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传说,那旷古绝今的叶帝天,身负一种奇迹般的金色真气,可破万法,可抵毒邪。

更多人是将此当做是街头说书人、林间志异者的杜撰,同类的杜撰本就从未少过,譬如叶帝天发怒时能长出三头六臂,大败四方,还真以为叶帝天已然成神,是那《封神榜》内的哪吒吗?

想来是觉着叶帝天如此非凡,过去从不知有这号人物,却不知为何,于一年元宵之后横空出世,带有这般传奇性质的人物最容易获得写书人的青睐。

又因武道素来有“女紫宫男石门”的说法,一般小门派自然不大在意,毕竟他们也没那功夫逼出所有来参与弟子大选之人的真气,可大门派却不同,每年的弟子选拔,都会留心是否有天资非凡的弟子存在,以好让门派倾更多的资源去栽培,而栽培的结果只有极少数是亏本买卖,大多时候,这些天资强横的弟子,都将成为该门派一个时代的领军人。

怪只怪叶帝天太过非凡,再加上他那个时代,横行的妖孽实在太多,往近了说有洛阳的白马和尚、江西龙虎山的张洞虚,往远了说,秦川的西门绯雪,漠北的慕容貂,与他们相比,后起之秀中的苏桃夭、洛清秋,实在是算不了什么,值得一提的是,白马和尚如今早已远游,往那西方天竺而去,意取大乘佛法,渡己渡人,龙虎山的张洞虚则隐居龙虎山一处福天洞穴之中,不问世间事,因此也并不在新武评之列,否则以其道法之高超,不见得不能与那西门绯雪一争高下。(还记得清无邪当初说:张师叔啊张师叔,无邪真怕啊……他不知道下山到底是对是错,而话中的张师叔,便是当年的张洞虚)

这数人无一不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妖孽,皆天资绝佳,别说赤红色真气,据传那张洞虚拥有金紫色真气,所谓金紫,自古以来便是贵人的象征,君不闻,如今朝堂之上,金印紫绶,皆为高官显爵。

这群人的天资已经恐怖强横如此,放在过去数百年里,每人都足以独领武林风骚二十年而不止,却在那足以说是颠覆整个武林的三年之间,永远被那横行霸道的妖孽叶帝天稳压一头,从此,江湖往前一百年,往后一百年,都绕不开叶帝天这个名字。

皆为妖孽,共处一个黄金大世,也不知是幸运还是悲哀,或许慕容貂就是求胜心太重,才最终由刀入魔,为刀魂反噬的吧,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无疑是张洞虚的道法自然与无为,白马和尚的普度众生,为世人而忘我,西行万里路,余求大乘佛法救渡世人。

如果把人比作明珠,有的人会因为他人发出的光芒太过明亮,而显得黯淡无光,而有的人,纵使身处星月辉映之下,唯独他,是那东升的炽阳!

叶帝天,毫无疑问是后面这种人,他的光,将整个武林照得绚烂无比。

或许也正因如此,才会有人坚信他天资绝非凡俗,哪怕是赤红色真气也不足以匹配他的强大,说不定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人为杜撰的所谓“可破万法、可抵毒邪”的金色真气。

可事实果真是如此吗?

过去尚不得而知,但随着钱塘灵剑山下,某个女孩震撼般的爆发之后,那个惊人的传说,很有可能将被证实……

此刻,高台之上,洛玉树无声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在方才女孩爆发的一瞬,他竟是彻底失去了对“芝兰”的掌控,就连千百片剑气,也给那璀璨的金色真气一一震碎,原本悬空的宝剑也是无力下坠,坠落在女孩身前,插入地面数寸,而一瞬过后,女孩彻底失去了意识……

众人还在震惊之中,却有两人不顾一切地奔向女孩。

一人在山下,一人在山上。

一人为身穿玄色红襟服饰的男子,一人为御剑而飞的女子。

叶怀仙和苏桃夭。

但不同的是,叶怀仙不顾一切地抱起了幼小的女孩,苏桃夭却停在他十步之外,眼神里好似藏了许多东西,目光也由欣喜在一瞬间转为黯淡,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脸上滑落,但她背过身去,躲了开来,同时用袖子擦净。

——怀仙……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吗,竟连我也不知……

许多人望着这奇怪的一幕,那名男子他们不认识的,但那名女子,却是举世闻名,红颜评天下第一的苏桃夭,几乎已是钦定了的下任奕剑听雨阁阁主的苏桃夭,在望向男人的一刹,目光黯淡,在那之后,更是背过身去,做出了一个……好似拭泪的动作。

这可能吗?

不……不可能,他们宁可相信苏桃夭是在御剑下山之时给风迷了眼睛,也不敢相信她是为了眼前的男人流泪。

而与苏桃夭不同,叶怀仙始终没有抬头,他单膝跪在地上,将幼薇抱在怀里,侧脸紧贴着她苍白的面颊,而方才便在幼薇身旁的两位少年,已经是吓傻了一般呈现出坐的姿势愣在一旁,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不止他们,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

幼薇猛然间的爆发,金色的真气汹涌贯出,破尽场上千百剑气!击坠悬于广场上空,控制无数剑气的名剑“芝兰”!

那真的是真气吗……好似汪 洋大海,又若钱塘大潮,席卷一切,直冲云霄!穆少英与慕云悠两人离得最近,也对那份令人战栗的恐怖真气感受最深,在其面前,无论是穆少英的青赤色真气也好,还是慕云悠的赤红色真气,都不堪一击,若真气中也分尊卑,他们的真气,在面对幼薇那近乎恐怖的金色真气时,便好似君臣之别。

似乎的确有这么一个传说, 皇帝者,天子也,承载天地福泽,黄道气运加身,汲取天下龙脉,是谓真龙之气,是谓天子之气,也正因如此,在皇威浩荡下,无人敢逆,毕竟“以蟒篡龙”只存在于稗官野史之中。

而在惊惧之后,反应过来的两位少年,立即来到幼薇的身边,与此同时,叶怀仙身后又有两人从人群中冲出,是佩刀“雪夜”的伊雪折花,还有身穿锦袍的郑家公子郑玄炜,灵剑山山门前,也有一名少女不顾兄长的劝阻,来到父亲的身边,恨恨地推了父亲胸口一把,却是自己先哭了出来,最后拎着裙子从整整八十一层台阶上逐阶而下。

是洛清河,想来她愈发不肯原谅自己的父亲了,当年洛玉树为了围剿魔教,家中妻子病危,他却连最后一面也没能回来见着,当时洛清秋与洛清河两兄妹就守在母亲的病榻前,听她母亲讲出遗言——不要怪你们的父亲……

哭声从灵剑山后山别院的窗户里头传了出来,撕心裂肺,他们的母亲至死都在挂念着洛玉树,挂念着她的公子。两人的母亲其实出身卑微,原本是洛玉树的贴身丫鬟,姓赵名芝兰,是当年河东一带发洪水逃来的难民,有幸被正巧下山的洛家公子洛玉树看上,成为了侍奉他起居的丫鬟。

洛玉树只懂练剑,一心壮大灵剑派,要让那灵剑派成为与剑来阁、奕剑听雨阁乃至于秦川剑家西门齐名的剑道大门派。赵芝兰却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她本就不是该有抱负的人,她是个下人,只懂服侍人,伺候她的公子。

她的心很小,也只装得下一个人,她的公子。

洛玉树很是无趣,在一生中,只对她说过一句情话。

“洛家有玉树,赵氏女芝兰,你我天作之合。”

这句话走马灯似的出现在病重的赵芝兰的脑海中,她是个下人,侍奉了自己最爱的人一辈子,还为他生育了一双儿女,本就不大的心中,已是十分满足,心满意足。

她忽然想起那年大雪隆冬,从河东一带一路逃来,历经酷暑霜秋,卖身葬父的布席上,少女跪着,问那锦袍狐裘的少年公子,还带着口音……

“为什么……买我。”

“喜欢你的名字,你听说过芝兰玉树吗?”

女孩摇了摇头。

“想来你也是不知的……跟我走吧,你父亲我会派人妥善安葬,以后,叫我公子。”

身穿破破烂烂衣裳的女孩依旧跪在地上,望着那个高高的少年,望着他踩在雪地里一步一个干净的脚印,望着他背后青冥飘着雪花的天空。

江南其实鲜有大雪,那年隆冬,仿佛是为了一个相遇。

——“公子。”

洛玉树望着女儿的背影,抚了抚胸口,刚刚被清河狠狠推了一把,不疼,却空,她像极了她,毕竟是两人的女儿。可她从不会推自己,不会生气,不会说寂寞,不会拦住自己,像小女人撒娇似地求自己留下来……如果她早些告诉自己她生了病,如果她央求自己留下来……

无人知晓,洛玉树剑名“芝兰”,剑中剑灵,竟是她年少模样。

&

叶怀仙抱起幼薇,苏桃夭转过身来。

两人之间,隔着数十步遥遥相望。

那年她将剑刺入他身体的一幕幕,同时在两人的脑海中回放。

当年他拔出剑,泪洒当场,心不痛,却空,决绝地喊了一声——“苏小姐!”

如今,故人重逢,不似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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