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顾欢,欢喜的欢,每每人家听我这名,都对爹爹赞道:“好名字啊顾兄,好名字。令媛这一生定是平安喜乐,一生顺遂。”然后爹爹就在一旁逗着鹦鹉,流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意。

我爹爹名居笑,顾居笑,听名字很是女气。据娘亲说,这不是爹爹从前的名字,是他后来另择的。我笑爹爹没有品位,单单择了这名。看看人家前武林盟主顾清止,名字多大气,多有高手气息。同是姓顾的一家,单单名,却能立判高低。那时我年幼,却没有发现娘亲那笑意中有点忧愁。

我家的人口很是贫瘠,除了我,我爹,我娘,还有个弟弟,白毛鹦鹉,土狗,和黄鼠狼。

比起那些开枝散叶,子孙满堂的家族,算是人丁稀少。但我爹爹的择名,倒是人人有份。白毛鹦鹉是他的心尖尖肉,闺名大欢。那土狗是我的坐骑,叫二欢。黄鼠狼,黄鼠狼的名字叫做小欢。

忘了说,我娘的闺名叫叶欢欢。

曾几何时我以为是他俩老人家恩爱甚笃,我爹为了爱妻丧心病狂的将身边的每个事物都带个欢字。随着我年岁慢慢增长,才发现我才是全家食物链最底层的生物,具体说来,大概是他从来都连名带姓的叫我,“顾欢”,叫我娘,“叶欢欢”虽然每次他都会被我娘扭耳朵,可还是对此乐此不疲。

所以可想而知,当我弟弟出世时,困扰我全家的最大问题是———该取个什么名字。

我爹他老人家深思熟虑了半天,提议道:“不如叫,顾欢二。”

真是好名字,我敢保证弟弟长大后会亲手弑父。

我想了半天,说:“俗话说欢喜临门……”

我爹一喜,“对,就叫顾临门。”

对不起弟弟,姐姐只能帮到你这里了。

总之顾临门就在全家的期待中成长了。

其实一开始的称赞我名字的所谓“人家”其实只有一人,他是我家的邻居。娘亲叫我喊他邱叔叔,曾经他是我少女时代的梦想,因为我曾在爹爹的书房里看过那关二爷的画像,爹爹说他是举世闻名的大英雄。所以我猜想邱叔叔也是,除了白了点,瘦了点,胡髯少了些。对此我十分可惜,因为看山下的话本子里说高人定有一挂美髯,所以可以排除邱叔叔属于高人的可能性。

我年少时颇为憧憬英雄救美的戏码,或是我一人练成绝世神功,威震武林。所以我对寻找高人一事颇为殷勤,后来终于在景深林后山找到一位独居的守寺老人,持一丈竹节,节端缀了好些树叶。我猜想这便是高人利器,便花了功夫趁他熟睡后偷偷拿走,在家里潜心研究,直到有一天我娘撞破,奇道:“你拿根笤帚干嘛?”

后来拿根笤帚就被我泄愤丢到后山上,也不知那老头找了多久。

而按照我的观察,邱叔叔绝对属于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首先,他长得很英雄,其次,他会钓鱼,保证了我的生活来源,末了,他还颇为风雅,攲荷为伞,以茅为庐。只有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的文人雅士才有这般才情。如此才子中的才子,文人中的文人,才是我立志追寻的对象。

顾临门后来知晓还嘲讽了我许久,他说:“拿破荷叶当伞,枯草做房子的人,一般我们称他为,穷鬼。”

我家住在一个叫景深林的深山老林里,有瀑布森林和后山的那所破庙,人口密集程度远远低于大楚官方调研数据。我想大概是因为在我们之后从未有人踏足过这里,据后山守林的老头说,这里算是人间仙境。因为人少,是非便少,环境也能简单纯粹得多。而江湖上,最多的便是人心莫测,肆意非为和腥风血雨,没人能管得了。即使是武林盟主的顾清止也不例外,因为离了人心的江湖,便不算是江湖了。

江湖,两个字,也是我多年的梦想。

可我从没有想过离开这片深山老林的一天。

顾居笑虽是我爹爹,可我早已熟悉其秉性,严重的不靠谱。曾经我对能听懂白毛鹦鹉讲话一事很是费解,纠缠着他许久立志要问清缘由。他想了想,回答我说:“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奇怪的东西,你见多了,就不算奇怪了。好比那把凝霜剑,人人都说那是把神器,得凝霜者得江湖。可是你看,顾清止他没有凝霜,却也得到了江湖。”

然后我知道了,所有没有经过证实的事,都可以称之为传说。也许,只是人们心里那份懒惰而又美好的期盼。

娘亲和我讲起科学概论时很严肃的警告过我,她一直信奉着一句话,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也许是爹爹颇为感性的话语并没有让这个问题得到实质性的解决,直到理性的娘亲告诉了我物种间的区别,我茅塞顿开,我想我果然是和白毛鹦鹉一个物种,所以才能毫不费劲的理解它说的话。然后我开始推理和思考起来,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我应该是会飞的。

依靠着屋檐下的那堆枯藤蔓草,我成功的爬上了我家房檐,白毛鹦鹉站在我的肩上,眼睛滴溜溜的转,一人一鸟相视而笑,一起朝着远方奔去,前面是灿烂的绯阳夕霞,多么美好的场景。

呵呵。

结局是我的门牙,被磕掉了一半!

然后我的女侠梦,分崩离析。

至于原因,你见过,门牙缺了一半的女侠吗?

想象一下,一个红衣女侠,手持细剑,乌发墨睫,一张脸生得冰凝雪芷,唯独在心上人面前展颜一笑冰雪消融之时,被人发现门牙缺了一半。

因着这颗门牙的缘故,我的女侠梦,是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破碎了。

可我没想到,我居然有被逼下山的一天。

我爹咳了咳嗓子,捋了捋美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才对我说,“顾欢啊,如今你已经十四岁了,是该去江湖见见世面了。”

我娘说,江湖不应该只存在在话本子里。她说,顾欢,只有你感受过的江湖才是真正的江湖,恩怨纠葛刀光剑影,每一个侠客的刀剑间,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江湖。

我深以为是,明显被我娘亲的这番话鼓动起了情绪。于是我话别了父亲,然后带着大欢,二欢,小欢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下山了。

如今时光如隙白云苍狗,一晃三年过去了。

我优哉游哉的躺在太妃椅上,白毛鹦鹉叼着葡萄一颗一颗扔进我嘴里,土狗悠哉的啃着肉骨头,黄鼠狼温存的喂给小黄鸡水喝,惹得小黄鸡瑟瑟发抖。本应该是一派和谐的画面,全被一声中气十足的“小王爷到。”给破坏了。

然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小团肉团滚进我怀里,我捏了捏他的小肉脸,“小胖你怎么过来了。”

小胖子在我怀里委屈道,“我只是想来看看欢欢姐。”

旁边的管家老赵看得眼睛直抽,我想了想,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了他一下:“赵大爷你眼睛是中风了吗,这事可不能怠慢,不若请沈神医给您瞧瞧?”

老赵的内心是拒绝的,他一想起自从这个名叫顾欢欢的姑娘住进自家王府,整个府都变得异常活跃起来,把他的老心脏吓得抽搐了好几次。

“欢欢姐,田田吃得惯这柭京牛骨吗?实在不行我叫他们去回鹘那边拿回一些山雪羊骨给它吃。”小胖开口道。

我连忙说,“不用了,这就挺好,它这个月都胖了几斤,变成肥狗了。”

田田是小王爷对这只中华田园犬,通俗点来说就是土狗的爱称,一开始他还颇为看不上这只土狗,然而今日反倒对它关怀备至,真是世事难料啊世事难料。

说起我与这小王爷的纠葛,反倒要追溯回三年前。

那时我刚带着三只宠物下山,心高气傲,自觉应做一番大事业给我爹娘长脸。唯一仰仗

的一柄竹剑源于邱先生的鼎力相助,也不认为自己穷困落魄前路不明。随即打听了一下路线方向便往燕京城进发。

燕京城是大楚的国都,宝马香车雕栏画栋,那些我只在话本子里见过的东西,下山后我是定要一观的。

当我独自走到鹘麓山附近的时候,便听到几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此山是我开。”

“此树是我栽。”

“要想从此过!”

“留下买路财!”

“诶,大哥,我没台词了。”

我蹲在石头后面,看着那几个蒙面的黑衣人典型的打劫装扮。领头的强盗大哥给了最后说话的小强盗一个爆栗。

“笨蛋,我们精心准备的台词被你毁了。”

小强盗很委屈的说,“你一开始就没给我台词啊。”

“什么,我记得第三句明明就是你说的啊,黑风。”

站在旁边拿短刀的强盗弱弱的举手,“大哥,我才是黑风。”

强盗大哥吼了一声,“闭嘴,我当然知道。你是黑羽。”

拿着弓箭的黑羽泪流满面。

“那你肯定是黑石。”

拿着长刀的黑石躺着也中枪。

强盗大哥摸了摸胡子,最后十分肯定的说,“你肯定就是黑虎了。”

然后大家都沉默了,强盗头子得意洋洋,“怎么样,我说对了吧,我就说我的记性很好嘛。”

小强盗忍不住了,他捂着头,脸别过去,万分不忍的说,“大哥,黑虎是您的名字。”

强盗大哥顿了顿,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怎么那么熟啊,原来是我的名字啊,哈哈哈。”然后他的气息凛然一变,“本来不想要他们性命的,可今天他们都得死。”

小强盗忍不住吐槽,“为什么啊?”

我也很想问。

“黑羽你这混蛋,要是被黄岐岭那窝兔崽子知道,我这一世英名,不就毁于一旦了吗。杀,不要让他们给逃了。”

拿着弓箭的黑羽忍不住一个踉跄,本来搭好瞄准车夫的弓箭一歪,歪到了黑风的手腕上。

“黑羽你怎么打自己人啊。”

黑羽苦笑着道了一个歉。

我看了好久,已是金乌欲沉的时间,半阳昏延,明星澈澈。而他们打了约莫半个时辰,居然还没有打完。

我看得累了,想象中的高手对决和江湖功夫并没有出现。强盗头子拿着一把钢刀虎虎生威的“哈”,“嚯”了几声。然而他们四个人却连那个车夫都没有撂倒。

“看来是要逼我出绝招了。”强盗头子冲冠一怒,显然是这种境况使他的英雄气息折损了不少。“看我的霹雳雷火弹。”

车夫连忙避开,然而那枚火弹落地时蓦然乍起烟雾,白花花的一片。

然后霹雳雷火弹居然丢在了石头后面。

“怎么人都被放倒了?”黑虎挠了挠头。

“大哥,您丢的是昏睡弹!”

我昏过去的时候脑子里忍不住腹诽了几句,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大概是在一间柴房里,手被缚住。脚边趴着个白嫩嫩圆滚滚的肉球,肉球正在那里抽抽噎噎。

“死,死山贼,我要告我阿爹,让他灭了你们。呜呜呜。”

我想世间果然如此,在话本里,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都会抽抽噎噎重复那几句话。不外乎你等着我叫人,我要告给xxx。话本里的场景如今真实再现,我觉得颇为新奇。默默地用脚推了肉球一下。

肉球被我打断,很是不满,“你干嘛?”

肉球抬起脸我才发现此肉球不是一般的肉球,乃是肉球界的颜值扛把子。一双大眼睛乌溜乌溜,幼白的肌肤若那白溜溜的水果汤圆。想起汤圆,我又忧愁了下。心里难免涌起一阵委屈,心道不知何日再能吃到我娘做的爱心水果汤圆。

肉球对我的无视颇为不满,“喂,这位大娘!”

我一下子怒了,“你这小肉球,有没有点眼力见?居然敢叫天选之人美颜盛世的我为大娘。你知不知道江湖上人家是怎么称呼我的?”

他瑟缩了一下,也许是被我的气势所慑:“不….不知道。”

“世人称我,冰霜雪芷天选之人美颜盛世顾清止夫人。”

他疑惑了下,“顾清止,是那个武林盟主?”

我洋洋得意,“没错。”

他继续道,“据说他武功盖世,想来放倒这些山贼没什么问题,可是据说他还未成亲?何来夫人?莫非,莫非。”他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你是那扬州名妓柳飞霜。”

我给他一个暴栗:“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像一个扬州名妓!”

肉球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赞同道:“也是,人人道柳飞霜眸若星潭,唇似丹珠,身段更是柔美若春日明柳。你一点也沾不上边嘛。至于那个冰霜雪芷天选之人美颜盛世的称呼也和你本人言之不符。”

我沮丧,想着这小胖子倒意外的不好糊弄,“你小小年纪,哪里得知这些烟花秋月。我和他的故事,说不太清。江湖偌大,何必为一个称呼斤斤计较。按你的理论,那啸月山庄之人岂不是得夜夜不沾卧榻,对月长啸?”

其实我胡编乱造的称呼一定程度上是源于我母亲的影响,她老人家对我道,如若喜欢一个却得不到的人,那可以把自己叫做那人的夫人。并且强迫自己的闺阁之友一起喊,虽然是镜花水月,却也能得到几分慰藉。

例如大楚之花七皇子,即使若我家这种深山老林。我娘也曾听过他几庄轶事而为之痴迷。她最严重的时候我家一日三餐都是翡翠珍珠白玉汤,据说七皇子最爱此道菜肴。身为七皇子景深林第一后援会会长的娘亲自然得从生活上就与偶像接轨,如此便害了我一家三口,顾临门那段时间天天吃白菜,吃得都成一颗白菜了。我深深的担忧我弟弟该如何才能在不正常的环境里面正常成长。

小胖子果然成功被我忽悠到了,“你说得也有道理。虽然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你们这些黄风寨探子,在商量什么奸计!要先问问本大爷这北斗金翅鞭同意与否!”

这声怒喝吓得我和肉球抖了三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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