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向茧大人交上第一次的“故事”时,我整个人都是趴在地上胆战心惊地一点也不敢与其对视。不单单故事显得七零八落,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战斗,没有广茂浩瀚的世界,甚至还好几次打破了规定。不足三十分钟的故事是光作为九岁孩子所能想象的极限了,比起茧大人所期待的浩瀚史诗差了太多太多。

我本以为她会因此而罢免我的职务,将我送回到小黑屋里去禁闭十几个月。本以为自己将无法履行自己与光的约定,不得承受吞下千针的诅咒。甚至,我最愧疚的,是他说“你有着和我母亲一样美丽的眼睛”,却没能给他留下一张照片。

然而茧没有说什么。

她翻阅了一遍我初次的工作记录,简单地提醒了一下我一开始的未书写“故事”的疏漏,梳理了一遍工作中的瑕疵,但对我的失职与违章却只字未提。她只是慵懒地翻了个身子,睁开了含着翡翠的眼,看了看我,悠然的声音回荡在心里。

以你喜欢的来就好。

她如此答道。

这样随意的答案实在无法让我满意,但我当时甚至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实际上,茧大人或许当时就明白了。

“他”,是特殊的。

那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没有再在地下城之中见过他。

这段时间内我也接待了无数不同的“冒险者”们,经历了崭新而又不同的世界。有的人功成名就,带着成功的幻想与实现的愿望离开这里。有的人在一次次失败与一次次挑战之中迷失自己,背负代价彻底消失。

但无一例外,没有一人与我沟通过。

他们的“故事”中,他们一直都拥有强大的伙伴,不断扩充的武力与军备。一路上招兵买马,志同道合之人比比皆是。

而我?

我只是“故事”的叙事者罢了。

若不是为了询问武器与卡片的效果,若不是我主动与他们沟通指出他们可以做出的而选择,我便犹如空气一般,真正意义上的GM。

这样很好,不是吗?

本应如此,不是吗?

但是……

空荡荡的心却在冷风中日渐消瘦,向内骤缩的空洞迫切的需要什么东西来填补。

若不是因为他的存在,我或许根本不会如此觉得有什么不妥。作为GM的我本不该参与到游戏中才行,也不该羡慕他们的经历。

而现在,若只是有人能与我搭一句话,我都会变得雀跃,小鹿乱撞。

“叮铃。”

正在收拾房间,木门忽然传来了清脆的声音。伴随着雾气随之从外被推开,我也连忙坐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欢迎来到……”习惯性地脱口而出,却发现来者透着莫名的熟悉感。那如墨般黑色的瞳孔过目难忘,褐色的短发如丰硕的垂穗微微摇曳。

“光?”

看起来十一二岁的,男孩已经到了与我相仿的年纪,我却因此而带有疑惑,声音僵硬。

“嗯,这一次也麻烦你了。”

他微微点头,脸上比起第一次见面多了些笑意。

“对了对了!先休息一下吧,不用这么着急。”

心脏倏然一跳,自己连忙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唰”的一下推开了椅子,躲到三米外的厨房区,手忙脚乱地躲在冰箱门的后面,借着冷气冷静自己烧红的耳朵。

虽然我之前说过,我们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但相当长也不过代指三两个月而已。而对于他来说,仿佛却过去了三两年之久。

从原来九岁左右刚刚丧母的孩子,成长为了十一二岁初显成熟的少年。或许是因为我本身并不是人类,此处又不是他所本应身处的世界,一月一年,彼此的时间相互错位。或许是因为那份打击对他来说太过庞大,承受了这一切的他比其他的孩子都要成长得快,成熟得多,沉默得紧。

“你一直都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呜咦?”

忽然被问起,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冰箱的寒气冻了下我,整个人拉起了可笑声音。

“你是在问夕雾吗?”

探出头,对着他写满“明知故问”的眼睛,悄悄别开了眼。

“这里还有别人吗?”

那不是当然的——没有吗……

“是啊,一个人。”

他看了看趴在冰箱门上的我,视线缓缓移开,扫过我不过三十平米的精巧蜗居房间,落在我那唯一堆满各式各样凌乱物件的双人床上。

“一个人也放双人床?”

“夕雾喜欢不行呀。”第一次被人指点这一点,不开心地嘟了嘟嘴,“夕雾就是喜欢滚床的感觉。”

“没什么不好。”

唔。

话题被他淡淡的笑容一下子掐断,让我瞬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

“那个,你想要吃布丁吗?”低头,无意间看到了昨天送来的零食。

“当然,不过这里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你是在惊讶哪一点啊。”我拎起两个布丁,关上门,“虽然夕雾这里比较小,但可不是与世隔绝。偶尔也是会出去的。”

“那有去过什么地方吗?”

“这个……”

刚刚坐下,正准备打开布丁的盖子,光的问题便让我哑口无言。

毕竟,我真的什么地方都没有去过。

自打记事起自己就在这个地方长大,平时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学习知识,少有的外出机会便是与“茧”大人的会面。家里很多东西其实都不是我自己外出买来的,因为有需要便会有人送进来。

“……关于夕雾的话题会变得很无聊的。倒是你,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来?”

坐下,才发现今天的他穿新校服,手中拿着两个月前的小薄本。

“换学校了?”

“嗯。父亲说需要带我换个新的环境,大概一年前才办完了各类手续,现在也才面前适应下来。”

“应该……恭喜你?”

“这没什么好值得恭喜的吧。”

面对我眨巴眨巴眼睛悬而未决的态度,他摇了摇头。

“出什么事了吗?”

“……没出事的话,我或许就不在这里了。”

果然……

不同于那些追求荣华富贵的冒险者们,光只会在需要帮助的时候到我这里来。

“看起来,你在新的学校也没有交到朋友。”

“虽然……是没错。”他避开我直勾勾的视线,颔首道,“但我已经有朋友了。”

“有吗?你之前可没跟我说过这些。”

一万个不信。

“因为是个笨蛋,所以我觉得不说也行吧。”

“既然是朋友还把他当做笨蛋,若她知道了肯定会很伤心吧。”

“反而倒不如说她笨的恰到好处,不然的话早就发现了。”

“那她还真是可怜。”

“是啊,不过这也是她的优点。毕竟我宁愿看到一个笑着的笨蛋,也不愿意看到她时常生气。”

“既然你这么不想让她生气,那就别把她当笨蛋看呗。”

“那样她就不是她了。”

诡辩,绝对意义上的诡辩。

反正说不过他,先给他那位不知名的朋友默默地默哀几秒,吃掉最后一口奶油布丁,推开了空杯子。

“既然不是因为朋友的事情,这次又有什么样的愿望来找夕雾呢?”

“这个。”

他从自己那随身携带的小薄本中抽出折了三折的纸片,展开,平铺在我的面前。

“毕业志愿”印在A4大小的纸张上。

“不知道,这算不算愿望。”

他那微笑着的漆黑双眸,总让人觉得他离这里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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