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夏之交的巴黎,空气中仍然有那种挥之不去的炎热,但偶尔的凉风也像是饭后甜点般心旷神怡。

几个月前,这个城市刚刚经历了一场阵痛。共和党们组织起数十万民众,发动了对国王的叛乱。当然这场叛乱时经过精心准备的,就连军队都被共和党人收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发生了。

毫无疑问,这场起义成功了。代表腐朽落后的反动势力—金雀花王朝被赶下了台,代表人民意志的共和党控制了议会。

然而,历史总是充满戏剧性的。

也许是共和党内部出现了分歧,也许是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总之一场意料之中的政变发生了。

一向被认为是忠实的共和党人,当然起义之前并无人知晓的法兰西大元帅—巴蒂斯特,在议会召开期间,带领他的部队包围了议会,强迫议员们选举他为法兰西共和国的总统。

被枪口胁迫的议员们又能做些什么呢,他们也只是血肉之躯啊!于是法兰西共和国的第一位总统在枪炮声中诞生了。

当然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认为如今的法兰西还是个共和国了。

尊敬的共和国总统巴蒂斯特在如愿以偿的当选之后,立刻接管了巴黎的防卫,颁布了一系列扩大总统权力的宪法,并宣布全巴黎无期限戒严。

于是,刚刚抛头露面的共和党人不得不再一次回到阴暗灰冷的地底下工作。

反正,他们应该早就习惯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做地下工作了。

巴黎的大街上,一位少年—姑且这么说吧,他穿着薄薄的衬衫,外面套着棕色的大衣,头顶戴着同样是棕色的爵士帽,却遮不住从帽檐下露出的金发。他的手里端着一大摞报纸,上面写着今日头条。

“卖报卖报,卖报卖报!特大新闻,特大新闻!俄罗斯帝国向波兰立陶宛联邦宣战!俄罗斯帝国向波兰立陶宛联邦宣战!”

少年在大街上大声喊着,声音听上去还没有变声,大概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

这么小小年纪,就已经不得不出来卖报赚钱,承担起家里的责任了么。噢,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的家庭一定是在几个月前的大动乱中被毁了吧。

过往的行人也许会有人这么想,但没有几个人会停下来买下这个可怜男孩的报纸,毕竟在他们眼中,他只是一个命运悲惨的可怜孩子。

仅此而已。

“一份报纸。”所幸的是,还是有人光顾了这个小男孩的生意。

“噢,谢谢您,先生。”男孩礼貌的递给这位好心人一份报纸。

这个男人微微躬身,与男孩平视,然后拉了拉帽檐,看了小男孩一眼,又低声说道,“金雀花永不负恩。”

男孩脸上欣喜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只是又从手中抽出了一份报纸。

“也许您要的是这份,先生。”

“多谢。”这个男人得到报纸后,立刻转过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男孩目送男人走掉后,又喊了几句,见没人再来光顾后,踹了踹腰间的钱袋,也拉低了帽檐,小心翼翼的把报纸收了起来,然后不被人发觉的丢在了垃圾堆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如释重负,用口袋里的钱买了两个面包,然后径直往预定的方向走去。随着他的前进,周围的建筑物逐渐变得低矮,甚至残破不堪。这里是巴黎的贫民窟,肮脏和仇恨是这里的代名词。

生活在贫民窟的人分很多种,有些人从他们的好几代祖先起就一直生活在这里,对生活没有追求,他们其中有些人甚至没有踏出过贫民窟,连巴黎都没有见过。

还有一些人是罪犯,杀人犯、抢劫犯或是**犯。他们逃匿到贫民窟里,隐藏成普通居民。他们中有些人就从此定居下来了,定居下来的那伙人中把他们的罪行也带到了这里。

还有最后一种人,他们是最少的,也是最可怜的。他们原本拥有至高无上的财富和权力,但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他们从天堂跌到了地狱,失去了一切的他们只能逃窜到贫民窟与肮脏的贱民一起生活。他们无时无刻不再想着恢复往日的荣耀。

这种人最好分辨。通常他们的皮肤不会太差,干不了粗活,脾气却很大,会一口流利优雅的宫廷法语,有几件穿的上身的衣服,但大多已经很破旧。最看不起贫民窟的就是这种人,这种人也最为贫民窟居民所看不起。

男孩一直低着头,不去看周遭的居民。帽檐遮挡着他的脸,只有两边金色的发梢从帽檐两边俏皮的溜了出来。他轻车熟路的绕了几个弯,忽然他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声音离自己很近。男孩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们之间隔了一堵墙,这座墙很高,必需绕行。

“法兰西的人民们,快醒来吧!快站起来吧!千百年来,你们已经受尽了压迫和屈辱!是时候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了!”

男孩皱了皱眉头。毫无疑问这又是共和党人在玩弄把戏。三个月前他们发动起义,推翻了金雀花王朝,建立法兰西共和国。但是胜利果实被巴斯蒂特将军独吞了,现在国会里都是巴蒂斯特将军的人,共和党人不仅已经被完全排除在外,而且被巴蒂斯特倒打一耙,现在全城都是秘密警察,抓捕共和党人。

而现在共和党人还要故技重施,试图再一次教唆巴黎人民跟随他们起义。

“愚蠢、无用的尝试。”男孩自言自语了一番,继续加快赶路的步伐。

“三个月前的那场大革命,革去的仅仅是国王和贵族的权力,但是换来的却是更加恐怖黑暗的专制统治!人民的生活没有半点改善,反而更加困苦了。我可以这样说,他们不仅失败了,而且失败的很可耻、很不负责任!”

男孩愣了一下,慢慢停住脚步。从他说的话来看,他似乎并不是共和党的人。

“他们为什么会失败?因为那群布尔乔亚们只会为自己的而战,他们拥有自己的财富和田产,他们害怕失去他们,这注定了在革命中他们具有天然的软弱性和妥协性,资产阶级发动的革命,注定会失败!”

“而那个所谓的巴蒂斯特总统,从本质上来说他也还是个资产阶级分子,这场革命就是资产阶级的狗咬狗!他们给法兰西人民上演了滑稽的一幕!”

这种新颖的说法,男孩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很好奇,现在整个巴黎城内,除了巴蒂斯特、共和党和保皇党,还有什么势力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知不觉间,男孩已经走到了人群边缘,他看见那个演讲者就站在垃圾堆成的小山上。那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穿着老旧的西装,手里拿着一叠传单。他的声音很温润,却又十分具有感染力。

“醒醒吧,法兰西的人民!想想你们一辈子是为了什么而活。你们劳苦一生,不过是想得到一个体面的生活,这原本是劳动人民应得的权力。但是那些贵族,那些资本家,他们用花言巧语蒙蔽了你们,剥削我们,使得我们一辈子,一代又一代人只能永远生活在贫民窟里,而他们却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花天酒地,嘲笑我们的卑鄙下贱。”

“你们能答应吗!”少年怒吼着,“我不能答应!人民不能答应!法兰西不能答应!”

“不能答应!”

人群被少年充满感染力的演说带动起来了,掌声雷动。从周边聚集过来的人群也越来越多了,男孩小心翼翼的不得不抱着刚买的面包,警惕的观察着这些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成年男人。这里是贫民窟,治安很不好。

“我们曾经推翻了金雀花王朝,现在也一样能推翻这个虚假的共和国,建立一个真正的属于人民的共和国!”

“让那群贵族和布尔乔亚们瞧瞧,法兰西最底层人民的声音和力量!”

“法兰西绝不会忘记那些试图死灰复燃的保皇党余孽,也绝不会忘记撺掇人民权力的共和党人。我们是无产阶级,我们要做的,就是再次打倒这个可笑虚假的共和国,建立一个真正属于无产阶级的政权,成为一个光荣的共和国!”

“共和国。”男孩低声喃喃,从语气中听不出他的想法。

“法兰西绝不遗忘!法兰西人民站起来!”少年喊出标志性的口号,人群中立刻有人呼应,渐渐的,人群的声音越来越整齐,振聋发聩。

男孩面无表情,显然对这个演讲已经失去了兴趣,在人群中跌跌撞撞,转身离开。

在一群狂热的人群之中独自走开,其实是非常显眼的,那个演讲的少年正在分发手中的传单,抬头的不经意间发现了这个独自离开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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