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眸子里的是不解，更是愤怒。

‘我的女儿怎么能做这种事？’

如此的质问包含在母妃大人的视线之中。

就像母妃大人并非是定格在病弱的印象中一般，我也早已不是跟在母妃大人身后，对母妃大人与王兄大人的吩咐言听计从的小女孩。

见过他人的离世，曾令他人走上死亡，也直面过死亡，如今，只是用自己这双手来断送他人的性命，虽会不悦，却也不是什么做不来的事情。

[母妃大人，关于亚尔与玛利亚公主的事情，能交给我来处理吗？]

如果母妃大人执意要插手进来，我也会用我的所能去阻碍母妃大人。

只是我，不想与母妃大人变成敌对的关系。

[亚尔托里乌斯的事情暂且还能商量，只是那个玛利亚公主...伊莎你究竟是怎样想的？是要放置在哪里软禁她一生吗？我不明白，伊莎你怎么能保持这样的冷静，怎么能容忍玛利亚公主的存在，那不是伊凡的仇人吗？难道伊莎你不恨，不恨将伊凡从我们手中夺走的玛利亚公主？伊莎，你知道恢复记忆之时，除了对你的愧疚，最为深切的情感是什么吗？是恨意，如果不是知道伊莎]

母妃大人的语气越来越激动，语速也越来越快。

至今，就如我一样，那一日豪雨雷鸣的声音，也常出现在母妃大人的梦境之中。

怎么能够忘记那日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会不恨玛利亚公主，但是尤娜她也是如此，痛恨着玛利亚公主，厌恶将自己的一生毁掉的恶女，我总不能，因为对玛利亚公主的愤恨，杀掉无辜的尤娜？

尤娜是我命名的存在，是我承认的存在，她是那般信赖我。

玛利亚的罪过与尤娜无关，我，最该愤恨那个身躯的我这样决定了。

[母妃大人，玛利亚公主定会受到她应有的惩罚，还请您收手。]

对着母妃大人，我垂下头去。

拜托了。

我对着不该以恳求的方式拜托的对象，这般恳求着。

锵——

扇子金属制的外壳击打在桌子上，发出代表否决的声音。

母妃大人...

忍耐着不叹出自己的无奈，我现在真心希望自己没有回到这出王宫。

如果与母妃大人在王宫再会会使得我与母妃大人敌对，我宁愿见不到母妃大人。

[伊莎，你是要...是要在母妃面前，保护玛利亚公主吗？]

母妃大人声音颤抖，说出连我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现状。

[是...母妃大人，玛利亚公主的性命，关乎的不只是她自身，还关乎到我的友人，所以...]

[只是为了一位友人的安危，你竟然，要放弃帮伊凡复仇？]

这是，什么意思？

[母妃大人，您的意思难道是，我的友人怎样都好，重要的只有杀掉玛利亚公主？]

[...]

保持着沉默，母妃大人那双冷冽似冰的视线说明了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母妃大人如此执着于复仇？

[明明那个时候，母妃大人将一切都忘记了！]

本已经结痂的伤口，流出腥臭的脓液。

独留我一人守着不知该朝谁发泄的仇恨，父王大人与祖父大人，在那件事情发生后不久便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一直以来，深陷仇恨的泥沼，怀念着王兄的，只有我！

[伊莎！？]

您在吃惊什么啊！

[最憎恶玛利亚公主的，不是事到如今才想起来王兄之死的您，而是守着那份愤怒度过这数年岁月的我！]

甚至曾有一段时日，那愤怒是我生活下去的唯一指向，在谁都无视掉我的那段时日，唯有这份愤怒，充斥内心。

[伊莎，冷静一下。]

[...]

双手撑起桌子的我，后背一起一伏，能够感受到血液涌上大脑，脸蛋烧的灼热。

[让我向您提问吧，母妃大人...您是要夺走我所珍视的友人吗？]

终于。

从始至终都一副安然自若，无论说出多过分的事情都没有皱一下眉头的母妃大人，终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一直以来，伤害我最深的，一直都是母妃大人！

好不容易以为我能够回到您的怀抱之中，您却，又要伤害我吗？

亚尔的背叛算是什么？梅拉的杀意有能怎样？父王与二王兄的谎言无聊到可笑！

只有您，只有您...

就像是说只有王兄还在就好，就像在说我是不需要的一样，您呐...是否至始至终，都未爱过我？

[我对您而言，究竟是什么呢？]

或许，我只是王兄的，拙劣的复制品。

如果我现在还是‘伊凡’的话，母妃大人是否会以不一样的方式对待我？

[伊莎，你...]

[已经足够了。]

可笑的是，无论我是‘伊凡’还是伊莎贝拉，母妃大人都是我的母亲。

真不公平。

[母妃大人，如果您执意对玛利亚公主不利，我会阻挡在您的面前，只此而已。]

最开始被母妃大人遗忘时，升起的是些许的失落。

只要母妃大人在我身边就好，刚失去王兄的我，这样想着。

数年时光逝去，母妃大人始终没有提起过我的存在，内心失望无比。

即便这样，我还是被母妃大人爱着的，身为‘伊凡’的我，这样安慰自己。

忍耐多年得到的，竟只是杀掉我的友人也没有关系，无视我的意愿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够为王兄报仇就好...如此，薄情的母亲吗？

停下来，别再想了。

好痛，无数次撕裂，无视次凝结成丑陋的疤痕，再无数次被剥开的伤口，实在是好痛。

[伊莎，我，我只是...]

[母妃大人，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退下了。]

不等阿姨还有母妃的挽留，我疾步走出房间。

==

（伊莎母妃视角）

伊莎生气了。

为什么？

我...想要为伊凡复仇的这份心情，是错误的吗？

茫然看着伊莎愤愤离去的背影，干涩的喉咙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语，只能愣愣看着门扉关闭，将那孩子的身影封闭在视线之外。

一切错了位。

我并不是想要，伤害伊莎，伊莎却露出了连哭都已经放弃的悲伤表情。

不要这样悲伤，我深爱的女儿，我的伊莎。

我爱着你，如同我爱着伊凡。

[我...错了吗？]

又一次错了吗？

第一次错误，是为了在伊凡离世的悲痛中保持自我，第二次错误，是为让自己的这份怨恨随玛利亚公主的死亡而流走。

两次错误，让我与伊莎，越来越远。

我，想爱，却总是让她受伤的可怜的伊莎。

[王妃大人，还请收起泪水，您没有在伊莎贝拉殿下面前流泪的资格。]

严厉的老师，残酷的友人，还有...伊莎的另一位母亲，这样说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啊！身为母亲，一直没有为伊莎做过什么，因此我这次，抱着‘由我来解决让伊莎为难的问题’这样的心情，向伊莎讨要玛利亚公主。

只是那个反应，算什么啊！为什么伊莎要保护玛利亚公主！为什么，没有站在我这一边呢？

友人？到底是多重要的友人，重要到伊莎要保护亲人的仇敌！使得我，伊莎最为亲近的家人为敌！

[我只是...想要成为伊莎的母亲。]

想要被伊莎依靠。

不管是恋爱，还是复仇。

[现在的我看来，您依旧只是伊凡殿下的母亲，伊莎贝拉殿下的苦楚，根本就没有进入您的双眼。]

别这样训斥我啊。

想要温柔的安慰，想要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做才好，别这样冷冰冰的对待我。

你难道只是为了你的孩子伊莎回到我的身边，而内心完全没有我这位旧友的位置吗？

[你曾经对伊莎贝拉殿下做的，远不及我的万分之一...王妃大人，我是您的友人，但我更是看着伊莎贝拉成长的母亲，让伊莎贝拉成为我的孩子的，正是您的好意。我呐...打从心底里希望那孩子真的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能够对我撒娇，能够与我吵架，能够被我训斥到哭，但是伊莎贝拉她...什么都得不到！无论我怎样伪装成那孩子的母亲，那孩子的眼中也只有你，只有你是被伊莎认可的母亲，你却...]

[咕。]

我没有资格哭啼。

所以我将指甲掐入肉中，借由这点痛楚忍耐住泪水。

不能哭，伊莎一直作为‘伊凡’欢笑着，造成伊莎痛苦的我，更不能够哭泣。

[您不追上去吗？]

追上去？

追上现在的伊莎？不要，我不要。

我从未见过那样愤怒，失望的伊莎，一想到伊莎的愤怒与失望是因为我的原因，我更害怕正视伊莎的双眼。

[您竟然还在伊莎贝拉殿下的面前说亚尔托利乌斯殿下的不是，在在下看来，那位殿下比您好的太多。]

话到最后，满是失望。

与伊莎一样，你也，对我失望了吗？

地毯吸收掉所有人离去的脚步声，仿佛谁都没有来过这里，仿佛从最初开始便只有我一人。

环视着宽广的温室，我却发冷到抱住双肩，拢起双脚。

好冷，好寂寞。

啊啊，谁来，陪伴我。

好讨厌，好讨厌不被伊莎喜欢的我自己，好讨厌总是做错的我自己。

呐，伊莎...我好想，让你冲我撒娇，好想看到你的笑容，好想...做你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