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方说,儿时的噩梦。

根雕上的扭曲老人面孔,色彩鲜艳的小丑,面影模糊的佝偻老妪,初次大发雷霆的父母。深深地烙印在记忆中,时至今日也无法忘怀——

何其精彩。

但这对他从一开始就不适用,所以你永远传达不到。

我们一样,我们能够有所共感,我们之间有相同的地方。

人造出的神明有着自己的形象,因为他们害怕若是连皮囊都没有相同之处,那么高高在上的神明又有什么理由赐福他们。

但事实从来都和想象存在无法填补的空缺,一意孤行的崇拜只能换来嘲弄——不,祂的嘲弄甚至并非因你而起。

想想看,对愚蠢的恶神全身心献上自己的悲叹到底能入手什么。

不过现在的你要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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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美少女又是好班长,但还是就这么无事退场放学回家了。

再见,希望明天看到的也是今天的你,毕竟让美丽的东西毁坏在人眼前的悲剧在人性上太过低劣,以残酷作为美德的看官也毫无值得自满之处,所以还请余下的世界对她温柔一些——闲话不提,现在只剩下等待简漪一件需要做的事,那么在等待过程中,不妨探讨一些其他事打发时间好了。

就从我自己开始。

人类在失去某个身体部位(像是手臂,腿脚,诸如此类)之后可能会性情大变,这种事情诸位可能或多或少听说过。

这情有可原,除去自我和他人对自身认知的巨大变化,“情绪”本身也不仅仅是被大脑所掌管——肌肉和神经的交感与反馈,其中的整个过程才是能够被概括为所谓“情绪”的完整体验,而失去了某些部位之后,其体验本身也就自然会对应地在某些场合有所缺失——啊,老套的伪学术话题还是不展开的好,毕竟是自我感觉良好的臭高中生,说了也不会有人当真。

但是这就产生了问题,相信各位也意识到了为什么要谈论这个话题,也是过去的半年里我一直都想知道的事情。

失去双手的我又有什么地方产生了变化呢。

失忆症——可惜不是,镜海说过那是夏天的骚乱为我的精神带来的负担,和我要去负责铲除的其他问题儿童一样,是外部灾难留下的后遗症。

得是些其他东西……大体来说,就是性格上的,更加和我的特质有关的差异。

我变得比以前更阴沉了吗。

我变得比以前更消极了吗。

还是说比以前更加不知死活?毫无危机感?油嘴滑舌?

最后一条先不提,前两个好像和我变成残疾还是没有关系,正确来说应该是发现自己无法死去之后的结果。无法死去也就意味着最基本的生存需求绝对不会无法得到满足,如果需求层次理论能够反映在人格构成上——我猜也肯定能,那底层根基的动摇肯定会让整体表现出现差异。

于是很遗憾,虽然看起来很像是答案,我也很希望这就是答案,但这和答案的距离还是远得难以触及,简直不在一个层面,不是一个问题。

我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难以回答。

察觉不到。

要说也应该是件简单的事才对,只要把过去的自己和现在叠合,就算有着主观成分也肯定能意识到不同。

我本以为自己会注意到什么,然后反过来不愿承认,我以为会是这样。

然后我想到了。

在夏天前的自己。

在这一切发生前的自己,遇到镜海前的自己,转学前的自己,和家人生活在下川了十多年的自己,我,我。

我。

哪里都不在,什么都没有。

这个问题得不出答案真是再正常不过,因为用作对比的先前的我根本不曾存在过。

看看你这副蠢样。

新安上的义肢颤抖起来。

你本就连名字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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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在校门前等你,但是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天黑之前肯定会不耐烦到自己离开。”

离简漪早退已经过了几个小时,现在是夕阳西沉天空转暗的傍晚五时。

当然验尸房内永远都看不到阳光。

“……我知道的,再稍微等一下就好,肯定会找到的。”

简漪朝身后的空气唯唯诺诺地回话的样子颇为诡异,但在空无一人的医院停尸房内一层层地翻找储存的尸体这件事显然本就足够惊悚。

“我是不是应该直接告诉你他们在什么地方比较好?”像是单纯以风声构成的话语在简漪耳边响起,“这是你的自由,我随时都可以回答你的疑问。”

“不,我一定会自己找到的,镜海小姐。”说着,简漪又从储藏柜拉出一床尸体,“我自己也能做到的。”

“你明白的吧?我回应了你的请求,告诉了你他的敌人的能力和缺陷,甚至还把他双亲的尸体去了哪家警局的验尸房也一应告知,后门的锁也帮你直接打开。换句话说,你根本就没有自己出过力呢。”

“所以至少最后这点……啊。”

简漪拉开盖在尸体上的布块,查看起脚边套上的姓名环。

总算是碰中红心。

“那看来旁边那具就是母亲了呢。是是,恭喜。”被称为镜海小姐的黑色少女人形从空中渐渐析出,“这么一来这次他最后就能达到目的了——那,在我走之前,简漪,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再等一下。”

少女将手覆上僵硬肿胀的尸体面孔。

下一瞬间,尚且完好的男尸便干脆地失去了皮肤与面容。

随之化形为他人模样的简漪并未停下,而是立刻将一旁的尸体也暴露在头顶的无影灯下,手部再次覆上面孔。

直到得来的两副面具全部消融在自己真实的面孔下为止,简漪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啊……毕竟是会把人格也吸附进去。简漪?还在吗?”虽是这么询问,但镜海也并无上前查看的动作,“现在就崩溃还早了半年啊。”

“……是,是的。我是简漪,我还……我还在这里。”直到简漪回过神来,大约过去了足足五分钟,“……这样,就能够赢过他的对手了吗。”

“对,你看,既然他只要对什么人说一句话就能心想事成,那你只需要把他的对象混淆起来再让他自己陷入困惑就好了——用他刚害死的父母是再合适不过,虽然我更想找他的姐姐,但她现在在旧车站过着生不如死的凄惨日子,还是留她一命等到结局才好。”

“这、这样吗……”简漪畏畏缩缩地连连点头,甚至连散乱的前发也想不起来去捋顺。

或许是对眼前女性的敬畏所致,又或是还在与自己方才吸收的人格梳理矛盾,她的模样看起来比平常更加诡异。

“好了,所以回答我的问题。”镜海伸出手,玩笑般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为什么这么想去帮他?”

“因为……因为他和我一样。”似乎是想起了他,少女的脸上总算露出安心的神情,“他和我都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都还记得那间屋子里发生过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

而且他今天主动和我说话了。

她这样小声补充。

他和我都是特别的。

他和我有相同的地方。

她轻声嗫嚅起来,回到了往常的模样。

“……是哦。”

镜海扬起嘴角,似是想要嘲弄一番眼前的愚者,但最后却什么都没做,只是再度消失在空中,留下丝丝黑色颗粒。

“那么想也是你们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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