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夏雯。

装满旅客的长途大巴行驶在国道上,不住地颠簸着,到处是坑坑洼洼的柏油路面显得极其凄惨。

“这路是怎么回事啊,好烂。”旅客们不约而同地发出由衷的评断。

夏雯从浅寐中醒来,腹中还残留着饥饿的感觉,这种感觉强烈到连汽车的颠簸感都被掩盖住了。也许是对梦感到了不满,又或者仅仅是对身周的吵闹感到烦躁,她的眼睛里不期然地冒出了寒光。

旅客们对此好无所觉,似乎依旧沉浸在不满情绪中。

夏雯深吸了一口气,从被灰色布帘遮住了一半的车窗望了出去,路旁几乎没什么树,低矮的山丘呈现出火红的土壤的颜色,看着这样的景色,夏雯的第一感觉不是荒凉,反而是雄壮。

“见鬼,早知道就不坐这趟车了。”

“还不是你自己要省钱,要是走高速公路就不会受这种罪了。”

坐在前排的年轻男女大声地地互相埋怨。

忽然,坐在副驾驶席上的男子站了起来,大声喊道:“长山站到了,长山的旅客准备下车。”

没有人动。

“长山站到了,长山的旅客准备下车。”

“没有啦,这种穷酸的地方怎么会有人下车啊。”

穷酸和有没有人下车没有联系,但对于路况的不满还是让人崩溃了,一时间居然还有不少人争先响应。

“有!”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夏雯从座位上站起,人们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都被她夺去了心神。她今天穿着典型的都市白领套装,黑色西装白色衬衣,戴着红色的围巾,和黑色的高跟鞋。但夺去这些人心神的不是她的白领气质,而是她身上的血腥味……

看着旅客们都眼睛不眨地盯着她,皱了皱眉径直地走向了门口,在走路的过程中,因为太过于颠簸了,即使是长期站在车里的售票员也忍不住抓住靠椅来支撑身体,只有少女如履平地般地走到了门前。

人们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少女很安静,很利落,却没有发现这点不同寻常之处。

车子稳稳地停在路边,夏雯头也不回地走下车去,扔下唯一下车的乘客之后,长途大巴喷出黑色的气体后离开了,只留下夏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长山的街道上。

“姑娘,坐车不?”夏雯还没想好要往哪个方向走,就有三轮车出现在她旁边,司机的脸上挂着热忱的笑。

“不坐。”夏雯当机立断地拒绝。

司机却不死心地走下车,热情地道:“姑娘,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能把你送到,价钱绝对公道、呃……”

夏雯狠狠地瞪了司机一眼,那司机被她的目光吓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随后她不再停留,随便认准了一个方向走了出去,只是从刚才起就一直缠绕着她的饥饿感却完全没有消失的征兆。

“姑娘,要吃饭不?”

眼前是一家又脏又乱的小饭馆,门口放着两个冒着热气的大蒸笼,狭小的空间内摆放着四副桌椅。

夏雯走进饭馆,坐在靠近蒸笼的那一桌:“有馒头吗?”

“有。”

“给我十个。”

“你是要带走还是就在这里吃?”

“就在这里吃。”

夏雯花了一个多小时咀嚼这是个馒头,随着牙齿的上下咬合,腹中的饥饿感终于渐渐消失,随后缠绕在夏雯腹中的是快要窒息的饱胀感。

“姑娘,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医生。”

“不用,我走走就好。”

夏雯吞下一个消食片,随后在饭馆老板震惊的目光中走出饭馆,天气似乎比刚才更加阴沉了,她为了消食于是沿着街道闲逛了起来。

乌云漂浮在低空,仿佛随时都会因为不堪重负而化为暴雪。地上寒风肆虐,让人忍不住猜想如果温度再下降几度,这看起来充满了生机的街道是否会化为地狱。原本以为在这样的日子里外出并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但大街上还是有很多人,他们大多戴着犹如面具般的表情和明亮的眼神,迈着稳重而快捷的步伐,没有丝毫犹豫地迈步向前。

去想这些人到底带着什么样的目的在行动,在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瞬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心情,是否会关注百无聊懒的自己。但一切斗不过是徒劳。他人的思想不可能不经过言行举止而被自己观察到,自己的心情也不可能凭空地出现在他人的大脑中。于是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仅仅是像个游客一样走在街道上,在逛街的人类中间不断穿梭的同时也装作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她乐此不彼地做着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直到单调而刺耳的铃声将这种兴致完全地破坏掉。

夏雯停下脚步,懒洋洋地靠着一根灰色的路灯上,然后伸手去掏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等到她拖拖拉拉地将手机从胸口的口袋里捞出来的时候并放在耳朵旁边的时候,手机铃声已经响到了第七声:“喂。”

电话的那头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喂,是小蚊子吗?”

小蚊子,这个名字让她感到不快,比起语言,夏雯习惯于用行动来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情,只见她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灯柱并迈步走进了人流中。

嘟嘟嘟。

收到第二通电话的时候,夏雯正在人流中漫无目的地走动着,按下接听键后,电话的那头传来了某个男人恼火的怒吼声:“喂,你居然干挂我电话。”

夏雯用冷漠且没有丝毫的歉意语气回应道:“说吧,什么事!”

“你不会又犯老毛病了吧,都跟你说你看心理医生啦,你就是不听。”

“闭嘴,说正事。”

“有新的委托,非常有意思的委托,说不定你会感兴趣哦……”

“我正在旅游。”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这次的情况不一样嘛,要不然我也不会在这么敏感的时刻找你了。”

夏雯原本想说知道现在是敏感时期就不要这么频繁地联络,但好奇心被提起来的她却主动放弃了这种毫无营养的对抗:“哪里不一样。”

“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委托人和任务目标都在长山,正好你也去那种没什么景致的鬼地方旅行了,这不就像是缘分一样了吗……”明明是因为正好在目的地附近才被抓壮丁的,联络人的语气却怪异地渗透着罗曼的气息。

“还有呢?”

“这是一宗已经超出了刑事追诉期的案件,嫌疑犯外逃二十多年后回到了故乡,被害人的后人在网络上下了订单……哦,我把委托人的资料发给你,你亲自去跟对方谈谈吧。那个关于定罪和施刑的事情就由你自己做了,最近人手不足啊……嘟嘟……”

听着预示着对方已经结束通话的提示音,想到那个人挂掉电话后的猥琐表情,夏雯不禁咬了咬牙。

的确,这是一个充满了诡异气息的委托。

首先既然明确提出超过了刑事追诉期,那就说明委托人并非不敢告诉,而是因为时间问题而不能提起诉讼。那么这二十年委托人都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想起惩罚罪犯。

直觉告诉她这个委托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所以虽然现在心情很不好,但她还是决定去跟委托人接触一下。

2.委托人

在收到联络人发来的具体情报后,夏雯立即赶到了位于某高级公寓的委托人的住所,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而电话则免不了要被监听,这时候不请自来地前往对方的家是个不错的选择。

敲响目的地的门,过很许久才有人开门,开门的是一个大约27岁的少妇,只穿着睡衣的拖鞋的她此刻正与夏雯隔着一扇开启的门对峙。

“请问,你是张甄女士吗?”

这个女人给夏雯的第一感觉是贵气,她的皮肤保养的很好,颇有些吹弹可破的意思,让夏雯自愧不如,其次是她手、耳朵和头上都缠满了各种宝石,以夏雯的眼光来看,这些东西都是真的。

这个女人确实拥有了雇佣杀手程度的能力。

虽然夏雯有百分之八十的确信,但还是将这种确信当做疑问问了出来。

虽然穿着很随便,但意外的是她的脸上居然画着浓妆,涂着厚厚的脂粉。虽然不够清纯,但又给人以独立而时尚的感觉。只是从她充满了疲惫的眼睛里,夏雯还是看出了她的紧张。

“我就是,你是谁?”

“夏雯!”对方毫不犹豫的开门让她稍微错愕了一下,隔着空气的女人身上露出的淡淡的戒备又让她有些哭笑不得,夏雯冷笑一声轻松地从张甄的封锁中脱出,施施然地走进了室内:“是来解决你的委托的。”

张甄惊叫了起来,最终因为夏雯那忽然变得冰冷而锐利的眼光而卡壳:“你是杀……咳咳……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吗?”

“好吧,这个暂且不谈,你来我家做什么,我可不想和杀手扯上关系。”

“你已经扯上关系了。”

“不是,我是怕被人知道了……”

“张夫人,请你搞清楚自己的处境,OK!”

张甄连忙关上房门并手脚麻利地为夏雯泡了一杯茶,然后坐在夏雯的对面用奇怪的目光盯着她看。也由不得张甄惊讶吧……无论怎么看夏雯也不过是个不到20岁的少女而已,虽然身上穿着西装和黑色皮鞋,头发向后盘起,乍一看像极了一个正要去上班的白领,可是张甄却很快看出她依然年少的事实。

“关于犯罪嫌疑人的说法,你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

“是的,证据。”

“为什么要证据?”

像是绕口令一般的对话令夏雯不由自主地皱眉:“这是我的规矩,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可以找别人。”

张甄犹豫了一下,面有难色地道:“我没有证据,要不然20年前我就可以去指证他了……我的父亲是一个很普通的商人,总是对每个人都温柔对待,对我更是好的不得了,从来不会拒绝我的要求。曾经有一次,我对父亲说想要千纸鹤做自己的生日礼物,父亲真的亲自折了854只千纸鹤做生日礼物……在生日宴会开始前的刹那,他还在努力滴给我折纸鹤。那样温柔的父亲最终还是被杀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甄不禁痛哭失声。但夏雯只觉得对方罗嗦的令人烦躁。

“也就是说所谓的杀人嫌疑,仅仅是你的怀疑而已是吗?”

“……是的,父亲是在回家的途中遭到攻击的。他平生甚少与人争执。唯一的一次争执是跟那个刘有才。当时我虽然还小,却也正好在场,虽并不知道当时他们在吵些什么,但他们吵得非常激烈,最终姓刘的那个混蛋摔门离开。几天后父亲在回家的途中被人袭击,犯人用棒球球棒一类的钝器大力挥打他的后脑勺,造成大脑骨折性损伤并昏迷,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事后警方也将刘有才列入嫌疑人名单进行调查,不过刘有才却很快消失了……”

“那么,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找杀手呢?”

张甄犹豫一下才道:“这个……”

“这个请你务必告诉我。”

“那个,我怀孕了,正好两个月。”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是这样的……我根本就不记得他了,虽然是杀父仇人,但作为一个孤儿,想要活下去本身就已经很困难了,每天光是防着别人就要消耗多少心力啊,谁还有闲心去想仇人啊。可是他却出现在了我的周围,起初我只是觉得有奇怪的视线,以防万一我去请私人侦探来侦察了一下,那个死人侦探还真拍到了偷窥者的照片。”

说着,张甄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的男子,胡子拉碴,眼神锐利,穿着很破旧的衣裳,乍一看很像个乞丐。看到这张照片的刹那,夏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我一看就认出来了,原本我是不怕的,可是自从知道自己怀孕后我就开始没法安心了,我害怕自己会出现意外,我无法想象自己死后我的孩子一个人在这个世间苦苦挣扎的样子。你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害怕。当年的事件刑事追诉期已经过了,而现在的事情却又没有发生,所以完全不能报警。可是我真的很怕,我怕有一天像父亲那样死的不明不白。”

“所以你要杀了对方,将所有的危险都在抹杀在萌芽状态?”

“是的。”

“谢谢你提供的情报,我会尽快完成任务的。”

说完,夏雯不再理会张甄,自顾自地走出了她家。

2.B-blood。

出租车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在街道边上穿着破烂,满身纹身的不良少年和涂着浓妆,穿着暴露的不良少女的包围下驶向长山之东。

每个城市都会有个乱糟糟的地方,那地方酒吧林立,治安糟糕。但是这种地方的旅馆却非常不错。虽然价格会比其他地方高许多,但相对的隐私保护措施就更为先进一些,在这些地方露宿基本上是不需要身份证的,只要你交了钱,而你自己又不要太过于露财色,一般也就不会有太多的危险,如果想要隐藏身份,这种地方果然还是最佳的选择。

不过与之相对的,如果在这种地方遭遇危险,大多数时候都是尸骨无存的。

出租车最后停在了一间名为B-blood的旅馆门前,这是一幢七层的建筑,根据高于8层的大楼必须安装电梯的原则,这间旅馆很荣幸地没有安装电梯。夏雯走出出租车,付了车钱后走进大楼并沿着楼梯走上二楼的服务台,向服务台订了一间带卫生间和浴室的单间,交费后拿着钥匙自己爬着楼梯走了上去。

夏雯的房间位于6楼,她先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在床上睡了大约三个小时,醒来后向服务台订了一份晚餐。

晚餐是在7:30分左右送到的,送餐的是一个年龄与夏雯相仿的少女。

“小姐,您订的晚餐送到了,请问是马上用餐吗?”

“可是没有酒呢。”

“如果您需要酒的话,可以现在点的哦,我们很快就能把酒送上来的。”说着话,服务员手脚麻利地将手中的菜单递给了夏雯。

夏雯拿过菜单翻到最后一页,看见有一张纸条卡在了里面。她不动声色地将纸条转移到自己手中,之后皱眉将菜单还给服务员:“还是算了,没有合适的酒呢。”

服务员接过菜单,开始将夏雯的晚餐摆在桌子上:“如果客人你喜欢特别的酒的话,我可以出门帮你买,不过要给跑路费就是了。”

这时候夏雯开始光明正大地打开那张偷偷拿走的纸条,当着服务员的面开始浏览上面的信息,不过服务员却视而不见地将晚餐摆好后静静地站在桌子的前面。

“上海,菲律宾,日本,东北……连这个人在外地的资料都有,你们还真是无所不能呢。”

“小姐过奖了,我们只是相比于一般人更注重情报的收集和储存而已。”

“这样的一个无亲无故的流浪者,你们自己处理不就好了。”

“我们只提供情报,绝不触及重罪是我们的原则。对于情报机构而言,机构本身的危险性与情报获得的难易度是成反比的……”

夏雯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赤血的人果然都是一个样,算了,不跟你闲扯了,这顿饭的饭钱是多少?”

赤血是业内最著名的情报机构,主要在东南亚地区活动,以商业买卖为最终目的自主收集各类犯罪信息,往往能够在对方提出条件的同时就能提供比较翔实的情报,让人不禁怀疑他们的情报收藏到底有多丰厚。

业内更有一种无端的猜测,他们认为如果赤血将掌握的犯罪资料全部公开,会有许多国家在一夜之间被颠覆,就算不被颠覆政权,社会出现长久动荡是不争的事实。

暂且不管这个传言的真假,赤血本身也是非常优秀的情报机构,不过与之相对的是由于机构本身政策的狭隘性,对许多不涉及犯罪的各类情报则完全没有涉及的样子。

夏雯曾经怀疑过赤血和杀手集团是否原本就是同一组织,不过根据调查的结果两者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五千零六十元。”

“好的,给。”

“嗯,没问题,这是六十元的支票,请您收好。”

“好的。”

“祝您用餐愉快。”

夏雯笑了笑,然后开始享用晚餐。

之后休息了二十分钟左右,夏雯再次躺在床上睡去。

10:30分,夏雯换了一身装扮走出旅馆。

3.夜魔。

如果这世上真有神,那么神一定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恶棍吧。

刘有才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要给自己取这么一个名字,也许是出于望子成龙的心思吧,不过他确实有才,只是这个才能一直没能用到正道上。

刘有才跑得很快,小时候无论掰包谷,偷甘蔗,挖地瓜都没有被抓到过。那些主人并非没有察觉到过,但一次都没有发现是他,更别说抓到他了。

一次没有被抓到,两次没有被抓到,十次二十次没有被抓到,连那些跑得比他快的人都被打了屁股,唯有刘有才屁事没有,这时候不光他自己,连身边的朋友都发现了他的特技——逃脱。

初次经朋友的提醒发现自己有这样的能力的时候,刘有才高兴的快要哭出来,一直以来学习成绩地下,打架也总是败北,连耐心也比别人差,忽然间知道自己居然有这样的天赋,他高兴得找不着北,当夜他就跑到当地一户人家偷窃。

成功了!这真是相当可悲的开场。

从此刘有才更加的不务正业,开始了不断地触及轻罪,身边的人渐渐地减少,不是被抓了就是从良了,唯有刘有才一直坚持了下来。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因为逃跑从来都不能守护住那些美好的东西,他所有的东西都是偷来的。钱,珠宝,车子甚至是感情都是,他从来就没有富裕过,因为不管口袋里有多少钱,他都不敢大手大脚地花;至于珠宝和车子,也是绝对不可以拿出来炫耀的;那么感情呢?事实上他已经失去了。

即使是傲笑丛里的老虎,奔突原野的猎豹,也总有老去的一天。

刘有才忽然间感到累了,无论是出于自我厌恶还是感受到逃跑的真意,他终究感受到了迟暮的感觉。

刘有才一直都是一个人,无论朋友,家人还是恋人,都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逃跑失去了。

现在的他还是一个人。

他变得喜欢喝酒,劣质的、口味辛辣的乡间作坊出产的烈酒,一边喝酒一边四处游荡。

今夜,他虽然已经有了四分醉意,但还是不住地往胃里灌着已经由辛辣变为甘甜的液体。在这种寒冷的夜晚发酒疯很不很合时宜,毕竟要是不小心躺在外面,早上起来说不定会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

刘有才渐渐地离开了城市的范围,在有了六分醉意的时候他道路两侧已经见不到彩色霓虹,但有个比霓虹还要耀眼的存在吸引了他的目光。

在昏暗的路灯下,靠灯柱站着一个大约十八岁的少女——耀眼的红色高跟鞋和珍珠耳环,将即将成熟的胴体衬托的凹凸有致的紫色紧身长裙,暴露在空气中被寒气冻得泛出惨白色的洁白肌肤,淡妆的少女紧皱着眉,嘴唇因为寒冷而变成了暗黑色,她看起来很是痛苦,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少女身上泛着一大股酒味,即使是快要醉的生活不能自理的刘有才也能闻到那股刺鼻的酒味。

刘有才站在紧闭的眼睛的女子身前,他很担心这个女子,而且这个女子身上泛出的活力令他难以释怀,想要去扶少女却怕自己这双总是紧握着铁锤和砂石的手会弄脏这位姑娘的身体,不,那应该是比这个事实更为残酷的自卑感在作祟吧,要不然他的表情也不会如此的挣扎与痛苦了,然而不去扶住女子的话又怕她倒下去……

就在他踌躇不已的时候,少女忽然转过头去干呕起来,似乎是因为没有吃东西,少女什么也没有呕出来,刘有才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

她转过头来用迷离地目光盯着站在身边的刘有才,刘有才被她盯得额头冒汗:“你是谁,你干嘛跑过来管我啊,谁要你可怜我啊,你这个混蛋,你这个混蛋……”

少女一边说着胡话一边手脚并用地攻击刘有才,刘有才一时间被弄的手忙脚乱,他抽空把酒瓶塞进上衣口袋里,然后用他有力的粗手抓住了少女的双手,不过却没能控制住少女的脚,脚上被少女狠狠地踢了两脚,就在刘有才被打的快要**大发的时候,少女忽然稀里哗啦地哭开了,让刘有才措手不及。

少女用令人尴尬的姿势抱住了刘有才,刘有才感受到了少女的呼吸和脉搏,情况不妙。

“小姐,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小姐?你说谁是小姐呢?!”少女忽然大发雷霆。

“啊,对不起,姑娘,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家有什么好玩的,去你家吧,去你家……”刘有才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扶着少女走向了位于郊外的家。

少女就躺在离他半米远的地铺上,只要他轻轻地伸手,他就可以摸到她。

精致美丽的饰物,新潮的发型,血红的高跟鞋,柔荑玉足,美丽的瓜子脸,没有血色的唇,已经成熟的胴体……

只要伸手,就可以摸到。又或者,是可以霸占,占有和拥有。

但长达半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已经足以令他酒醒,现在的他非常的清醒,而对面的少女又显得那么柔弱而令人怜爱,他虽然落魄如斯,但这个年纪却是早就该身为人父,内心的欲望让他感到羞耻。

也许给先为她脱下鞋子吧,刘有才这么想着踌躇地伸出手去,却在快要触摸到的时候忽然停住……少女穿着一双红色的高跟鞋,也不是多么高级的【高跟鞋】……

红色,那是血的颜色,粘在了鞋上,不管洗多少次都洗不干净,最后连鞋子一起丢掉,可是那颜色还是会粘在脚上,不断地腐蚀着他的肌肉和骨髓,如果仔细地去闻,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几乎要被岁月的尘封的可厌感觉再次被唤醒,出于要逃脱的意志,他拉过被单盖住了少女的脚,大腿,小腹甚至是胸脯。可是那双鞋子融化了,化为液体不断地从被子上渗透出来,转眼间眼前已经是一片血红。

刘有才惊恐不已地放手,突然后退并摔倒在地,再也不敢去看躺在床上的少女一眼。

少女忽然睁开了眼睛,望着睡得正熟的刘有才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4.量刑。

清晨的郊外,空气中充满了迷惘的雾气,朝阳从东南方的山头开始渐次折射在迷雾中央的帐篷上,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温暖气息。

帐篷很小,小到令人怀疑这是否真的可以住人,即使可以住人,也无法称之为家的吧,因为这个帐篷无论如何也无法提供足够的温暖和庇护。

也许有人会说,只要爱之所在,便无处不可以为家。可惜此刻出现在出现在帐篷里的两个人之间并不存在那种情感。

夏雯是被冷醒的。

帐篷的顶部有个小洞,帐篷内的空间并不足以生火,寒气从小洞里直往里面透,越是接近清晨就越是寒冷,与裹着毛毯的这个老男人不同,夏雯的身体几乎已经忘记了那些严酷的日子,对异常环境的抵抗力无形中下降了许多,所以即使盖着棉被还是被冷醒了。

对于自己居然在目标的家里甜甜地睡去这件事感到些许的不满,同时也对这个本该十恶不赦的男人居然这么好心感到疑惑,又或者对自己的魅力失去了信心。总之因为情节的意外发展而没能在昨夜完成委托,随后于沉梦中被冷醒后的夏雯心情很不好。所以起身的动作也就显得比较粗鲁。

踢被子的声音将宿醉的老男人惊醒,他睁开眼睛看到气鼓鼓的夏雯的刹那并没有显出太多的惊讶,只是很平静而又略带遗憾地:“你放心吧,我昨晚什么都没做。”

“我知道,你是刘有才对吧。”

老男人终于感到些许的不对劲,刘有才自然是他的本名,但即使刑事追诉期已经过去,刘有才依然不敢太过于招摇,平素他都是使用假名来活动。当然这种小心并不能阻止一些熟人将他认出来,但经过二十年的逃亡生涯之后,他已经是面貌大变,就算自己的生母就在眼前也不一定能够将他认出来,可是眼前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女却知道他的名字,而且她的表现总有些奇怪。

“你怎么知道的?”,

“为什么会放过我,你是杀人犯对吧,难道是胆子变小了?”

“额,姑娘,你不会期待着那种严酷的事情吧。”

“我当然很期待啦,只要你敢乱来,我就有理由杀你了嘛。”夏雯丝毫不顾自己当时的装束即使是神甫也会动歪念的事实,确实是带着如果这个杀人犯敢乱来就要动手的念头的,可是这个人却没有乱来,还很好心地把床让给了她。夏雯因为心情过于复杂而没能下手,最后在矛盾中沉沉睡去……这可真是一生的耻辱。

“难道你没有喝醉……不,在这之前最关键的问题是——你是什么人?”

“一个杀手而已,你不用太过于惊讶。”

“怎么可能!”

夏雯从小包里取出了一把小巧的手枪:“鉴于你昨晚的良好表现,给你一个为自己辩护的机会吧,二十多年前,你是不是杀了一个叫张月天的商人?”

当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刘有才的时候,他忽然有种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错觉。

他的仇人就倒在脚下,那根从某个体育场里捡来的棒子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中,上满沾满了红色的液体。

心脏快速地跳动着,胸口却空的要命,视界里的所有东西都在一瞬间失去色彩。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一定要逃走!”

“是。”

“很好,看来你的确该死,那么你还有什么愿望吗?我可以在你死后帮你完成你的一个愿望,当然,这个愿望最好不要太难。”

刘有才看着这个少女,道:“我的愿望其实已经实现了。”

这个时候应该扣动扳机,这样罪人就会受到惩罚,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杀人是一种罪业,杀罪人也是罪,这种罪也许会在不远的将来降临于己身吧,本该是这样的,但夏雯却没有扣下扳机。

即使是对于罪人,也不可以武断下手。

杀手的心中还有疑问,所以她扣不下扳机——“为什么要杀那个商人,他应该没有什么罪过才对。”

“他夺走了我的一切,为什么我不可以杀他?”

“……”

“二十年前,我是这附近的一个小混混,脑子里面装的全是些道德和法律不容的念头,每天靠收保护费耀武扬威地过日子。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无论金钱还是女人,都是不缺的,虽然也不是很多就是了。然而跟不良少女混得多了,有时候也会想要换换口味,起初我是带着这样不堪的念头去接近小菊的。”

“小菊很漂亮,纯洁的就像是天使一样,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我是那种不堪的人,所以对我完全不理不睬的,我想那时候的她大概是又恶心又害怕吧,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我的死缠烂打下小菊却打开了心扉。你不知道我那时候的心情,我忽然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佛祖是如此的垂青于我,简直让我分不清东南西北。”

“我第一次品尝到爱情的滋味, 纯纯的但是有真挚到令人心碎,淡淡的又深刻到灵魂颤抖。小菊不喜欢我的工作,而且表现出了强烈的厌恶。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哪个正常的女孩希望自己的男朋友是那种无良的混混呢?!我开始有意识地远离原来的生活,但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却被自己的手下陷害了。”

“那是我第一次想要向善,却因此而遭受了陷害,我以诈骗罪入狱,却因为未满十八岁而只是劳教了一年便被释放,这一年时间里小菊完全没有来看过我,等我从狱中归来的时候,她已经嫁给了一个张月天那个混蛋。”

“我跑去质问小菊,看到她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我简直快要疯了……”

故事讲到这里,一切都已经明朗了,对于执枪的杀手而言,现在沉溺在她脑海中的疑问只剩下了一个。

“就算是这样,你也没有必要杀了那个张月天吧。”

“为什么不呢,明明抢走我最爱的小菊,却让小菊在意外中死去。我只是去看望一下自己的孩子而已,他却找人将我暴打了一顿,并且警告我不准在接近阿甄一步……凭什么,他凭什么那样做,那种人杀他一次根本不够……”

夏雯开始有些后悔问这么多问题了,因为这个故事让整件事变得复杂了。

简单来说,一个小混混没能保护自己的爱人和孩子,让她们都成为了他人所有物,小混混心中的愤怒终于因爱人的死去而爆发,将孩子的新父亲杀死了。

那么,又该如何来判定这个男人的罪过呢?

首先,刘有才毫无疑问是有罪的。

他的罪有三条。

第一条是杀死了一个商人。

第二条是让一个少女失去了两个父亲,多年后无缘对面不相识,相见却不能相认。

第三条罪是他种下的恶种在多年后结下了恶果,被他推入深渊的少女在无意识中犯下了弑父的罪恶。

然而,即使如此,如果杀死了这个男人,张甄就会犯下弑父之罪,幸福美满的那个可能结局也就会完全的消逝。

那么,是否应该停止杀戮呢,不过身为杀手的夏雯是否有决定张甄的幸福结局的权利?!

追本溯源的话。这个男人真的就那么罪孽深重吗?他只是一个笨蛋父亲而已,他不知道该怎样去爱自己的女儿,只是一味地向前冲,回过头来才发现一切都已经完了。这些年他一定都处于无穷无尽的自责中吧。内心的谴责是那么的强大,所以他才显得那么的老吧。

那么,是否真的应该停止杀戮呢?

如果站在死者的角度来看!

那个男人一定是不想让这个漂亮的女孩子跟着那个男人受苦的吧,找人警告他是否也是一种善意的行为呢。

那个商人爱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那种毫无保留的爱无疑是高洁的。

可是这样的人却被杀死了,因为高洁的品德而被人杀死,最终不明不白地离开这个世界。

这是多么令人悲伤的事实啊。

是这个男人毁掉了所有美好的一切,所以他是该死的。

夏雯的眼中浮起了杀意:“你觉得我应该杀死你吗?”

“我怎么知道!”

“也是呢。”

5.施刑。

在夏雯开枪之前,刘有才忽然将盖在身上的毛毯扔了出来。

一张毛毯当然不可能对夏雯产生什么伤害,但要遮住夏雯的视线已经足够,夏雯冷笑一声,朝着毛毯射出了三颗子弹,只要那个家伙敢跑夏雯的子弹就一定能击中他。

但子弹击中肉体的声音并没有传来,夏雯甚至连奔跑的声音都没有听到,这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这里是刘有才的家,既然能够逃上二十年,说明此人还是拥有那么点能耐的,那么这时候认为刘有才会朝那扇开着的门跑本身就完全不对。

夏雯一脚踢开依然遮挡着视线的毛毯,果然那个老男人已经完全消失在了视线中。

夏雯跑出帐篷,举目四望,视野中到处是灌木丛,哪里还有老人的身影!

夏雯冷笑一声跑回帐篷内部,拨通了张甄的电话号码:“喂,是张甄女士吗?”

电话的那头传来了张夫人那充满了涵养的声音,虽然这个声音对于夏雯而言显得过于做作了,对此刻不知藏身何处的刘有才来说不忒于惊雷吧:“是。你是夏雯吗?”

“关于你的委托,我想再向你确认一下,你确定要那样做吗?”

“还有什么需要确认的,难道你觉得我提供的情报有误吗?”

夏雯的嘴角勾起了一丝邪恶的笑:“情报无误,只是有一些缺损而已。”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那么,我想再问一句,你确定要杀死刘有才吗?”

庄甄女士的语气显得狠毒而决绝:“是的,我求你杀了他,为此我愿意付出双倍的价钱。”

夏雯的嘴角依然挂着笑容,但是这一丝笑容此刻也终于变得冰冷:“庄女士,请你再仔细地考虑一下,因为你的回答即将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所以请你至少深呼吸三下,从心里数到十,然后再做判决好吗?”

从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然后是细软的数数的声音,在片刻犹如炼狱般的沉寂后,从电话里传出的叫喊声几乎吓了夏雯一跳,那是充满了诅咒和怨毒的声音,仿佛从地狱里传出的声音让夏雯也是心生颤抖:“杀、了、他……那个人毁了我所有的生活,他不仅是杀死我父亲的凶手,也是毁掉了我十多年的幸福生活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他,我本可以活的更加的自我,活的像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剥夺了一切,他毁了一切……”

电话那头的女人泣不成声,帐篷内充满了那个女人的余音和冰冷的空气。

“就算他是你的生父,也是一样吗?”

“什么?你别开玩笑了!”

“那我开枪了哦……”

“开枪,杀了那个人,杀了那个人……”

夏雯关掉电话,不快地收起了手枪,她忽然失去了杀人的兴趣,因为刚才在一瞬间消失无踪的刘有才回来了,面如死灰地站在夏雯的面前:“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对吧!”

夏雯的放手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这个男人虽然没有被杀死,但他的心毫无疑问已经死了。这是所有的寄托和希望都在瞬间失去的感觉,这种感觉名为绝望,比世上的任何武器都要恶毒地毁掉一个人的心。

对于这个男人而言,除了疯掉傻掉以忘却所有痛苦之外,就只有自我了结这条路可以走了,在这些选择中,没有一条道路是关于救赎的……也许,这正是所有杀手的通病吧,即使更讲究罪杀,可她本质上还是一个杀手,所以思维方式也无法脱离杀手的条框。

离开帐篷,穿着单薄的少女走在了充满了几乎要将人类冻僵的寒气中,夏雯面无表情地将手机里的电话卡取出,扯烂后扔进路边的下水道,然后换上一张卡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电话那头的那人充满了精神,看起来并不是起得早,而是单纯地熬夜到了早上。

“是我,你在干嘛呢。”

“打游戏,最近新出了一款……”

“你还真是惬意呢,你是不是应该向我解释一下呢。”

“任务完成了?”

“这次完全没必要开枪,给我介绍那种对手简直是一种侮辱。所以把钱退给那个笨蛋女人吧。父女都笨笨蛋到如此无可救药到的地步,我还真是头一回见。”

“呵呵,所以我说有趣嘛。我的预感不错吧。”即使是如此震撼的发言,电话那头的人还是很快明了了事态,且冷静地作出了分析和反应。

“不错什么,我可是穿的这么性感地去色诱那个老男人了的,他居然不中招,这次太失败了。”

“你、你说什么?色、色诱?对、对那个没用的流浪汉?!”

“他才不是没用呢,我还差点被阴了。”

“你肯定是在故意气我,不对,你可没有那种情商。看来是真的了。我要杀了那个老男人……”

“随你的便了。”不知道为什么,夏雯忽然觉得心情变好了起来。

5.尾声。

因为没有杀人。

夏雯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离开长山,而是按照原计划在长山旅游了起来,只是在开始旅游之前,她已经把关于张甄和刘有才的事情全都忘记了。

就像联络人所说的,长山还真是一座荒凉到令人无语的城市,才呆了两天夏雯就再也没法待下去了。

在第三天的清晨,夏雯决定离开这座城市以前往下一个地方,不过在离开B-blood的时候,柜台小姐却给了夏雯一个信封。

普通的信封,封面上连个字都没有,用手捏了捏,里面似乎装着什么硬东西的样子。

夏雯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扯出来,发现那是一张以长山的街景为背景的照片,画面中有一个很穿着很知信的女人和精神矍铄的老男人,只是老男人的脸色有些惨白,似乎是有伤在身的样子。两个人很幸福地靠在一起,满脸的笑容,夏雯一眼就从两人的眉眼间看出他们是一对父女。

但一时间夏雯居然想不出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两个人……许久之后她才恍然大悟般地笑了起来。

“呵呵,这个老男人大变样我认不出来还好说,那个女人居然也有这么大的变化,看来我失败了呢。”

夏雯翻过信封,信封背面用中性笔写了三个字——

虽然期待着悲剧的出现,但就像是身经百战的赌神终于在赌桌上摇出了意外中的骰子一样,既然是天意如此,偶尔的喜剧也许也不错呢。

第一卷、《罪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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