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寸心笑傲

秦王政九年(公元前238年),嫪毐死,吕相辞官,秦国朝政大权皆归秦王政所有。

就好像所有换届之后的上位者们一样,亲政后的秦王对国家官僚体系进行了一次清洗。跟着嫪毐造反的一派自是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剩下一些非死忠的嫪毐门客与少数吕不韦派的官员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调职降职。空闲下来的大量重要官位,自然是由嬴政的亲信担当了起来。

虽然说起来秦王这些年在两位权臣的阴影下活得相当憋屈而且没什么名声,但事实上嬴政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自己势力的建立和对各色人才的拉拢。像是平叛有功的昌平君、昌文君,老将王翦,还有相当一批的青年将领与数量众多的食客。朝堂一清,这些人便迅速获得了提拔或是任命,肩负起各种层级的权力,成为了撑起大秦这座广厦的国之栋梁。

不过,即使在这一片的任命名单之中,也有一个名字颇为耀眼。

新晋大良造,风见冥华。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名字在整个名单里最长以至于让那一列的名字都为了她而平白多空了一点尾巴,也是因为这个人所被授予的爵位。

商君变法之后,秦国共设二十级军功爵位。从低到高分别为:公士、上造、簪袅、不更、大夫、官大夫、公大夫、公乘、五大夫、左庶长、右庶长、左更

、中更、右更、少上造、大上造、驷车庶长、大庶长、关内侯和最高的彻侯。爵至不更可以免除兵役,第七级公大夫起即是高爵。大上造之爵已是整个军爵系统中最顶尖的一批,如商君、樛游、公孙衍、白起等都曾封此爵。现在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大多数人都没有听说过的家伙——还是个女人好像——突然受封此等爵位,纵然没有实权性的官职仅仅只是在国尉府挂了个不疼不痒的检校影密卫大将军的虚职,这也是从来都没有过先例的事情。一时之间,各种传言甚嚣尘上,朝堂之上各路人马对此议论纷纷。

不过……奇怪的是,对于这些议论,无论是王座上的秦王政还是最顶尖的那一批权臣大将都没有参与干涉,只是保持了一个诡异的沉默态度。甚至是评议的中心,那个名为风见冥华的大上造将军本人都未曾在群臣面前露过面。一段时间过后,大概也是感觉到了情况有鬼,关于此事的争议也就渐渐平息了下去。

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清楚,这个新设立的所谓影密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机构。同样,关于秦王政的那只秘密刺客部队“罗网”,这些普通官员们也是知之甚少或者全无概念。只有如王翦、昌平君这样的重臣,才知道这个名字与其名下或隐或显的几个官职所代表的含义……而且就算没有做这官这爵,他们对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还是仙的女人也绝不会有轻易得罪的意思。

说到底,自己等人都只是后来效忠者,和人家对王上投资和效忠的时间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在各位大佬的沉默压制下,这件事终究像是池塘里被大石激起的波浪。看起来势大,却很快便消弭无踪。

攘外必先安内。

国内事了,野心勃勃的秦王政便开始了他的向外吞并计划。首当其冲的,便是国土相邻的赵国。

这个计划虽然说有着“比起攻打弱小的韩国,第一战更适合赢得对近年来渐渐恢复了强大的赵国的胜利,向天下展现大秦军人的强大”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明眼人都知道,这里面未尝就没有报复当年质子生涯的意思……不过当然,不用明眼人,正常人都不会在国君面前提起他那段耻辱的童年时光。反正他是王,他说要打谁就打谁。只要没什么大错,属下们照办便也就是了。

就这样,伴随着试探性的小规模冲突,秦国已经渐渐做好了全面战争的准备……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秦王政十二年(公元前235年) ,一场大旱席卷了天下。数月以来,秦地竟是滴水未降。骄阳似火,照尽大秦腹地,使得田地龟裂,“掘地三尺而不见湿土”。一时之间,这个建造了防水治水之大工程都江堰以止洪涝的国家竟是陷入了无水可用的窘迫境地中。

这可好了,仗不用打了。秦王紧急下拨赈济钱粮,同时命令各地官员迅速开挖深井毛渠,保证夏季播种的正常进行。然而一系列政策下来,旱情在烈阳的见证下却依旧不见缓解。零星的水源和遥远的老渠根本管不了如此大范围的旱情,多地农民只能紧巴巴地吃着救济粮,眼睁睁地看着刚刚冒头的绿尖儿在阳光下枯萎消亡。

再这样下去别说对外战争了,经此一劫的秦国还有没有能力把敌人挡在函谷关外都是个问题。也是明白秦国的艰难处境,关外六国虽然也同样受了一些旱,但却依旧开开心心地说起了风凉话。一时间各种所谓的预言满天起飞,什么“秦国暴政,致使天降大旱”,“旱之所至,因秦暴也。饥民无数,其国将灭”之类,闹得很是人心惶惶了一段时间。

秦王对此的回应是,赈灾,祭天。

好吧,这本来也没什么。毕竟是天降灾祸,他之前的政策已经称得上是尽了人事了,现在来祭祀神灵祈求降雨就是最恨他的敌人也从中挑不出什么毛病来骂。

但问题就是,就在秦王于高台之上拜过天地献上祭品之后,晴朗了几个月的天却忽然就下起了大雨。根据现场的官员侍者们所说,在秦王念完祭词把玉佩投入渭水的下一刻,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便忽然聚集起了厚重的乌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大雨便倾盆而下,覆盖了大秦每一寸干涸的土地。

秦国人自然是欢欣鼓舞大赞秦王大赞上天,六国却是尴尬了。那一句句据说是各国官方占卜出来的唱衰预言就好像是抡圆了甩回自己脸上的巴掌,扇得各国高层大失颜面。

虽然不久之后,自己的国家上空也飘来了一些雨云,算是解了不少地方的旱情。然而这却没有让六国贵胄们的脸好受多少,因为早在下雨之前,秦王的祭祀词就已经流传了开来。刨去那些繁文缛节的敬神部分,却是有这么一句——“献以玉珏兮,祭四海雨顺。愿天下生民兮,太平久安。”

瞬间,秦王政的形象从得神灵眷顾救了自己国家的贤君变成了功德能够为善天下的圣王。虽然普罗大众多半看不懂也不怎么去听长长的祭词,虽然各国高层禁止这件事在民众间流传。然而纸包不住水,还是有不少人知道了这件事。不说一举逆转往日里六国宣扬的暴秦形象,却也足以让人们对秦王产生一定的敬畏之心。毕竟获得神眷,在这个时代可基本算得上是其人之行合乎天道大义的标志了。

一次大旱,拖慢了半年备战的进度,却让嬴政平白得了个相当不错的好名声与更上一层的忠诚心。应该说本来应该是很能够让他开心的事情。然而很快他的侍者们就发现,王上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高兴,甚至还略有些气恼的意思。

“所以说,我用不着你的这种帮助!”

王宫殿内,一袭黑色华服的青年帝王烦躁地踱着步,向身后施施然站立的绿发女子大声抱怨着。

“我知道。我只是在帮那些受灾的人民而已。”

面对雄狮般脸带怒容的秦王,冥华微微笑着,用一种看幼猫的眼神回应着他。

除了殿中两人以外,谁也不曾料到,秦王政堪称神迹的那一次祭祀,其实真的就只是一场普通的场面任务罢了。他只不过是拖着熬夜处理完政务的疲惫身体,登上了临时布置好的祭台,念了一通随便找了个学士写好的祷告词而已。瞬时降雨也好,传到普通人乃至六国高层耳中的所谓替天下人谋的祭词也好,都完全是出自大妖怪以及她手下罗网组织的手笔。

“我招来云雨,动用了超凡的力量,是为了黎民百姓免受旱灾,并非是想要加强的秦国力量。而之后宣传你的功德又完全是用罗网组织来达成的,连我一直喜欢的实力尺度‘一只东皇太一’都未曾使用,只能说是顺承天意随手而为罢了。这有什么问题吗?和当初我们定下的约定冲突了吗?”

“……”

扯着嘴角盯着面前难得笑得像只狐狸的自家老师。嬴政的嘴巴张了又合,反复几次,终于还是没有能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算了,不跟你争。”

轻轻叹了口气,默念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嬴政收拾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静的大秦帝王。

“回到正事上来。你应该听说了吧,关于和亲的计划。”

“啊。远交近攻,和亲是古老常用的手段。”

点了点头,冥华笑容不变,伸手摸了摸嬴政侧面的鬓发。

“不过,既然要娶人家回来,可就不要亏待了她们啊。”

“这个不用你说。”

翻了个白眼躲开大妖怪的手,嬴政呼出一口气,转身走到了殿中央的山河地图沙盘前。

“除了赵国以外,其余五国都要选派一位使者前去。我准备让你去齐国或者楚国,反正你整天也是闲着。怎么样,选一个吧。”

“嗯哼,臣遵命。”

走到这由她设计出的中原缩景模型前,大妖怪假模假样地对着嬴政作了个揖,随后摸着下巴思考了起来。

嗯……算算时间,项少羽是……啊,还有几个年头吧,那楚国就算了。

齐国就更算了,我在桑海住了二十多年呢。

“唔……那我就去韩国吧。”

“……你尊了个鬼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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