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光所言,我们没有去他父亲的编辑部,选择了他的对门邻家,名叫“萤火”的杂志编辑部。

同在一层,又都是一个出版社负责不同杂志的编辑部,光的出现让大家有些吃惊。然而,还是有人认出了他,将他叫到了主编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十平米见方,大大小小的金银制的奖章与奖杯塞满了主编身后两侧的柜子内,方方正正的公文与待审核的原稿堆在桌面的两侧。少有的几个散落的杂志放在了入门处稍显古旧的皮沙发的扶手上,在一侧透过百叶窗的斑驳阳光下浮尘。

我陷在靠窗的单人沙发内,光则单独坐在了那长长的皮沙发上,与靠近他的另一个沙发上的主编寒暄。而我则拿起一侧他们过去的杂志,翻阅起来。

确实,这里的杂志更偏向于光的风格。

光是因为连这个都考虑到了,所以才来这边的吗?

等我翻了个大概放下书后,主编也已经放下了他第二次写的短文。

“你和你父亲,真的很像。”前者紧盯着他的眼睛,后者也如没有羞耻心内心坦荡的孩子,视线没有一丝颤动,“不论是文法,词句,乃至风格,都已经形成了风格。除了因为经验不丰富带来的瑕疵,你已经远强于同龄人了。”

光没有说话,长发的编辑也似乎明白光是怎样的孩子,低了下眸,旋而站起身子,将文章拿走,放在自己的桌面上。

“你的文章我会送入最近的短篇组征文的评选中,若是有消息的话,我会通知你的。”

“那麻烦您了。”

光点了点头,望向了我。

我则开心地握紧了拳头,双手高举为他庆贺。

“这不就做到了吗!”

我就知道他有这样的能力。

“还有一件事,有关你的父亲。”编辑手点着文章,侧过身向光说道,“最近,他怎么样?”

“老样子。”

“回家了吗?”

“……比以前少了。”

“有打你吗?”

“没有……他,他没那么多力气。”

“……我明白了。我们这边会想办法处理好你父亲的事情,你也不要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错不在你。”她叹了口气,转过头望了眼一侧墙壁上张贴的奖状,柔软下的眉脚将叹息的皱纹藏得很好,“作为共事的朋友,不忍心看他这样一个人堕落下去。”

“我早就不在意了,一个人习惯了。”没有起伏的语调,才倍显这句话的无情,“若是他能恢复的自然最好。若是不行的话……只要不来打搅我的生活,我可以当做他并不存在。”

“……”

编辑扣上沉重的眼睫,仿佛巨石压着魂骨,耳边传来吱吱作响的痛感。

这一度,让我有些失神。

“若是生活上有什么问题的话,不要一个人掖着藏着,联系我们,好吗?”

“不会有问题的。”不足半秒,稍显冰冷的声音脱口而出,“告辞了。”

说罢,他拉开屋门,礼貌地向她鞠了一躬,随之走出房间。

当时对于光家境所知甚少的我根本搞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只好学着光的样子面对编辑的背影深鞠一躬后追上了他,却又在他那双和平时无异,此时却看起来异常压抑的笔直双眉下欲言又止。

话卡在喉咙里,像是吐不出来的鱼刺。

“总、总之,先恭喜你了。”

既然那样的话说不出口,自己也只好在两个人的电梯里,在这肩与肩三厘米的距离上,换一个开朗的话题。

“能得到编辑的赏识,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大。”

“……但这样就够了吗?”光的声音听起来很迷茫,“这样做,就能算是自己将来想要做的事了吗?”

是啊……

就算这样,这就是光的愿望吗?

“这怎么能算呢?”

即便有些不负责任,即便听起来很孩子气。

“我们不过只是孩子罢了。”

但若是光的话,我可以很自由地说出。

“犯错是我们的权利,尝试是我们的天性。”

相信他的那份理智,会给予他最明智的判断。即便我说错了什么,他也一定不会因此被我误导。

“就和充斥着幻想的冒险一样。”

在我自信的笑容与说辞下,光微微一愣,半开的嘴巴似乎想说些什么。

“叮。”

但在这一刻电梯门却应声打开。面对门外匆匆等待的人群,他咽下了词句,匆忙拉着我离开。两人一直走到写字楼外,穿过秋日的暖暖艳阳,来到下午四时略显空旷的小公园。

似乎正值小学放学时分,小公园内三三两两聚集起刚放学的孩子。欢声笑语刺入光的耳朵,令他不由驻足。

“今天就到这里吧。”他转过身,已经无法从那平和的面孔上看出刚才的动容,“很感谢你,你让我最起码迈出了一步,但现在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你的愿望还没有实现。”

“愿望才没有这么容易实现。”

“虽然说的没错。但、但是既然来到夕雾这里,既然来到地下城,肯定是怀抱希望才来的。”

历来的冒险者们若不是因为遭遇惨败,我都会想方设法帮助他们将故事修正到有利于他们发展的方向。认为既然对方有求于我们,而我们也有求于他们,那么若愿望能得以实现的话,那便是最完美的结局。

“难道……你要弃权吗?”

“……是的,只要可以离开这里的话。”

他的话没有迟疑,只是为了对上我因震惊而微微颤动的眸多花了半秒。

主动弃权……我见都没见过。

为什么会有怀抱希望来到这里,却又轻而易举放弃的人。

难道之前我们一起做过的事情没有让他感到一点激励?难道他对于这样的故事是如此的失望?

这就仿佛从根本上否认了我一样。

“你还回来见夕雾吗?”

虽然我有无数想说的话,但紧紧抱着古籍的我甚至无法呼吸,也无法再说些好听的话。

这是他的选择,从一开始这就是他的游戏,他的生活。

恐怕就算我现在挽留他,也只会让丑陋与难堪挂在我“叭叭”滴落花掉的妆容上。

“嗯,说不定到那时,我已经找见了自己的想做的事。成为了想成为的人。”

“哪有那么快啊。”

他忽然间说起了大话,不像他作风的模样冲刷了我心底弥漫的苦涩,忍俊不禁。

“……我希望也不会那么快。”

他转过身,向着远方走去。

无法再向前迈出一步的我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影子,渐渐拉长到了十米之远。

“我们——!算是朋友吗——?”

屏息,我大声叫喊道。

听见了声音,光停在了沙沙的树荫下。但很快又迈步离开,没有半点迟疑。

即便如此,没有听见他的回话,没有哪怕做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仿佛冷漠般的行径却和他整个人一样,在眼中倒映出柔和的笑容,在手心投射十指紧握的触感,在鼻腔流淌芋头的香甜,在耳边轻轻而又真挚地诉说……

“嗯。”

胜过千言万语的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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