨厌我，却最终活成了我的样子。你呢？你又如何？”

我没有回答，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死去。然后趴在她的耳边报复性地说着：

“我不会的，我不会像你一样没理由地去伤害别人。”

接着，这两件事就像是落在袖子上的浮尘，掸了两下就从我的记忆中略去了。

——

时间飞速流逝，我的国王时代结束了。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大家都很开心，而当年警告过我的那个老师也拉着我的手笑呵呵地对我说着：

“关洲啊，你果然没让老师失望。还好当时我没有听信那个混混的话，不然给了你处分耽误了学习，我这辈子良心都会不安的。”

“混混？”

“你忘了，就是后来退学那个！他竟然跑过来跟我说你和他们是一伙的，要罚就一起罚。说的太离奇了我差一点就信了。不过···”

声音逐渐远去，意识逐渐模糊。

我一直以来为自己所做的错事找的借口，崩塌了。

他什么都没做错，就被我无缘无故地闭上了绝路。

而我，还恬不知耻地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欺负着比从前的我还要无辜的“我”。

果然，外婆没说错。我和妈妈很像，我们最终活成了自己讨厌的人的样子。

该死的不是他，是我。

只是时间太久了，那股愧疚之情还是没办法压过我的求生欲，不过从天台上走下来之后，我决心要做一名教师来赎罪，一名可以明辨是非，不再让这种悲剧发生的教师。

——

我遇到的第一个需要拯救的学生就是小惠。

她也是个不幸的孩子，但与我不同，她美丽善良，同时很坚强。

一开始只是单纯地希望她能好好的，以此来赎罪，可慢慢地，我却渐渐忘记自己教师的身份被她所吸引。

学生都不把我这个新老师放在眼里，在喊上课起立时只有她认真地站起来鞠躬问好。教室的图书角的书总是被放的乱七八糟，只有她会在无人的时候默默整理好。

而且小惠和这个年纪的女生不同，完全不疯不闹，她总是像月亮一样安静沉稳，思考问题也都是面面俱到，聪明而不张扬。

她似乎也十分依赖我，关心着我的生活，顾虑着我的感受，甚至像个小大人一样对我发出了求婚宣言。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被爱的感觉，而那一刻，也真的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

高中她想去我之前在的那所中学，虽然我也想照顾她，可最终还是没那个勇气。我怕再想起我所做的错事，以及那个可怜的人。

还好，高中里没再出现欺负小惠的人。毕竟现在的她已经出落的那么漂亮，还会有谁忍心呢？

接下来只要等待就好了，三年对于我来说可是转瞬即逝。

我期待她长大，期待和她名正言顺地生活在一起。

只是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她的毕业，而是她的病危通知单。

一次在课堂的偶然昏倒让我带她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原本以为只是贫血，却突然被告知她的器官不知为何正在迅速衰竭，原因有可能是遗传，也有可能是外部感染。

总之一个意思，医生们搞不清楚，而小惠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坚持不要立刻开始治疗。她说她想在最后一段时间里像个普通人一样和我在一起。

看着她的微笑，我拒绝不了。

虽然是这么对她说的，可我还是没办法放弃。我拜托了一家侦探事务所，在多方渠道的打听下找到了一家医院可以治疗这种情况，然而高额的医疗费并不是我所能承担得起的。

但只要有办法救她，我就必须去做。

就在这时，那家事务所的受理人找到了我，说他可以有一个主意——从女人那边得到金钱。

“女人要的是爱不是金钱，以物换物，不伤害别人，也没什么不划算的。”

他这么说了，我也这么做了。

我所在的学校并没有什么可以下手的人物，经侦探介绍，我瞄准了夏瑶。虽然讨厌去那里，可为了小惠我不得不去。

只是，我晚了一步。那位富家千金已经有了喜欢的对象，一个和她一样幸福的男人。

虽然有点打击，但我没时间浪费在这样无聊的事情上。

目标再次改变，无论如何，我必须要赶在死神降临之前筹集到金钱！

可就在我的猎物——一个没头脑没品味的俗气女人到手之际，又发生了一件棘手的事情。

虽然这样说有点奇怪，但我很开心，小惠是因为我才去伤人。

可这开心没有持续两秒就被巨大的悔恨和愤怒给淹没了。

好不容易得到爱的我，又亲手毁了那份爱。

错的是我吗？

难道这次错的还是我吗！

“不，不是。”

那个男人这么说了：

“你们都是可怜之人，错的是那个什么都没付出却还搅乱别人人生的人。”

我已经没办法再去思考更多的东西了。

如果有人对我说不是我的错，那就不是我的错了吧。

“你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想让那个女孩活下去对吧？”

对啊！无论怎样，只要她还活着就够了。

“那就听我的吧。反正你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不是吗？”

是啊，我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已经，怎样都好了。

“那就去杀了那个阻碍你的人吧。让‘小姐’看看他的丑恶吧，这样小姐就会对他失望；然后让小姐杀了他吧，这样她就会站在你这一方。

就算最后你被抓起来了，你亲爱的小惠也会被她收养，不如说，她会因为愧疚而倾其一切，小惠，就会活下来了。”

我抬起头来，看着那张如天使般美丽的面庞，脑袋里乱七八糟。

如果是这么美的人说出的话，那应该就是真理吧。

我，和她，

都会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