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光不过四十三岁。

正直壮年时期的他明明还没有到知天命的年纪,往昔沉默却又温柔的瞳中却回荡出了无比沉重的心跳声。经常在与爱丽丝的对话中走神,经常地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夕雨划过玻璃与眼球的晶状体,时而将手掌握拳攥得吱吱作响,时而坐在安静的屋子内带着隔音耳机看着沙沙作响的海浪。

这一年内,他几乎没有出门,几乎每日都在一个人深邃的思索着捉摸不透的东西。

后一年,他仿佛将死前的生命回光返照,在这短短一年之内将前些年积累下来的工作尽数出色的做完。仿佛一个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交出了一份份出色答卷。即便是那些在上一年批判他“失去创意陷入低谷”的媒体们,也见风使舵地再一次将他推上高阁。

只是,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当初的那个光回来时。光在自己作品年底的发签售会上,当着所有媒体与在场观众的面,宣布自己要为了准备自己最后的一部作品闭关。

而这一闭,就连他都不知道要花去多少时间。

面色平静的光,仿佛是台下熙攘人群最好的镜子。在他们一个个因为光的即将退休而疯狂,一个个因为封笔之作而癫狂,一个个陷入喜与悲与可怖的痴狂中时,只有汉娜拉住了女儿的手,微冷的双鬓悄悄叠起愁容。

从那颤动的神色上看,光先前可能没有告诉过汉娜,但他却相信着这位艾马尔夫人会理解他,正如她一直所做的那样。而发布会之后,汉娜也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台下如平常一样递给了他一叠干毛巾,让他擦擦那不知何时开始流汗的额头。

和平日一样温馨的对话,在汉娜悠悠的欠身与飘动的裙带中结束。挽着光手腕的她露出樱色的笑容,声音好似馥郁的花瓣悄悄飘落,在光渐渐消瘦的额上,唇上,喉上,肩上,锁骨上堆积。

“汉娜……对不起。”

在爱丽丝在远处冲他们遥遥招手时,与汉娜并肩的光低吟道。

“我这辈子,从没见你做过对不起的事情。”汉娜冲着爱丽丝回以微笑,望着在空荡会场中奔跑的野丫头轻轻摆手,“只是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可以继续陪爱丽丝一段时间。”

“我不知道还可以坚持多久。”

“我只是希望……在她明白这一切之前,还能对与你再多一点时间在一起。”汉娜缩了缩肩膀,喉咙里渗出萧条的声音。左手挽住右臂,光滑的右肩捧着光的肩头,黑与金发被微弱的静电吸引交织在一起。

“爱丽丝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嗯……”

“怎么样?”

“一切正常。”

只是这话从汉娜的口中说出时,更显寂寥。

“是吗……”

也唯有光松了口气,舒张的额皱与松开的笑容仿佛成为了故意夺取了世界上所有罪恶的男人,笑着迎接自己审判。

“回家吧,今晚我试着给你们做做晚餐。”

“心血来潮?”

“怎么会,最近爱丽丝不是刚刚获得了书画比赛小学组的银奖吗?那时候我还在工作没能好好给她庆祝,趁着现在还有空,自然要弥补上。”

“但是,你会做饭吗?”

“简单的菜我还是会的。”

“喂喂……是多米诺吗?对对,是我汉娜,帮我订上两个传统烤肉披萨和一个海鲜披萨——”

“——你这是做什么!?”

谁知光刚说完要做饭的事,汉娜就打起了电话。

“抱歉,习惯了。”汉娜干脆地挂断电话,天知道她有没有真的定下,“你之前每次都这么说的时候,我总是会备上一些。”

“就这么没信心?”

“这都是谁害的。”汉娜白了一眼光,“我作为爱丽丝的母亲,总不能让她饿肚子啊。”

“说得好像我就不是她的父亲一样。”

“……要是她父亲的话,就不要放弃。”

汉娜的声音微微一颤,纤细的眉毛揪在眉根,用不知何时湿润的眼神仰视。

光隐忍心头的翻江倒海,颤抖的身体散发出伤感的恶臭。他轻轻托起汉娜的鹅颈,扶着她的头轻轻触碰自己冷冷的额。

“嗯……”

颤抖地,落下一个悲痛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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