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时,约莫晚饭过后,我如约来到光新南威尔士大学的图书馆门口,坐在草地上,看着眼前架在户外一点点被张开的白幕,手中的笔写了划划了写。

光说,今晚是悉大与新南电影社的一次合作,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合作。播放的电影也是刚刚退档的“星球大战10”,热度未散,来客纷纷。据说他们为了这次的放映可以说是倾尽了财力物力,为了给自己即将结束的社团生活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光说他也回来,只是会晚一点,让我自己吃过饭后就先到这边等待。

我作为GM,作为故事的作者与记录者,本应该一直呆在“主角”的身边,但今晚的光却让我一个人先过来。

我本该拒绝他的……

但若不是因为自己想要有些单独静静思考的时间,想要好好考虑写下怎样的铺垫与开头才能迎来完美的高潮,引向美好的结局,我不愿意离开他半步。然而,对于光那如孩童般的原因,汉娜口中“我自己做不到”的原因,现在看来还真是有光的风格。

“但夕雾又能怎样说呢?怎么听起来……都有些自大吧。”

放下笔,心里的话怎么也组装不成合适的句子。而若是自己在这里将所想说的话都写下来,写进光的脑袋里,在犹豫再三最终放弃后的我来看依旧不是好办法。

有些话,还是要好好的面对面,说出来才行。

合上笔,关上平板,咖啡车的香气已然飘出。图书馆正门左边的走廊,靠近老教学楼的一侧,是新南出名的咖啡小铺。或许是因为正在放映电影,或许是电影社花了大价钱请他们晚间营业,此时他们正接待络绎不绝的学生,香气四溢。

此时也正值大部分学生下课,图书馆关门,许许多多的学生纷纷涌上这片四方形占地八百余平方米的草地上。一时间我无处可退,只好悄悄摸到了右侧的长廊中,找了处视线并不那么好的地方。

附近正在疏导学生的电影社社员们或许也被这鱼贯而入的学生群吓到了,一边紧张地组织管理,一边又在心底里窃笑。这种盛况直至电影开演后才有所好转,嘈杂的声音渐渐被电影的激斗声淹没,归于宁静。

光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所以才避开了一开始的高峰期?

嘛……要是他的话确实有可能。

而且,这里毕竟是他的心相,或许这早就是他经历过的事情也说不定。

不过,那个电影还真是乱糟糟的呢。

或许并不是我的菜,看了十分钟打斗的我“咕噜噜”地躺在了长椅上,平板压着胸部,双手放于其上,仅仅听着电影中嘈杂的声音。清凉的夜风轻吻身体,扫走身体燥热。

也很久……没有这样悠闲了。

躺在这里稍稍眯眼,睁开后空气便已经清凉了许多。

诶……难道电影已经结束了吗?

身体凝重的疲惫感与比之前还要沉重的冷空气压在身上,大有一种在外睡着却又被冷风吹醒,半梦半醒的感觉。

这样下去,不会感冒吧?

慌张的我想要坐起身子,高抬的颈部独特的柔软感令我一震。向后昂起头向上看去,这才看见光那被月光照亮一侧,毫无防备靠在长椅上睡着的侧颜。

原来自己睡着的时候光来了。那是自己被他放在他的腿上呢,还是自己无意识间爬到了他的腿上?我举双手承认,自己睡觉的习惯不太好,这都是家里的那张翻来覆去怎么都不会翻下去的双人床惯得。但就算这样,女孩在一旁睡觉,你总不能也睡的这么安稳吧……

发展有些出乎意料,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该坐起身,还是先保持这个样子看看他的睡姿。但反而,因有意识地保持这样的姿势,总感觉怪怪的,翻动中不小心吵醒了半梦半醒的他。

“抱歉,吵醒你了。”

“额……”他用手揉了揉眼,看了眼我撑着他双腿的手臂,“好重。”

“一上来就这么失礼!?”之前的愧疚感一扫而光,心口燃起的怒气差点让我放在腿上的双手拧成一团,“夕雾才三十千克,哪里重了啊!而且既然觉得重的话,一开始就不要让夕雾枕着你的腿啊。”

“只是头的话倒是没那重,况且,是你自己蹭上来的。”

“呜诶?”

自己在睡梦中有做那样不知廉耻的事情吗?

这样的事情要不要写在故事里啊……

看着我骤然踌躇的紧蹙面孔,他将手忽然放在我的脑袋上,五指穿过我的双耳间,触摸着最舒且敏感的部位。

“虽然说是夏天,但你也不能在外面睡觉啊,电影难道就这么难看吗?”

“倒不是难看,夕雾根本就没看。”举起的双手原本还想抗拒他的成年人的手臂,伸直后才发现自己根本够不到他的肩膀,“乱哄哄的,不喜欢。”

“这本来就是这样的电影。”光侧头,望向广场快要散去的人群,正在整理的帷幕,以及彼此打招呼准备结伴回家的社员,如此说道。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来,偏偏要等到电影快要结束才来。”

“我也不喜欢。”他到诚实,承认地爽快直接,“我比较喜欢安静一点电影,打打杀杀的并不喜欢。”

“那,一部叫做’帝一的帝国’的电影,有没有看过?”

“嗯。”出乎意料的,他点头回答了“是”,“而且就在前不久,被汉娜拉过去看的。因为是日本的电影,对我这种很少关注的人还留有一些印象。”

他看了看我有些出乎意料的表情,眨了眨眼。

“那部电影怎了吗?”

向我问道。

“呀……其实没什么,只是以为你本不会喜欢那种电影的。”

就仿佛准备好的故事对方都已经知道,作为叙述者自然无法提起兴趣再去讲一遍。

“那种描述日本’普通高中生’,又是争权夺利的故事?”

呜啊……看来他也很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普通高中生。

“再怎么说我流着一半日本人的血,虽然文化断层让我还是有些不理解,但少说自己很不会排斥。实际上,那部电影虽然夸张,但也夸张的恰到好处。帝一为了当上学生会长争权夺利的过程也算是开拓了眼界,说不定之后能用得上。”

“是吗……那就太好了。”

“你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或许是夜风太凉,光那闭闷的性格一下自己被冷涩的风吹得大开,话多了好多,让我有些应接不暇。到最后,我反倒被他咬住了尾巴。

“光,没有梦想吗?”

我轻轻问道,声音夹在风中。

“梦想?”

“嗯嗯,之后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之后想要在怎样的领域发展。”

“那是第二次的愿望。”

光还记得。

他松开了放在我脑袋上的手,我也缩回了撑着他大腿的双臂,侧过身与他并肩做于长椅,视线的余光守望他的阴晴圆缺。

“但是,第二次的愿望可以说是失败了。”我依旧记得那时他悄然离去的背影。

“不过现在,写作,我差不多已经定下来了。”

“可是,那真的是你想做的事情吗?因为你之前的话,夕雾一直都不确定这一点……”我一手放于胸口,总觉要是现在不说出来的话,月光就会将他带走,“对于自己想做的事情,会轻易地在’不想成为父亲那样’面前放弃吗?应该要为了达成目的,努力做到最好的吧。”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帝一’那样,有着极度明确的目标。”他的话语接连不断。

周围人去楼空,空荡荡的广场却没留下一个人跟光打声招呼。十一点的月亮霸占了整个广场,将夜晚照亮如白昼。

“写作或许是我想做的事,是我热爱的事,可以为止付诸一生的事,但这和目标毫无关系。”

诶?

“就算是’帝一’,他的目标与自己所热爱的事情,也截然不同不是吗?”

“……总统与钢琴。”

回答了光的问题,忽然又无以言继。原本想来用于说服他的话,反过来却被他所利用。我愈发羸弱的缩起自己的身子,觉得想要在光的面前占据上风实在太难。

“所以……光实际上还有其他想做的事情对吗?和作为热爱事物不同的,另一件与生命同等重要的事情?”

我无意中一句话,让风势忽然凌冽。

“实际上,’不想成为和父亲那样’或许是你的真实想法,或许是假的,但都只是挡箭牌对吧,光。”

“……不是的,唯独这件,也是真的。”

也……那也就是说我的猜得不错了?

虽然……这也不是那样容易解决的事情。

“既然是真的话,那么……”

我鼓起勇气,迎着风说道。

“是因为害怕所爱的人也离你而去吗?”

是的……这就是理由。

汉娜所不能道出,只有我能说的理由。

虽然曾设想过,外表成熟的光不会因此而动摇。如今看来,他比起外表要来的单纯的多。

“不……我从不担心这个。”

在月光中微笑的光,宛若月亮与风的孩子,让周围一瞬宁静下来。

“妈妈从很久之前就教会了我,今后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会一直在我身边。或许你现在正想着,这就是我止步不前的原因吧。”

“呜额。”

为什么你要在这个关头上看穿我啊!这不是让我原本鼓起的勇气一下子都跑光了吗!

就仿佛被玩弄坏了的气球一样,发出“噗噗”的讨厌声音飘去。

“那就然如此,汉娜她……”

“汉娜是别的理由,和这件事毫无关系。”

光微微摇头,厚厚的心壁让我根本看不穿他的心中所想。

“父亲他是因为失去了后才变得疯狂,不愿回到过去那样没有她的生活中,才变得需要某件事情去弥补自己的空缺。”微微颔首,月光下的他沐浴在皎洁中,白皙且冰冷,仿佛名叫孤独的美丽尸体,半开宇宙般的眸,看向我所看不见的另一个境界,“而自己,因为母亲,从一开始恐怕就习惯失去。”

“骗人……全都在骗人!”仿佛像是不接受这一切一样,不禁颤抖的我开始否定,“你根本就没有习惯,明明你也喜欢着汉娜,却因为害怕经历与失去母亲一样的痛苦而踌躇。”

“我不喜欢。”

“胡说!若不是这样你为什么要帮助她写剧本?你明明根本不需要做到这一步,甚至对于没有目标、内向而又孤独的你来说,这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与精力的活。”

他明明有机会反驳我,狠狠地坚守自己的立场,将我批驳的一无是处。但他却仿佛有意而为之,在癫狂的否定中祈求醍醐灌顶的那一瞬。

“害怕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失去至宝的人,又羡慕像他那样为了目标活下去。你想要要避开雷池,又渴望寻找到自己的目标。光……这难道不就是现在你矛盾的地方吗?”

乌鸦低鸣,婴儿般的哭声从他们的嘴里喊出,仿佛代替月亮与风在流泪。

我站起身,站在他那无法反驳的面孔前,双手撑起他的肩膀,在风中弹劾他的迷茫。

“既然没有目标,既然又害怕失去,那我们就来做个比赛吧。”

“比赛?”

他微微一愣,眼中恢复了点神采。

“来试试看,谁能写出世界上最厉害的故事吧。”我拍了拍毫无起色的胸部,红着脸将剩下话嘟囔出来,“和我比赛的话,你不就有目标了吗?除此以外,因为这个比赛的时间是你的一生,所以直到最后一刻,你都还在比赛中,活在目标里。”

“那还真是整整一生呢。”

光笑得有些无力。

“而且!因为是和夕雾比赛,所以夕雾会一直在你的身边。”鼓起勇气道出这句私定终身般的话,觉得浑身都光的视线扎的疼痛,“虽然小女不才,但好歹也是神明,活的时间比你久,更不会因为稀奇古怪的原因离去。总之,你不需要担心自己像你父亲那样失去什么了。夕雾会一直一直,一直待在你的身边。”

“……听起来不错。”

光沉默片刻,一手支起自己的下颚,一手又抬起我的下颚,左右打量起来。

“可是,你算是至宝吗?”

“呜诶诶!?都让夕雾说这样害臊的话了,你竟然还讨价还价。”

“毕竟我不是萝莉控啊。”

“人家才不是萝莉!再有一两年就会长大了!”

“那你可要努力长大,尽快摆脱这个名号。”

“要摆脱也是你自己去摆脱啊!呜呜呜……”

光松开了我快要晕过去的脑袋,扶住我的身子,一手跨过我的腋下,一边将我整个人抱起。

“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忽然被公主抱起来,视线上移了十多公分,异样的触感与不适应的姿势令我头痛脑热顿时雪上加霜。

“三十公斤,额,果然好沉。”

“事到如今竟然还在说这个!?”

挣扎着我就想从他的怀里跳出去,去打扁三分钟前说那句话的自己。

“不过……作为宝物来说,分量十足。”

温热的掌心托起我的头,紧靠的身体串联起心跳。

“你的比赛,我接受了。”

紫柳缠腰薄,黑夜吻月柔。

“在那之前,请不要离开我。”

**声音,聆听温暖。

心有所动,夜空翻开的书页,风握了笔,字化茧成蝶玉盘纸上。

正如我之前所写过的那样。

“‘……夕雾会一直在你身边。’”

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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