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我是知道的。

不论是怎样的故事,都会有一条无法改变的主线。不论过程与选择,最终都会落在那仅有的几个结局中。从他做出选择的那一瞬,故事的结局便已经决定。

此时的阴沉的雨也好,萧瑟的风也好,漆黑的影也好。男孩孑然独立与墓碑前的背影,模糊了一切,却也连接了一切。我躲在树后,看着他低头望向青冢。同行而来的黑衣人一个个接连离去,唯有一个临走前将白色的手套放在他寒冷的骨架上,晃动它绷紧的身子,无奈离去。

那墓碑周围,栽满了浅紫色的锦簇的喉管小花。墓碑之上,刻着漆黑被抹去的字。云雾凝滞,虫鸟死静。不愿忆起,不愿相信,或许他从内心深处就是这样想的,所以这泛着嫣红背景才如此唐突。

“墓碑前,光想要勇敢的接受……”

写下的字,再也无法读出。自己旁观有些任性的愿望,却遭受了古籍巨大的抵抗。写下的字瞬间被抹去,破碎的字词重新组合,词根与词缀相互交错,留下的只是成篇的“悲鸣”。

不愿相信妈妈那是最后一次听闻母亲的问候……

不愿相信今后再也无法见到她的留言……

不愿相信还没能与她共度日出便已两岸相隔……

不可能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故事”暴走般地书写在空白的羊皮纸上,半透明的灰色雾气从地表卷起,笼罩在他的周身。尖锐的爪牙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巨大的尖爪点着他消瘦的肩膀,没入身体想要掏心挖肺。

“光!”此时此刻无法写下任何字的我大声站出来,向快要无法看清的他吼道,“战斗啊!作为勇者的你不能在这里倒下的!”

“勇者……我根本不是……”烟雾中,缥缈的声音被距离硬生生拧成了自厌的一团,“没有勇者会像我这样……我只会逃避……勇者一定会战斗到底,一定会将所有的敌人都打败,笑着迎接幸福的结局。”

是啊……

我所熟知的勇者如你所说,是强大而又无畏的人。

“但夕慕所期望的勇者,却并非如你所说。”心中一横,从树后面走出,身体划过灰雾,向着声音的源头走去,“勇者可以没有强大的力量,勇者可以没有坚强的意志。但……勇者就是勇者,你从一开始不就相信自己,希望自己相信自己,可以成为自己所相信的勇者吗?”

穿过缭绕的灰雾,深处的光紧紧抱着自己从一开始就带入这里的绘本与薄本。蜷缩在地面上,抱着自己内心深处滚烫的情感混合物。背后的怪物趴在他的肩膀上,尖锐的猫眼缩成一条直线,嗅其芳香的气息。

“你忘记了吗!你绘本上的你,可不是这样的!那样能够战胜困难的人,不正是你自己吗!”

“不是的!”光倏而扬起了悲鸣,混着七零八落的感情咽下,划破喉咙,“不是的……我成不了那样的人,我甚至无法从母亲离去的事实中苏醒过来。一想到睁开眼睛后看到的是纯粹而孤独的世界,那还不如让我在这里死掉好了!”

仿佛听到了行刑的许可,他背后的怪物露出鬼魅的一笑。伸出了的尖爪划出一道尖锐的弧线,直指他的颈部。

“这样的事情,才不会是光的愿望!”

书写且叫喊道,那无止境写满整整一页的悲鸣终于停歇了。

怪物的尖爪停在他的脖子半厘米的位置上,光望向我的双眼溢满了脆弱的泪水。

“爸爸……很快就会将我接走。”

“嗯……”

“他说……会到一个距离他工作比较近的地方,会到新的学校,能让我结交到新的朋友。”

“嗯……”

出乎意料的,我从那泪水中能读懂太多。

“但我可能做不到……我不知道在她离开后该如何面对同学,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不知道能否依旧笑着回答别人关于家庭的问题,甚至害怕任何的窥探。”

“所以你才许下了这样的愿望吧。”

“……嗯。”

“打着想要见我面貌的理由。”

“……嗯。”

“却是为了能够像个朋友一样开始。”

“那……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朋友……一直一个人生活的我,也有朝一日可以交到朋友吗?

他望向我的目光如风中残烛,忽明忽暗,摇曳于生与死之间。仿佛我那黏在一起的上下唇说出哪怕任何一个错字,他都会在下一刻消逝。

“‘夕雾是你的朋友’,夕雾这样说着,写下了’故事’”。

字落下的一刻,我那虚无缥缈的身体排开了周围的空气。双脚踩在披满青翠的草地,承受着肉体之重。话虽未从我口中而出,但落入故事之中的我已然不再单纯地是故事的叙述者。

实实在在地,我进入到了“故事”之中。

“战斗吧!光!现在的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挥动笔墨,抱着古籍的我鼓舞道。

“嗯!”

他将卡牌从口袋中扔出,三张牌伴随着“嗖”的一声飞到半空中。燃烧的蓝焰震慑住了背后的怪物,令它啸叫着后退几步。

“光发动‘武器洞‘卡牌,通过抛弃一张卡片,随机获得一柄一次性武器,该武器无视职业与技能要求。”另一张卡牌应声在火焰中燃尽,青色的剑柄从火焰中徐徐冒出。

“光握住剑柄,抽出剑身,伴随着那银色剑刃的嗡鸣,应声刺向面前的怪物。”

“呲!”

剑身刺入怪物的身体,对方无力抵抗,嘶哑的不甘化为了悲鸣,化为黑雾钻入地面。日光划破阴影与迷雾,一直缠绕在周围的灰色逐渐散去。手握着剑柄的光松开了雾化的剑,颤抖地转过身。眼看着他快要倒在地上,我三步上前撑住他九岁孩子承受了太多的沉重肩膀。

“你已经很努力了。”

向着我的脸颊,他伸出了手。揪住了我的帽檐,却又无力揭开。

“想看吗?”

天空早已放晴,古籍上也静静地书写起了故事的终篇。

“嗯。”

在那最后,最后的一行……

“夕雾揭开了自己的帽檐。”

淡紫色的卷发款款而落,拂去了光的泪痕,厚厚地叠在汗津津的肩膀与瘦弱的肩胛骨上。梦幻般的瞳中第一次浮现惊喜,倒映我十字形的瞳孔。双颊在对视中微微燃起生红,尖尖的兽耳向两侧羞涩地塌下。

“‘正如那墓碑前馥郁且温和的夕雾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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