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峻的哈布洛峰整个倾塌了下来，数千米高的山体像折断的旗帜一样砸在大地上，那一瞬间的震动和宛如天雷一样的声响，让这些自以为强大的送葬者重又回想起了，什么叫天威。
在这样的力量面前，在相海同级生中宛如众星拱月一样的“王庭御座”柯保尔也同样无能为力，虽然他的天赋确实出色，但毕竟他才一年级，无论是灵力储量还是英灵录，都不足以让他完成逆天改命的壮举。
这本该是理所当然不能怪到他头上的事情。
可这个年轻人此时站在大块的碎石前，脸上的表情却充满着对自身的不满。
当山峰倾塌的时候，当那个无处可逃的火凰季问东被巨峰的影子吞噬的时候，只有柯保尔自己知道，他的腿软了，他怕了。
我特么居然怕了？！
少年一拳锤在巨石上，溅起了大片的碎屑，真是可耻啊，那个夏渔，那个娘们，她都敢在最后关头义无反顾地冲进去，可自己居然怕了？！
脸上张着些许雀斑的女孩瑞拉走了过来，她拉住了柯保尔的手：“别这样，这不怪你。”
“弱者才会给自己开脱。”柯保尔瞪了她一眼：“强者就该无所不能！”
后面的沙罗尼尔嘲讽地笑了笑，他一向看不惯柯保尔这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做派，瞥了眼柯保尔刚刚砸出的坑：“可你的无所不能呢？”
“沙罗尼尔！”瑞拉瞪了他一眼，这个高挑的男人耸了耸肩，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了。
瑟薇娜在旁边偷偷地扫了几个人一眼，见他们似乎是吵完了，这才怯怯地举起了小手：“我已经向学院发出援救申请了，八个小时内，应该就会有支援过来，如果……如果夏渔姐姐和季问东还活着的话，那应该还有救。”
“活着？”沙罗尼尔撇了撇嘴：“整片弗洛斯地区都被娜迦的灵体固化了，A级的英灵，他们连炸个坑躲进去的机会都没有。”
Naga，印度神话中栖息在地底的蛇神，被当地人视为掌管生死的神灵，人首蛇身，传闻娜迦一生有三苦，一是要饱受高温的风沙炙烤皮肉骨髓，二是要被风暴褪去宝物衣饰蛇身示人，三是要被金翅迦楼罗啄食。
而在先行长廊的记载中，娜迦其实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先行者，人首蛇身的娜迦在惨烈的战役中一直厮杀到六把武器尽数断裂，在力竭的最后一刻她不愿成为怪物的俘虏，便高呼毗湿奴，让他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那一战之后，娜迦的灵茧便在哈布洛峰安静地蛰伏至今，直到最近即将孵化，强烈的灵力震荡才引发了相海的关注。
“沙罗尼尔，你要是不会说话，那就闭嘴！”瑞拉冷冷地看着他：“你如果想打架，我可以奉陪！”
沙罗尼尔的天赋是偏辅助的“重荫”，打架自然不会是他们的对手，所以男人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等待救援……柯保尔想着想着就觉得窝囊，感觉心里像是有一把火一样，抬手就又开始锤起了倒塌的山体。
瑞拉看着柯保尔这副模样，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而此时，在倾倒的山体下方，一个极小的坑洞里，夏渔和季问东正在大口地喘气，一脸的心有余悸。
沙罗尼尔到底只是一年级生，他显然对夏渔的实力严重估算不足，虽然娜迦因为灵茧长眠于此的缘故，固化的土地确实十分坚固，但在战斗的最后，因为娜迦已经被收录到了英灵录中的缘故，所以其实固化的土地强度也有所减弱。
再加上夏渔天梯第四的强悍实力，哪怕是在猝不及防之下，她依旧在地上开了一个不大的坑洞，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救下了季问东的命。
但这并不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得救，夏渔匆促爆发，此时体内的灵力正在疯狂逆流，而季问东，他在和娜迦的战斗中本来就已经力竭，所以此时这两个人其实都处于一个极为脆弱的状态。
妈蛋……夏渔在心里默默吐槽，怎么最近出任务老出这种特殊情况。
小小的坑洞大概也就一个立方大一点的空间，躲两个人是还算有余啦，但是凡是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被埋的情况下，最大的敌人其实是缺氧，和恐惧。
“季问东？”
乌漆抹黑的空洞里，夏渔轻声地喊了喊。
“我在。”
季问东的声音很虚弱，但伴随着他的回应，一小簇火苗亮了起来，明亮的光在空洞中绽放，照出了两张脏兮兮的脸。
“神经病啊你，烧火费氧气的！”
“哦哦。”季问东很快熄灭了指尖上的火苗，小洞里又恢复了一片漆黑。
作为带队学姐，夏渔觉得在这种困境中自己理当说些什么来鼓励一下新生同学，但是偏偏夏渔这种性格的人，就适合穿着高跟鞋用昂起的下巴跟人说话，那些温柔的台词她不是很说得来啊。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反倒是季问东先开口了，而他说的话，感觉像是在拉家常。
“学姐，你和刘小千很熟吗？”
夏渔一怔，刘小千？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恍惚闪过的是那个小子手握狂岚的背影，但是下一秒，又变成了在弗里嘉庄园里，那小子舔着个脸跟爱尔薇说“舒服”……
“熟个屁！”
“他，好强啊。”
强吗？
当然强，那怒喝风来的身姿简直就像是神话时代的英雄，最顶级的豪杰，但夏渔想到这里，却又不禁叹了一口气。
她还记得那一晚，在最后的最后，小破孩摘下王冠，他看着顾淡淡疯了似的爬向季问东，他眼里翻涌着的，那种孤独和惘然。
“所有的力量，都是有代价的。”夏渔说着，伸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低垂着眼帘，不知道是为了说给谁听，她又重复了一遍：“所有的力量，都是有代价的。”
季问东似乎是沉寂了一会儿，然后自嘲地笑了笑：“我什么代价都愿意给，可还是这么弱小，原来我甚至连交易的资格都没有吗？”
弱小？季问东？
别开玩笑了兄弟，火凰真身绝对是顶级的火属性天赋了，季问东自身的悟性也非常好，战斗技巧和理论知识的掌握速度都令人惊叹，他比起谢尔曼、石田剑樱这些人，也就是差一点实战经验而已，作为一个普通的富人家庭的孩子，他已经能算是天才了好吗？
但这有什么用呢？他自己觉得这不够，觉得这是弱小，那这就是弱小啊。
“我的……母亲。”季问东说：“她是一名归隐的送葬者，在相海毕业后曾在绘世金塔工作，后来认识了我爸爸，就回到了浅江定居了。”
“哦？你还是校友的孩子？”
“她死了。”
夏渔在漆黑的坑洞里，都能感受到季问东咬紧了牙齿。
“死在了我面前。”
可能是这种幽闭的环境更容易让人打开心扉吧，他长出了一口气，对夏渔说：“我要报仇，我总有一天要找到那个家伙，把他烧的连灰都不剩。”
夏渔眉头一皱：“你母亲，是死在英灵的手里吗？”
“起先，我以为是的。”季问东缓缓说出一个诡异的事实：“但是现在我正确地认识了英灵之后，我几乎可以肯定，那家伙不是英灵，虽然他的形体很诡异，但如果是某种变身的天赋效果，那应该也能达到那种程度，那个家伙，是个送葬者。”
“你……当时多大？”
“七岁。”
话题一下子就陷入了沉默，夏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而季问东，似乎也觉得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时间悄无声息地溜走，可能过了十分钟，也可能过了一个小时，夏渔感觉到坑洞里的氧气开始变得越来越稀薄了，可能是因为之前季问东的火焰燃烧了氧气的缘故，消耗的速度要比寻常更快一些。
她有“岚宗”护体，在气流的掌控上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优势，但对季问东而言，缺氧却是没法解决的难题。
“季问东？”
没有回应，夏渔顿时心里一慌，卧槽，不会吧，第一次带新生出任务就搞出人命？！
她撑起浑身酸痛的身体，探手往前摸了摸。
季问东应该是昏迷了，夏渔的手在他脸上戳了戳去也丝毫不见有有反应。
擦咧……
夏渔还能有什么办法？
她还真有办法！
电视里不都那么演的吗，嘴对嘴就行啦，更何况夏渔掌握着岚宗，亲一下能送进去的空气绝壁比电视里那些水下情侣强多了。
可是……人家是情侣啊喂！
就在这时，季问东似乎已经开始产生了什么奇怪的幻觉，他嘴里呢喃着开始喊。
“妈妈……”
夏渔翻了个白眼：“这么烂俗的吗？”
唉……行吧行吧，洒家女中豪杰，人命关天咱就先把这点礼义廉耻往旁边丢一丢，反正这乌漆抹黑的，被亲的那个还在昏迷，又没人会知道咯。
夏渔伸手摸索着季问东的嘴唇，但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却总是一遍遍地开始闪现刘小千的身影。
……小破孩，不好意思啊。
诶？特娘的，我干毛要给他道歉啊！初吻是老娘的，关他屁事啊！
夏渔咽了口唾沫，她缓缓地往前凑了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是理智和责任在告诉她，这是自己应有的担当。
越来越近，夏渔知道，她的唇瓣离季问东的，正越来越近……
忽然，头顶的倾塌山体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声响，夏渔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在漫天的深邃光芒中，哈布洛峰的山石像是被什么难以理喻的强大力量给生生撕开了一样，青天白日的光芒骤然铺满了夏渔和季问东藏身的这个小小的坑洞。
刘小千，他的双手涌动着深邃的紫黑色光芒，像是开山的巨人一样撕扯开了哈布洛峰的巨石，毫无疑问，此时他正爆发着那种君临一样的伟力。
在浅江，他怒吼着像个死士，在阿拉斯加湾，他冷漠地像个屠夫，但这一次，他的双手依旧澎湃着帝皇一样的力量，但他的脸上，全是泪水。
刘小千从来没有哭过。
被同学欺负的时候，他没有哭。
被顾淡淡拒绝的时候，他没有哭。
面对顶级英灵，双臂尽毁的时候，他没有哭。
在阿拉斯加湾，那个穿着和服的女孩为了他倒下的时候，他痛苦、他愤怒、他悲伤，但他，没有哭。
而这一回，当他站在哈布洛峰倾塌的山体面前，仅仅是知道了那种可能，那种她会死去的可能，他就这样，哭的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
你不能死啊，你不能死啊……
是你把我从只有一个人的地方带回到这个世界的啊，我不说，我不认，但我知道的啊，我知道在我心里的那个世界里，就只有你在我的身边啊！
他怕，他没能救下郑瑶，他怕自己也救不了夏渔。
刘小千就是用这样一个狼狈的模样，驭使着狂暴的“虚空幻界”，把整个哈布洛峰撕成了碎渣。
然后……他就看见了夏渔正捧着季问东的脸，她俯身上前的模样，她要做的事，这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一幕，让他顿住了。
刘小千的胸口微微起伏着，但整个人却像是一个雕塑一样，他就这么看着夏渔，就这么看着。
夏渔回过头看见了他，那个小破孩。
她愣了愣，第一反应就是解释，我要解释，你听我解释！
但是当她的目光看到他脸上模模糊糊的泪水的时候，她颤抖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觉得，一柄巨锤，砸在了心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