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内,光都与我保持着若离若现的关系。

因为我特殊的身份,因为我的年龄与外貌,在学校内我只能作为旁观者去记录光的一言一行。不过从那偶尔交汇而又迅速逃开的视线上,他大概还在为之前对我的无理有些愧疚。

那夜,光的臂力确实将我弄疼了很多。但考虑到这全都是自己的自作自受,是自己为了试探他,刨根问底触及底线的反作用力,我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因为那夜他对我的强硬的温柔,让我有些脑海里时不时地窜出一些面红耳赤的念头。

抛开这件事不说,光的日常如普通的学生一样,无聊到了极致。

十二月份正值放假,但他还是每天都会来学校,坐在图书馆或者草地上观察。偶尔写点东西,更多是的时间只是呆呆地看着,与路过的同学打打招呼。或者,那就是电影社的活动,他会和仅有的几个社员一起看看电影打打杂,过着像“社团活动”一样的生活。

而关于剧本,这件事却被悬在天上,彼此都不愿提起。

光或许觉得,他能够修修改改将编辑提到的问题在短时间内改正,得到化繁为简突出故事本身美丽的剧本,而不是一个被优美文笔过多粉饰的散文。而对于他本身想象力不足这一点,则可以用阅览无数的经验去弥补,去嫁接。

而我觉得,光在回避什么。

他虽在外性格冷漠,但内心却非常温柔。对于汉娜的热情,就算是一座冰山,里应外合也应该很块就能化开他外表的寒层。

但若是光自己身就在逃避,那便是一个拍不响的巴掌。

问题在光,而更深一层的问题,则出在她的母亲身上。

我对于她的母亲可谓是一窍不通,我遇见他的那一日,便是他母亲的忌日。在那充满想象的年龄,他从夏利营的营地里将孤身一人穿过了火苗与黑影构成的幻想怪物群,逃回了家里,却在父亲的通知下,九岁的他选择参加了母亲的葬礼。

那时,他还有丰富的想象。那时,地下城依旧是地下城的模样,充满怪物与冒险,拥有舍弃与获得的抉择。但自从那之后,他便似乎一点点失去了想象的能力。恐怕此时此刻,我所身处地下城里,这片“幻想”也必然是光的世界真正的模样。若是无法从她得知她母亲的信息,无法得知光与母亲之间的事,恐怕他便无法从中活过来。

我不能继续这样旁观下去了,就算是这里是光现实世界的投影,那也必然有自己可以影响的事情。

自己必须有所行动。

要想获得更多关于光母亲的事情,最方便的自然是从光的家里获得讯息。从他那里旁敲侧击或许可以获得一些消息,但主动去揭别人的伤疤事情我并不想做。

所以,趁着光出门在外,我将目标对准了屋子里另外的两间他从来不打开的屋子。

一间是他父亲卧室,因为他偶尔也会出差回来,所以时常半开着,交给光打扫。另一间则是向阳的书房,门被他紧紧锁死。

记得很久以前,我与他初次见面的时候,这扇门开始打开的。隐约里可以望见里侧被照片贴满的墙壁,以及被红线连起来的“宏伟大业”。

那时候我还以为那是光的玩具室,上面贴满了他未来所向往的冒险旅途。只有此时的拒人门外,才让我明白那是光无法忘怀的至宝。

翻箱倒柜,觉得只要是被锁死的房间,那一定会有可以打开房间的钥匙。结果从光的房间翻到了厨房、翻到客厅、翻到光父亲的卧室,一路上没有见到任何和钥匙相关的东西。

说也奇怪,应急的钥匙倒还真的找到了几把,家里大大小小的门都试了一遍,但唯独缺了光母亲门上的这个。编号整齐地从一到五,从位置上看钥匙应该夹在两个数字之间才是。

但一个都对不上。

若不是被光或者他的父亲刻意藏了起来,就是这扇门还有其他的钥匙。只是无论是哪种情况,我都无法进去。

而关于她母亲的唯一信息,也就只有放在客厅祭台上,在轻薄的风中缥缈的笑容。光的母亲,生有一头法国人薄纱般顺滑的金色,轻微发白形如皎月的眼眸。洁白的颈托起那无时无刻都展露的笑颜,长长的睫毛含住那特异却饱含感情的瞳。

只是一眼,我就明白光是她的孩子。

这里我已经无法得到更多的信息,在房间内来回踱步许久后视线停在了之前的信封上,眼里踌躇了半秒,决定不成功便成仁。

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将耳朵与尾巴藏好,在厕所的镜子里照了好几遍确认无误后,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在平板上写下了几行鼓舞自己的话,来到了市中心伊丽莎白街的写字楼下。

光周围能认识他母亲的人,恐怕只有同样在这里工作,相识许久的同事了。

“也不知道上次的那位编辑小姐还记不记得我了。”

微微叹了口气,来到“萤火”杂志编辑部,走了进去。

十分钟后……我灰头土脸地溜了出来。

倒不是因为自己不过十几岁的外貌而被赶了出来,也不是自己暴露了耳朵或尾巴。只是忽然自己想起来万一她依旧记得我的外貌,那岂不是我在这六年里几乎没有变化。对她来说,这一定是都市奇谈级别的怪事。相不相信我的话先放到一边,自己会不会就这么被警察抓走拿去研究都难说。

一手扶着墙,一手抱着平板,大喘着气。

可是不进去怎么办?

不进去的话,不尝试一下的话,一定只会迎来糟糕的结局。

况且,就算他不认识我,我用什么样的理由去说明我与光的关系呢?

妹妹?

这肯定不行,他的父亲在这里工作,肯定对光的家庭或多或少了解。

朋友?

十三岁的小朋友?

就算我说得过去,我可不希望光因为“猥亵儿童”而被抓进监狱里。

所以……自己该怎么说才好?

自己与光的时间的断层,与他的代沟,愈发难以弥补。

要是自己可以在长大一点就好了……

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愿望。

“那个……小妹妹你在找人吗?”

“……嗯?”

深思中头顶忽然传来了女孩子的声音,抬起头才注意到日光灯下背影遮住的脸。那淡金色的长发似曾相识,仿佛噙着泪的湿润双眸望向我。

“汉娜?”

“你认识我?”

“唔!”

本能地叫出了声,连忙双手捂住嘴,连连摇头。

“你认识我吧……”

“不不不,夕雾从不认识叫汉娜的人,来到这里也只是巧合,更不是找什么人!”

“嗯……是这样啊。”

她站起身,释然地点点头。

“你觉得我会信吗。”

但很快就戳破了自己的假面,甚至那面具我还没来得及带上。

“呜伊!”

伸出手,如老鹰般精准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干练地性格完全不像在光面前表现的那样温顺,仿佛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

她微微侧头,视线滑过我的如尸体般早已失魂的身体。

“尾巴,漏出来了哦。”

回过神来,连忙将尾巴藏好。

“耳朵也是。”

将耳朵压回到脑袋里。

都被看见了都被看见!明明出门的时候藏得好好的,立下了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露出马脚的豪言壮语。结果这才没几分钟,整个马的身子都暴露出来了!

“那个……夕雾可以走了吗?”

此时此刻,她抓着我的手腕不放。身体被他好奇的目光一边遍扫过,千疮百孔。

“不找人了?”

“不、不呀,当然不,夕雾才不是为了找人呢。”

“是么。”

她终于松开了手,也松开了视线。我也趁机直起身子,夹着尾巴准备逃跑。

“你是为了光来的吧。”

奔跑到电梯口的身子猛然一顿,仿佛被无形的蛛网困在了空中,维持着僵硬的姿势。

“bingo!”

背后的她微微一笑,宁静的风在她的身边升起,怜爱与寂寥话语逐渐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扩散。

“我们坐下来谈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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