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调色板散发着雪亮的白光,四周变得好黑,但是晓能看见。角落的画布下疯狂的颜色汇聚成的残忍图像往外喷着光,即使隔着厚厚的布晓也能看见那令人不适的轮廓,简直和要钻出来一样。

“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枪响,晓的担忧就要漫出来的时候又紧接着响起了第二声。

“魔王殿…!”即使知道魔王殿根本听不到晓的声音,晓也无法放着焦虑的心情不管。

钢琴家将手从琴面上移开,双手提起地上的煤气罐,快步走到了晓的前面。

“现在开始,走错一步就会掉进无底深渊。”留下这句话的钢琴家,迈出步子离开了琴房。晓知道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只得跟在他的身后。

白色荧光照亮了钢琴家的背影,晓跟着他穿过了完全无光的走廊,进入了之前见过的迷宫。钢琴家的行动非常迅速,完全没有要等晓的意思,要是不快一点的话说不定在下一个拐角就会被甩开了。好在每走一段钢琴家都要停下休息,借着荧光可以看清他颤抖的肩膀,晓觉得那不单单是疲劳的表现。

“还没洗干净…”痛苦地说出这句话的钢琴家,几乎是挣扎着将煤气罐从地上提起,硬逼着自己继续往前走。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晓确实有看到他背后伸出了多余的黑色的手。

晓,稍微有点怕。

钢琴家的速度越来越慢,到最后几乎停了下来,晓正准备询问他的情况时,却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附在了自己的脚踝上。

下一刻,晓就被扯倒在地。自漆黑墙壁中伸出的手死死地攥着晓,好疼。

晓还没来得及开口,钢琴家就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去,这样下去会被抛下的…

拼命掰开那只黑手,捡起调色板后从地上爬起,却发现钢琴家已经不知所踪。

“怎么会…?怎么这样!”来自黑暗和孤独的双重压迫以及不知何处潜伏着的威胁让晓脑中变得一片空白,能感觉到身体在变紧,旁边的墙壁就像要涌上来一样。

晓尝试呼喊钢琴家,但却没有得到回应。白色荧光消失了,环境陷入了绝对的漆黑,即使是晓也什么都看不见,连大气都不敢喘,晓摸索着靠墙坐在了地上。像是要把世界震碎一般骇人的尖啸在不知大小的空间中肆无忌惮地飞腾,伴随着强烈的电流声以及皮肤上的酥麻感,晓被泡在了冰凉的水里。

呼吸…身体在下沉…

睁着眼睛也只能感受到压力带来的刺痛,胡乱地挥舞手臂根本什么都够不到,晓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不应当迎来这样的结局。要是轮船真的进水了必然沉没,那样轻易就能达成毁灭轮船的结局,眼前的情况有进行质疑的必要。

晓突然明白了,钢琴家对晓不管不顾的理由和突破绝境的方法。

晓会处在这样孤立无援的困境中是有原因的,幻象的出现是必然,钢琴家不帮晓也是必然,因为在这个地方“只能像钢琴家一样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在晓确信这一点后,呼吸立即恢复顺畅,脚下无力的水体一点点吃下了晓的力气,逐渐变得坚硬而稳固。

重新振作之后,迷宫已经大变样,原本漆黑的墙壁变得血红,大量残缺的手臂从墙体里突兀地挤出来,毫无目的地在空中乱扑。晓咬着牙,低着头一鼓作气朝着已经变成连通大厅的直道的前方冲去。

突出迷宫的瞬间,明亮的光线让晓有些难以睁开眼睛,但即使不依靠视觉,晓也能明白这个大厅比之前更加糟糕。有火药的味道,以及物体在碰撞中被破坏的噪音。

钢琴家中弹了,黑礼服白色的内衬上染着两片大大的血痕,很可能是遭到了医生的埋伏。可怕的是,钢琴家并没有倒下,他用浑浊的目光看了晓一眼,露出了一个不知是庆幸还是愉悦的笑。

钢琴家脸上涌现出大片黑雾,在后者散去后,只留下了一张红色的笑脸,沾血的弹头带着一些碎肉从他的伤口里被推了出来。

晓的视线再移向医生时,见到的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温和的绅士,而是举着冒烟的手枪,舌头挂在外面的怪物。随着枪声再度响起,晓意识到这里不可久留。

煤气罐倒在了大厅的正中,随时都可能在争斗中被打破,如果发生了那种事魔王殿跟晓的努力都会白费。钢琴家身上又多了几个血洞,他的速度没法闪避医生的枪击,可精神状态却变得越来越狂热,黑雾在他的身体上不断扩散,将他一点点变回原本的杀人魔。

在钢琴家和医生撞到一起后,晓抓住时机跑到大厅中央用手去推地上的煤气罐。

好痛!

如同无数根细针贯穿的激痛遍布了晓的整个手掌,手指也像被钉住一样传来了铁的寒冷,晓既没法将煤气罐向前推,也不敢将手收回。太痛了,已经要哭出来了。

但是,耳边的枪声就像是鞭子,督促晓继续前进。

“会让你逃了吗!”

对着钢琴家连开几枪,将后者击倒后的医生就像有永远用不完的子弹一样把枪口对准晓。就在这时,腰部以上已经完全融入黑中的钢琴家将医生拽倒,两人再次缠斗在一起。

如果钢琴家变回杀人魔,医生会被杀,晓也难逃一劫,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瞥了一眼钢琴家那张由两个红点和一条直线构成的脸,晓咬紧牙关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手掌上。没推出多远,晓就被迫停下来休息,这种夸张的疼痛晓从来没有体验过,要是魔王殿在的话就好了。

疼得受不了了就用肩膀顶上,实在不行就背靠,短短的距离在晓看来却跟没有尽头一样,当晓最终站在通向轮船下层的门前时,钢琴家已经只剩下裤脚和皮鞋了。

不考虑保留体力的事,晓调动仍旧因为疼痛颤抖的双手拉开那扇门,抵着煤气罐挤了进去。

黄色的灯光从上面洒下,淋满了一条又高又长的楼梯,从这里看下去能够见到一大堆阀门和管道,外界的噪音被身后的舱门隔绝,现在能听到的只有规律而有力的机械轰鸣。

晓捏着拳头,狠狠地将煤气罐踹了下去。

哐啷哐啷,金属的罐体在台阶上跳跃,很快就跑完了晓需要花更多时间才能完成的路程。煤气罐的上部已经严重变形,气阀一定已经在碰撞的过程中损坏,现在晓只需要一处明火就能将泄露出来的危险气体引爆。

大厅的烛台就很理想。

然而,在晓重新开启舱门时,却被外面的景象震得没法动弹。

杀人魔举着餐刀,下撇的嘴角挂有血痕,他注意到晓了。枪声已经停止,就算医生还活着也一定已经奄奄一息,现在不光是时间不足,就连晓自己的性命都受到了威胁。

杀人魔从口中吐出了一根手指。

强忍着反胃感,晓向外迈出一步,努力去够离自己最近的桌子上的烛台。然而,杀人魔完全无视空间,眨眼之间就将餐刀伸到了晓的面前。

好近,刀尖只差一点就会刺入晓的眼睛。连呼吸都做不到了,心脏也像只大锤般在胸口乱砸。在千钧一发之间,红影带着火光,从杀人魔的身侧冲出,拉着晓险险地避开了原本致命的攻击。它将手中的东西交到晓手中后便把晓推进舱门内,自己则将杀人魔扑倒在地。

煤油灯。

晓不顾一切地向台阶下猛冲,在黄色的灯光中接近那吞吐蒸汽的机械心脏。在晓仍在奔跑的时候,舱门被打开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以不可理喻的速度逼近。

没有痛感,但是晓知道自己受伤了。

重心不受控制地前倾的同时,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里的煤油灯丢了出去,身体一软滚下台阶,在模糊的视野中,晓看见了汉尼拔最后的表情。

毫无起伏的直线的困惑,然后是两端上提的弧线的狂喜。

火光吞没了一切。

……

这是纯白的房间,室内的陈设非常简单。

有人在哼着简短的小曲,重复重复再重复,但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困惑。

一位白大褂推开诊室的门,在听到汉尼拔哼着的曲调后不免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医生,我有个问题。”这是那位被悲剧性命运束缚的可怜病人所组织的第一句有意义发言。

白大褂让他继续说下去。

“觉得过去的痛苦难以忍受但又不愿遗忘的人,可以出院吗?”汉尼拔问。

白大褂在病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两个头脑清醒的人聚在同一张桌前,其中一人却被拘束服死死地扣住,这样的画面难免会显得怪异。

“本院不推荐接收精神正常的人。”医生回复道。

汉尼拔闭上眼,进行了他此生最长的一次叹息,仿佛从他口中吐出的是固体,是凝结的时间。

人正是这样矛盾的生物,背负了矛盾的思绪,矛盾地活下去。伤者的灵魂会裂开,一半灵魂为补救过去苦苦挣扎,另一半只想消灭疼痛的记忆,在微妙的平衡中,选择留住过去,重新向前。

“能把窗帘拉开吗。”

“有不能不写的新乐章。”

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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