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了一口气。

手心的汗已经把枪托都浸湿了。

山顶之上全部都是闪烁的灯光与人们兴奋的呼喊声。派对还在继续,人们还在享受着流星降临前的美好。五光十色的绚烂照亮了整片山林,却无法照亮我所处的阴影。

这里就是永生永世都浸润在黑暗中的真空。

腿在抖,不停地抖,疯狂地抖。

感官已经全部麻痹——放眼望去只有一片漆黑,耳边只剩下了夜风穿越树林时的沙沙声,闻到了潮湿黏泞的空气,后背靠在冰冷坚硬的树干上,已经没有了所有的力气。

那些在山顶上想要观看流星的人们啊,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们下方的黑暗中会发生什么。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化为尘埃,最后被埋在泥土里。

想要大喊,让他们听见我的声音,可是却不能。

还有人在追逐着我。如同饿狼一般,想要舔食我的血肉和骨头。

而我现在能够依赖的,就只有手里这把沉重的枪。

“学姐,你究竟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心脏像是被恶心的怪物给撕碎了,然后咽到了肚子里。

不远处传来了静悄悄的脚步声,掩饰得很好,但还是被我听见了。

不像是学姐,因为学姐是完美的猎杀者,不可能暴露自己的脚步声。

我举起了枪,把自己的身影隐藏在了摇曳的树影之中。

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对方则是在距离我还有两三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就在我神经紧绷的状态下,那个人猛地朝着我的方向冲了过来。

顿时被狠狠地扑倒在地,枪被撞到了一边,然后被沉重而又柔软得可怕的东西死死地压着,甚至都无法流畅地呼吸。伸出手想要摸到枪,却只能摸到冰冷的泥土和坚硬的石子。

有一种濒死的错觉。

“苟缺!为什么会是你!”惊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教授,你的36E大欧派压到我的脸了……”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把你当成是柳鸢萝了。”

穆怜依一边慌张地向我道歉,一边笨手笨脚地从我的身上爬了下去。

其实你不用这么急的,我能憋气两分钟,还能再享受很长时间。

“教授,你受伤了没有?有没有被学姐发现?”

我捡起了落在旁边的枪,然后把声音压倒了最低。

“不要叫我「教授」,叫我「怜依」。”

都这种时候了,这个女人竟然还在纠结这种东西。

“好好好,怜依。”可现在我只能妥协,“你受伤了没有?”

“暂时还没有,不过柳鸢萝在追我,而且追得很近。要是被她发现就完蛋了。”穆怜依的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我们两个加起来都杀不了她,反而会被她一网打尽。”

是啊,这就是学姐啊,强大得足以让星辰都黯然失色的学姐啊。

但是现在,我最不想听见的,就是「柳鸢萝」这三个字。

穆怜依似乎是看出了我落寞痛苦的神色,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把嘴巴凑到我的耳边,用近乎厮磨的语气对我说:“就算连柳鸢萝都背叛你了,我也还在你的身边。”

那对E的柔软紧紧地贴着我的手臂,然而我怀念的,还是学姐的C。

可是过去已经无法再回去了啊,已经背叛的人不会再回来。

“我是绝对不会背叛你的,我发誓。”穆怜依把手按在了心脏上。

不,你不明白的啊,你是名叫「穆怜依」的女人。

你不是「柳鸢萝」,你也永远都无法成为「柳鸢萝」。

就在这时,光明正大的脚步声从我们的身后穿了过来。

“荀袂、穆怜依,出来吧,我知道你们在这里。”

学姐充满穿透力的声音将我们两个笼罩了起来。

被发现了?不,我们现在的位置应该是绝对安全的,她看不见我们。

透过树叶的缝隙,小心翼翼地朝外面望去——学姐走到了距离我们还有四五米的地方,握着枪,神情悠然自得,就好像她不是来杀我们的,而是来散步的一样。

“不出来吗?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你们已经死定了。”

她其实是在虚张声势吧。这么暗的地方根本不可能看得清。

——直到我看见学姐朝着我们所在的位置举起了枪。

“跑!快跑!”我一把拉起穆怜依,头也不回地疯狂地跑!

不可能战胜学姐这样的人物!只能跑!

只要跑出她的射程就安全了!学姐不擅长短距离的爆发!

然后,也正是因为牵着穆怜依的手,我才发现她的手里空无一物。

“教授!你的枪呢!为什么我没有看见你的枪!”

“叫我「怜依」!不要叫我「教授」!”

你为什么还在纠结这种东西啊!我们都快要死了啊!

“你的枪到底在哪里!”我没有再惯着她,也不可能再惯着她。

“你如果不叫我「怜依」,我就不回答你!”

“怜依,快点告诉我你的枪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弄丢了!”

是的,我此时此刻最想做的就是,把这个女人扔在地上。

让她被学姐杀死,然后我自己一个人利用这段时间跑路。

但是我做不到,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被杀死。

我在不知不觉中放慢了步伐,叹了口气,然后抬头望着夜空。

“那我们只能够止步于此了。我的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

我话音刚落,青色的光球便划破了黑暗,带着一长条橙红色的火焰向着地面坠落。深蓝色的天际在一瞬间被全部照亮——没有恢弘壮观的感觉,也听不见山顶那群人热闹的欢呼,我只能够听见自己如同被放大了千万倍的呼吸声,和从遥远地方传来的寂静。

流星仿佛在无声地坠落,也许它的音量被调到了零。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不可能再跑掉了。

“苟缺,你先跑吧,我来拦住她!”穆怜依突然停了下来。

我不由分说地把她推到了一边,然后朝着反方向跑去。

不能再有人因为我而死了,需要死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可是还没有迈出脚步,学姐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居高临下,仿佛黑色的天使。

“不逃了吗?”戏谑的笑。

“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应该冷笑吗?应该动容吗?应该痛苦吗?

“只是厌倦了而已。”

轻描淡写的语气。

“为什么会厌倦?”

“时间长了就会厌倦。”

啊,原来「爱情」的保质期这么短。

什么所谓的「天长地久」其实全部都是谎言。

“既然已经厌倦了,那就杀了我吧。反正我的这条命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我张开了自己的双臂,闭上了眼睛,做出了拥抱一般的姿势。

死之前的世界无与伦比地安静。

“不,身为背叛之人的你根本就没资格杀他!”

穆怜依毫不犹豫地从草丛中冲了出来,拦在了我前面。

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本来她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你这个胸大无脑的女人给我让开。我先杀了他,然后再杀你。”

“想要伤害他,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不好,这句话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呢……

学姐显然愣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我对她说过的这句话。

就在这时,远方的呐喊声越来越响了,无数蓝色的光芒从夜空中划过!虽然依旧没有任何声音,但天空都仿佛在狂乱地抖动,就像是一杯被搅混了的水!

宝瓶座η流星雨终于在这个夜晚降临地球了!

而现在,学姐稍有松懈的时候,就是我的唯一的机会!

冲过去!扑到她!然后把枪抢过来!只有这样才能够活下去!

但是我连脚都还没动,学姐就没有丝毫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胸口顿时变得冰凉,用最后的力气一摸,手心顿时湿透了。

然后我把手里的水枪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还踩了几脚。

“tmd,每次都是我死,这破游戏没法玩了!”

说着说着,我便指着学姐的鼻子,满脸怒容根本就遏制不住:“学姐,说好我们两个组队的呢!你怎么突然就变成二五仔了!要不是我机灵,估计开局就被你秒了!”

“Biu——”地一声,学姐又用手中的水枪滋了我一脸。

“你,你别喷他!你来喷我!”穆怜依再次拦在了我的身前。

“穆教授,我想荀袂是我的男朋友,而不是你的。”

学姐双手抱胸,以玩味的表情盯着穆怜依。

“我,我知道。但是你不能欺负他!”

穆怜依虽然有些畏惧于学姐的气势,却依旧还是没有让开。

“你一个连恋爱都没有谈过的女人,又怎么知道情侣之间亲昵的举动呢?”

“我,我当然知道了!我好歹也是和荀袂在一张床上睡过的!”

“然而你们之间其实根本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他好歹是把我的身体整个看光过的!”

艹,这种事情您老人家干嘛要说出来啊!而且还是当着学姐的面!

顿时想跑,但是却看见了学姐「你要是敢跑我就弄死你」的表情。

于是我只能讪讪地笑了笑,然后用手机偷偷地打遗书。

“那又怎样?他爱的只有我一个人。你们所有人都清楚。”

“我,我现在郑重地警告你,柳鸢萝!你不可能独占荀袂一个人的!”

啊,我现在真的头好大啊啊啊啊啊!!!

至于我、学姐,还有穆怜依三个人为什么变成现在这种「在流星雨降临之夜的漆黑山林中拿水枪互射并且之后又吵了起来」的古怪关系,这就要从不久前开始讲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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