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发生了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公爵只看着少女的额头在视野中突然放大，下一秒，眼前的景色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脑袋如同变成了一团浆糊，昏沉沉的，地板就仿佛被挖空了地心一般不断摇晃，上下左右无法辨别，方向感变得极其暧昧，就仿佛了神在玩弄着一个名为“世界”的盒子一般，天和地猛地颠倒过来。

“公爵大人！公爵大人！您没事吧？快醒醒啊！”

“——！？”

部下的声音，让公爵猛地清醒过来。

睁开双眼，呈现在他眼前的，是地牢那布满苔藓的潮湿天花板，以及从牢房外赶来的狱，那至上而下俯视自己那低贱的面容。

糟糕至极。

“滚开！”

推开想要搀扶住自己的看守，公爵抓着身旁的木桌，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晃了晃自己的头，试图让意识清醒几分。

自己刚刚昏迷多久？

“很短。只有几秒。”

在一旁魔法师似乎看出公爵的疑惑，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回答道。

“……是吗？”

公爵缓缓地吐了口气。等到眩晕感完全消失后，慢慢地转过头，目光中写满了不善。

原本握在手中的龙鳞发簪和项链，似乎因为公爵刚刚的昏迷而脱手落到了地上。

而此时的圣女，正四肢伏地的趴到在地上，失去固定的发簪后，漆黑的长发杂乱地散开，将少女的脸颊给掩盖。

就如同一只肮脏的野兽一般。看到少女此时的模样，公爵发在内心感到厌恶。

“还差……一点……”

口中发出了虚弱的喘息声，透过头发交错的缝隙，少女的双眼注视眼前的首饰。

迄今为止，少女已经失去了无数的重要的东西。

可以回归的故乡，挚爱的亲人，要好的朋友，小小的自由，以及那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梦想。

痛苦吗？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怎么可能不痛苦？每次看到自己所珍爱的事物，如同流沙一般从指间溜走，少女都感觉内心被刀划开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心痛到稍有松懈，眼泪就会从眼眶中流出的地步。

可是，除了心痛，又能怎样呢？

已经失去的东西，不断再怎么痛哭都不可能挽回。少女唯一的选择，只有将所有的悲伤吞进肚子里，不断前进，才有可能活下去。

但即使如此，少女心中，还是有无法退让的东西。

不，准确的说，是希望自己能够拥有这样的东西。

失去所有的一切，如同没有灵魂人偶一般苟活，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已经受够了！

此时，束缚住少女手脚的铁链已经被拉得绷直，那是锁链允许少女所能移动的极限。

然而，发簪和发饰离少女的双手，还留有仅仅不到一个指甲的距离。

“……”

无言地咬紧嘴唇，少女催动全身的力气，任由锈迹斑斑的铁铐刮掉手腕的血肉，将手指朝着前方一点一点地移动。

然而，就在她握住逆鳞的瞬间，一只皮靴，毫不留情地踩在了她的手上。

一瞬间，少女甚至以为自己的骨头要被踩碎了，剧痛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咬碎自己的牙齿。

“真是难看啊，本以为虽然低贱，但你好歹还是聪明人。但可惜，你做了一个最愚蠢的选择。”

耳边传来了公爵那居高临下的傲慢声音。

听到这话，少女此时心中，被前所未有的怒火给填满。

缓缓地仰起头，少女一字一句的底吼道。

“……别来…碍事……”

“——！？”

当和少女对视的那一刻，公爵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明明不管从身份，地位，财力，又或者是此时的处境，毋庸置疑，公爵都出于绝对的上位。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少女全都熟视无睹。

在撒乱的黑发中，那双漆黑的瞳孔，就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般，要将他的每一分骨肉，每一寸魂魄给吞噬殆尽。

公爵看着那双眼瞳中映照出自己，就如同碍事的石子一般，如此的一文不值。

怪物。

一股说不清的恐惧感缠上心头，公爵的脸色略显苍白，身体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

而趁着这个机会，少女一把将发簪和项链拿走，死死地揣在怀中。

“公爵大人？”

听到看守疑惑的声音，公爵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自己居然后退了？

面对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毫无威胁的卑贱女人，自己居然被对方的气势给吓得退后了？

——滴答！

然而，没等他缓过神来接受这个现实，一丝违和的滴水声在公爵的耳边响起。

缓缓低下头，在他的脚边的地板，不只何时，出现了一点圆形的血渍。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公爵的手微微颤抖，朝着自己的脸轻轻一模，再看时，手上已经沾上了鲜血。

“……镜子。”

“诶？”

“给我镜子！！！”

听到公爵的怒吼声，看守赶忙跑去拿了一面镜子，递到了公爵的面前。

公爵看到，镜子中的自己，鼻子已经扭曲到一旁，鼻血从鼻孔中流出，显得十分滑稽。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一刻，公爵感觉到脑中的一根弦“蹦——！”的一声断裂的。

“你这个垃圾！！”

原本还算英俊的五官扭曲到了一块。一把夺走看守手中的镜子，公爵大步走到了少女的面前，把镜子当做钝器一般高高举起。

下一刻，玻璃破碎的声音在囚牢内响起。

“不能原谅！不能原谅！你这个低贱卑鄙的女人！居然敢在我高贵而又英俊的脸上留下伤口！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这是即将成为下一任国王的贵族的脸！你居然敢让我到受到如此的耻辱！可恶！可恶！可恶！去死！去死！你这个该死的女人！给我去死！”

一时间，牢房中只剩下公爵那歇斯底里地怒吼声，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践踏，殴打，鞭笞所传来的声音。

“哈……哈……”

不只过了多久，似乎是体力耗尽了吧，公爵涨红着脸喘着粗气，肩膀激烈的上下抖动，身上的服饰也变得凌乱不堪。

如果光看这一幕，谁也不会认为这是一个处在上流社会的贵族公爵。

“够了吗？”

魔法师淡漠的声音响起。

“……”

看样子是已经泄愤得差不多了吧，公爵的气息逐渐稳定下来。拿出手帕擦拭了掉脸上的鼻血后，吐了口气，转头看向看守命令道。

“喂。把这个女人手中的两个魔法道具拿过来。”

看守不敢违抗，老实地点了点头，绕开地上玻璃碎片和木头残渣，走到少女的身旁，缓缓弯下了身子，想从少女的手中把东西拿走。

“——唔？”

然而，明明此时的少女早就因为公爵的殴打而昏死过去，但她的手就像是烙铁一般将项链和发簪给死死地握住，无论看守怎么用力，都无法掰开。

“……怎么了？还在那婆婆妈妈的？快点把东西给我拿过来啊。”

“这个……这女的握得太紧了……拿不开……”

听到公爵大人不耐烦的催促声，看守额头上冒出一阵阵虚汗，小声地解释道。

“没用的东西。我养你们这些废物是干什么用的？”

说着，公爵看了一眼身旁的魔法师，对方完全则是一副完全没有兴趣的样子，闭目养神。

“切……”

不爽地咋了咂舌，公爵扫视了一眼牢房，将目光锁定在了一把拷问用的铡刀。

“喂，你把那个东西拿过去。”

“公爵大人……你这是……”

似乎明白公爵大人的意图，看守人的脸色微微泛白。

“这不好吧……她姑且是圣女……要是被神惩罚了……”

“神？”听到这话，公爵不禁发出冷笑，“都做到这个地步，如果神会降下惩罚，现在我们几个早就都死了。先不说上帝是否真的存在，就算真的存在，也不可能会庇佑这个女人的。”

“可是……”

“说起来。上个月，我的一名女佣不小心打坏了我最喜欢的一个茶具，由于那套茶具的价格根本不是平民所能赔偿的，在加上看她那么不中用，我就用毒药烧坏了她的喉咙，把她卖到奴隶市场去了。”

见看守还有些抽搐，公爵微微迷上眼睛，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

“呐，如果没记错。你是为了养活患病的妻子和儿子才来我这工作的吧？孩子多大了啊?”

“是……是的。八岁了。”

“八岁吧……也不错。也有不少性癖特殊的贵族对这个有所需求。拐卖人妻我还没试过，不知道能赚多少钱啊。”

听到公爵的话，看守瞬间一阵寒颤，赶忙跪在地上求饶。

“公爵大人！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请你放过我的家人吧。”

“哈哈哈！玩笑，玩笑。别那么死板，这只是贵族间流行的玩笑而已。”

摆了摆手，公爵对着看守，一脸友善地问道，

“你不会让我感到失望的，对吧？”

“好……好的。”

感觉到公爵目光中所带的寒意，看守感觉衣襟已经被冷汗浸湿，许久后，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把挂在墙上的铡刀拿了下来，看守拖着少女，将她的手臂放到了铡刀之下。

“呼……”

轻轻吐了口气，看守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对于这名被公爵大人盯上的无辜女子，硬要说，看守还是多少有些同情可怜的。

但是，也仅此而已。

比起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而得罪自己的老板，他更愿意选择偏袒自己的家人。

（抱歉。）

在心默念了一句不知重复过几遍的话语，看守——刽子手，落下了铡刀。

在幽暗的灯光中，少女的手臂就如同被剪刀裁剪成两半的纸片一般，和身体分开，鲜红的血液在地上溅撒开来。

过了片刻，刽子手把擦拭过血迹的发簪和项链滴到公爵面前后，便无言地退出了牢房。

“无所谓吗？她已经快死了。”

魔法师撇了血滩一眼后，朝着公爵淡淡地问道。

“快死了？怎么可能，只不过是砍掉手臂而已。”

“你说的是军队中的士兵吧，他们在身体还是精神上都经过一定的锻炼。而且那些截肢都只是在有医生充足的情况下进行了。而这个女的只是一般人，不能相提并论的。”

不只何时，血液已经流淌到快接近脚边，魔法师的身体微微浮空，补充了一句。

“而且，这个失血量。换做士兵也已经没救了。”

“这样啊……”

公爵大人沉思了片刻后，问道。

“你能解明这两个魔法道具的使用方法吗？”

“自然，只要是和魔法有关，就不可能难倒我。”

魔法师用肯定的语气回答道。

“顺带一提，你脸上的伤，我实验室也有能够处理的炼金药。”

“哦？真不愧是魔法师啊。”

听到魔法师的话，公爵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

“也罢。反正就算让她活下来，这个愚蠢的女人八成也不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居然这样，我就耐心等待魔法师你的好消息了。”

“教会那边怎么解决？”

“好说。”公爵微笑着耸了耸肩，“把这女人的尸体丢到山路那边，伪装一下栽赃给附近的山贼就好了。反正自从那场旱灾后，被山贼打劫杀死的人多不胜数，圣女大人只不过是运气不好而已。”

“嗯，就这样吧。”

默默地点了点头后，魔法师便转身离开了这个牢房。

（嗯，虽然优秀是非常优秀的棋子。但性格还真是无聊啊。）

跟着走出了牢房，公爵朝后方撇了一眼后，十分无语的长叹了一口气。

“哈……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多愚蠢的家伙和我一样是人类啊。”

……

（好黑……好冷……)

少女意识中仅剩下的感觉。

疼痛早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麻木，身体的热度就如同随着鲜血的流失一般，不断消散。

（我要死了吗？）

夜躺在城外的荒郊野地上，少女不自觉的这么思考道。

对于那些人来说，对于少女的拷问是否过轻过重，并不在他们的斟酌范围内。只要获得他们所认为力量的“媒介”，少女的不管死活，都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人和人……想要沟通还真是困难啊……）

嘴角微微撇起，少女发现，明明里死亡已经不远了，自己居然还在笑，而且究竟在笑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如今的自己，即使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双手已经用最粗暴的手段给直接砍断，现在的她即使真的能够活下去，也无法以往那样，雕刻出自己想要的木雕或者首饰了。

逃离了家乡，失去了亲人，如今的她，连梦想也失去了。

（也许死亡，也是一种解脱也说不定。）

抱着几分无奈，几分不甘，还有几分看透，少女缓缓地闭上双眼，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

滴答——！

（——雨？）

感受这脸颊那莫名润湿的触感，少女勉强撑开眼睛，模糊的视野内，只能看到——一个庞大而又魁梧的黑影。

不知为何，原本已经宛若死铁一般寒冷的心，不知为什么，产生了些许的温度。

（啊——真的是，不是说对于人类都是不屑一顾的吗，为什么还要从洞穴里跑出来了。）

“————————————！”

（你是在为我难过吗？真不像你啊，你不是一直都说，自己不会因为卑微的人类而劳气费神吗？）

“……”

少女微微张开嘴，但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如今的她，早就已经连回光返照的力气都已经不存在了，就好像失去蜡油的残焰，任何一个瞬间都可能熄灭。

（呐——龙神大人，西方的龙啊，你不是一直自称很伟大吗，那么即使说不出来，我的愿望你也应该能感觉的到吧。）

不要伤及无辜的人；

不要为我的死耿耿于怀；

希望你能够继续喜欢人类。

还有……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离开的时间，比想象中的要早。

“————————————————————————————————！”

随后，悲伤的咆哮声，响彻了夜晚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