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的变化对于南方人来说恐怕永远是个谜团。昨日的气温还很凉爽,今天教室内却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明明连五月都还没有到却热成这样,等到了六月难道要抱着冰块上课吗?我反复拉扯着身上的衣襟,希望借助布料的来回摆动带给自己一丝微凉。

窗外不断传来热烈的欢呼声,欢呼声此起彼伏。这种状况下实在很难集中注意力,我只好放下手中的水笔,站起来将在我位置前面的窗户关上。

借着关窗的空隙,我顺便扫了一眼四周。教室里空空荡荡,只有我一名学生,还有坐在讲台上备课的安老师。

按照往常的时间,现在应该在上下午的第四节课才对。但今天是篮球赛开赛的日子,接下来的三天内,从周二一直到周四,下午三四节课都会停课。学生可以自行选择在教室内自习或是去篮球场观看比赛。所以一到第二节课下,班里的学生都蜂拥至了操场,就连班主任也心血来潮的加入了他们。

本来我也顺着人流去往操场,半路却被陆子修跟刘天明这两名大汉拦住了。

“为了能让参赛队员在这一周有时间训练,放手一搏,我们需要一位能尽快写完作业,供队员抄写的人才。”

被这样抓住双手拼命拜托后,我只好待在教室里努力完成作业。窗外嘈杂的欢呼声还在一阵一阵传来,但我的心早已是死灰,热闹都是他们的,我总是什么也没有。

不过这样也好,比起充斥着欢声笑语的教室,空无一人的寂静氛围更加适合我。搞不好上辈子的我可能是名刺客,因为刺客总是独自执行任务,无声而又孤独,即使外形和身体混入人潮,内心也格格不入的像块礁石。

可是这样美好的氛围,却被某个留着金发抱着讲义创进来的家伙给打破了。

我向坐在讲台上备课的安老师投以诅咒的视线。

同样也是受人所托,安老师代替去操场观看比赛的班主任维护班级秩序。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个效果拔群,正是因为讲台上有安老师坐镇,教室才会空得如此彻底,因为大家都担心被她捉去背诵课文。

安老师此刻正在看那本讲义,神情专注而又认真,偶尔还会提笔在上面圈画重点。

这家伙今天还很罕见地扎了马尾,而且是位置偏右的侧马尾,金色长发绚烂得就像黄昏时波光粼粼的溪流,绕过脖颈又淌过右肩,最后如瀑布般垂挂在胸前⋯⋯这让平日里总是盛气凌人的她平添了几分妩媚。

在这个时候看安老师的确是个美人,美到让人一不小心就会看到愣神的地步——前提是她不说话的话。

曾经有次分班考试,我所在的教室由安老师主持监考。考试结束后,我听见隔壁桌的两个男生用苦恼的语气抱怨,意思大致是在注意力很难集中,不知道目光该放在哪里。

就在我要收回目光之际,安老师恰好抬起了头,目光在教室扫视了一圈后落在⋯⋯不对,是死死的锁定了我。我们目光相接的那一瞬,她的眉头一下子皱起,眼神中满是不爽。

怎么回事?我难道有招惹到她吗?

教室里随即就响起了“噔噔蹬”的清脆声响,那是安老师的高跟鞋跟敲打地面的声音。安老师朝教室后,准确来说是我座位的方向走来。她的手里拿着水杯,水杯上印有与她气质相符的天蓝色头发的动漫人物。

“专心自习,不要东张西望。”

她用杯子在我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接着又“噔噔蹬”的扬长而去。

好痛⋯⋯竟然用我送她的杯子来打我,而且是棱角的那一边,这家伙是魔鬼吗?

我怨恨的往身后看去,正巧看见安老师站在饮水机前,看似要往杯子里倒水,实际上却一动不动。

这是在假装倒水?假装要去饮水机前倒水,其实是想在半路打我一下?她还真是个人才。

收回,我要收回刚才的赞美话语,这家伙不论怎样很惹人讨厌!

敲头事件的小插曲后,我从抽屉中取出数学试卷,又继续埋头于作业之中。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数学试卷大部分已经被我完成,原先是白纸的地方被我逐渐用数字填满。

但是到了最后一题我却卡壳了,怎么也想不出来。

又继续思考了一阵后,我收拾纸笔,决定放弃。

每份数学试卷上都会有一两道难题来拉大区分度,通常这些问题的切入点巧妙而又狭窄,想不出来就是真的想不出来。与其堵在难题面前进退不得,不如用这些时间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比起一昧的逞强,懂得放弃才是人生的真谛。

“你怎么还是以前那样,想不出来就不想了,真是差劲。”

是个尖酸而刻薄的声音,到了末尾部分还不满的“切”的一下咂了嘴。

我扭头看向身后,果然是安老师。扭头的时候我还闻到了一阵浓郁的咖啡味,安老师手里提着的杯子上热气蒸腾,她竟然在教室里泡起了速溶咖啡。

“想了很久⋯⋯实在想不出来。”我回答道。

“哼,你口中的很久连十五分钟都不到吗?那还真是很久啊。”

原来你已经闷声不响的在我身后站了十五分钟吗?!

“我其实是想先写英语作业,最后再花时间思考这一题。”

我特地提了英语作业,希望她的心情能够好转。

“也就是说你把我放在后一位,随随便便敷衍就行了的意思是吗,真是个人渣!”

只是因为数学试卷最后一题不会写就要被叫作人渣的话,那全校也没几个好人了吧?

不过我没把话说出口,因为她现在还是「安老师」的状态,而非「金发笨蛋」的状态。

“闪开闪开,让姐姐来教你。”

安老师不快的踢着我的椅子,似是在催促我赶紧让开。

“可你现在不是英语老师吗?”

哪有英语老师跨行教数学的啊?

“有什么关系,过去我教你的科目还少吗?”安老师白了我一眼。

她过去还真教了我不少题目,数学物理化学都有,甚至还指导过我语文写作⋯⋯只不过这其中有过半是我故意装作不懂而去问她的。

我将位置让给安老师,自己坐在了柳奈的位置上。

“两年了笔袋还不换,真是抠门。”安老师嘟囔着,把我收回去的笔重新拿出来。

草稿纸上开始出现不同的字迹,过去这种字迹曾经常出现在我的草稿纸上。因为这家伙教的是英语,很少见她写数字或是作图,现在看来甚是怀念。

安老师的握笔姿势很不规范,握笔时大拇指过于靠前。她的指甲上涂有肉色的指甲油,看起来水润而又晶莹,带有宝石般的光泽。上面还缀有零星的细小亮片,随着写字时手部动作的变化,在日光灯下一闪一闪的发亮。

真是华丽而又花哨,无比符合笨蛋的审美。

“完成了,也不是很难嘛。”

安老师伸了个懒腰,将草稿纸推向我,开始一本正经的向我讲解,讲得我频频点头。

虽然私下里总是说她笨蛋,但她真的很擅长教人,总是能用巧妙的方法让我记住令人那些头疼的东西。

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是笨蛋所致,毕竟笨蛋比较容易从不懂的人的角度出发。

“懂了没有?不懂的话姐姐再教你。”安老师将一只手伸到我面前,坏笑着说,“不过得收费。”

该不该让她再讲一遍呢?

虽然听懂了,但总觉得听她讲题是件挺稀奇的事情,我不介意付费在来一遍。

“还是不用了,老师您自己还有事情要忙吧?”

一听这话安老师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对啊,我还有事情要忙,那么多事情,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安老师摇摇晃晃的起身,走路也摇摇晃晃的,像缕飘忽不定的幽魂。

就在安老师刚走后不久,空空荡荡的教室里终于出现了第三个人。

陆彩依扒在后门墙边,探着脑袋在教室张望了一会,就迈着碎步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我们班了?”

我十分惊讶,明明教室里有安老师坐镇,陆彩依竟然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了。

惊讶的不只是我,还有坐在讲台上的安老师,当陆彩依来我的身边也就是柳奈的位置上落座时,微微张开了抿起的嘴唇。

但很快这种惊讶感就消失了,安老师又不是她们班的英语老师,明朝的剑哪能斩清朝的官?

“果然吴铭你会在这里,路过你们班级的时候我就在想,「吴铭该不会也没有去看篮球比赛吧?」,结果你就真的没去。”陆彩依开心到双手合十,“真不愧是跟我一样的阿宅,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呢。”

没有哦,我超想去的哦,超想去看篮球比赛的哦,哪怕只能看见人山人海的后脑勺也可以哦!

“对了对了,我刚想想你推荐我最近玩的一款新作——”

就在我做好忍受她无休无止的传教活动时,陆彩依却停止了说话,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我课桌上的数学试卷上。

陆彩依不断吸气吐气,小小的胸脯上下起伏。

这又是怎么回事?只是看了一眼数学试卷就引起了高原反应吗?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她了。

“我现在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想要问你,你方便回答吗?”

陆彩依认真凝视着我的眼睛。

我点了点头,喉头干涩的说了一声:“好。”

“那我就开门见山的直接问了,吴铭你的成绩⋯⋯该不会很好吧?”

“也没有多好啦⋯⋯”

正当我想要谦虚一阵的时候,我看见陆彩依的眼里有希望的光芒一闪而过,我忽然打起了坏注意。

“也就在整个年级排十名左右,班级二名的水平。陆子修的成绩比我好多了,回回年级前三,全班第一。”

然后那个希望之光就这样被我斩断了。

陆彩依顿时僵住了,脖子像断掉一般,脑袋一下子歪了过来,她的双眼空洞无物。

“囊得斯卡?宏通尼?(你在说什么?真的吗?)”

竟然受打击到说日语的程度了吗?!我学习成绩好就那么不可思议吗?!

“不是⋯⋯那个⋯⋯我家里比较严格,都是父母逼着我这样的。”

上一次亲眼见到父母,好像还是去年姐姐过生日的时候吧?

不过我的生日倒是没有回来,只有通过ems寄来的生日贺卡,还迟到了两个星期。

过了许久陆彩依才从石化状态恢复过来,恢复的同时还用用拳头轻轻击打了我的腹部。

“⋯⋯叛徒。”陆彩依嘟着嘴说。

“陆彩依你的成绩难道⋯⋯”我斟酌着措辞,“不太好吗?”

陆彩依向我竖起了三个手指。

“有三门不太擅长?”我猜测道。

“上一次的考试⋯⋯有三门及格了。”

这也太差了吧?换成是我估计会绝望到辍学回家,陪父母一起去北半球的某个海域研究洋流变化。

“嘛⋯⋯现在还是高一,还有大把的时间来补救。”

“不必说这种话来安慰我哦。我已经想通了哦,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不及格的,这个不及格的人选就由我来承担好了。如果说我的不及格可以将你们垫得更高的话,我愿意当那颗垫脚石。我是一颗,小小的石头,静静地躺在⋯⋯”

说到最后陆彩依哼起了《雨花石》,声音轻柔,倒也还算好听。

“科比的名言不是这么用的吧⋯⋯”

“你想知道上次月考过后,政治老师对我说了些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不忍心再听下去。死掉了,这家伙的眼神已经死掉了!

“哦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政治老师他指着我的鼻子说呀:「陆彩依你真厉害,政治选择题全班平均分60,你总分考了57」⋯⋯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浑身打着寒颤,万万没想到生活中竟然有人能发出这种笑声,这个笑声我听过⋯⋯卫宫切嗣用火箭筒炸死他养母的时候也是这么笑的!

“还有哦还有哦,故事可不止这些哦,精彩的部分还没到哦,昨天数学老师拿着试卷找到我,对,就是你在写的这份——”

我双手按住陆彩依的肩膀,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努力学习吧,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有收获的!”

努力会不会有收获我不确定,但是上升空间如此巨大的成绩,努力的话是一定会有收获的。

“不可能的哦,怎么也学不下去的,学三分钟就会玩五分钟。你知不知道「学习」这个词,在日语中的汉字写法是「勉强」。也就是说,学习就是勉强。生来崇尚自由,只在自己世界里驰骋的阿宅怎么能勉强自己呢,不行的,这是不可能的。”

陆彩依不断摇着小手,却被我一把抓住。

我的举动让她受到了惊吓,陆彩依整个人都震了一下,但没把手抽回去。

“只要把「勉强」变成「习惯」就可以了,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习吧!”

“可是就算你这么说⋯⋯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

陆彩依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睛里闪烁着动摇,这一定是被我的话语激励了没错。

我抓紧机会乘胜追击般说道:“那就从这份试卷开始。”我拍着桌子上的数学试卷,“有什么不明白的话我来教你,我全都会!”

“那先从这一题开始好了,这题我上课就没听懂。”

陆彩依的手指停在了最后一题,也就是安老师教我的题目上。

“嗯好⋯⋯先这样⋯⋯然后这样⋯⋯”

我将安老师的方法又教给她。虽然这题不是靠着自己的本事会的,但是教陆彩依这个水准肯定绰绰有余,我对自己很有自信。

“现在懂了没?”

“懂了懂了,在这里构造辅助线对吧?吴铭你的方法比老师还要好懂呢。”陆彩依露出了笑容,“真不愧是我的密友。”

“也没什么啦,只是运气好而已。”

我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只是借花献佛而已。

“是啊,你的运气还真是好啊,小混蛋!”

身后传来了咬牙切齿般发出的声音。一只手狠狠的抓住了我的头,五指发力,颅骨顿时传来一股剧痛。

我颤抖着回过头去,如此闷热的天气我竟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彻寒。

出现在我身后的,是、是是金色的——

(注:估计没人看得出来,我还是说下吧。这里其实有个龙王的工作梗,看过原作小说的同学应该会知道。男主角八一跟小学生happy的时候,回头说自己看见的是银色的。银色是他师姐的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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