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知道了一切，你还愿意叫我师父吗……”
师父侧了下头，发间露出一只发红的眼睛，看着我。
我沉默了数秒。
这不是嘻嘻哈哈插科打诨就能糊弄过去的情景，师父是带着即使被我讨厌也要说出实情的觉悟来讲述的，那我也得正确地回应她才行。
……可我该怎样做呢？
被金色的壳包裹着的道心旋转着——道心刚结成的第一天就遇到了重大的考验，但这颗金色的糖豆似乎比看上去要坚实。
既然我的道心毫无改变，那么我能做的就是我如实地说出自己的心声——
“我不会认为你做的事情没有错，也不会因为你的痛苦而同情你，更不会宽恕你。”
“是啊，因为我就是个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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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为那和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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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她抬起头，凌乱的长发间两只眼睛哭得有点微微发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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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是说我不在乎你的所作所为，事实上，我觉得你的这段过去听起来真的很让人难受。死去的普通人或许只是你间接害死的，但是你宝贵的‘缘’却被你自己践踏了：你为了自己欺骗了重要的朋友，这才导致了后续一系列的悲剧——但这是我与你认识之前发生的事情，无论我做什么，也无法改变——因为能宽恕你的人并不是我。师父该请求宽恕的，是那些还活着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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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没有什么可‘可是’的。对于师父犯下的错事，既然小红还活着，小狼的女儿还活着，师父就去向她们道歉，请求原谅，而那些已经消失了的村民们——既然当时小红接受了审判，那么师父也应该做同样的事情，去找你的朋友接受审判吧，如果师父要被受惩罚的话……”
我看向她憔悴的脸。
“我会等着你的，我会等师父把债还清的那天。”
她听着我的话抬起眉毛，然后咬咬嘴唇，发出冰片崩裂的轻响，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我不值得你这么做……我是个胆小鬼，一定，一定不敢去面对她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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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人。
我感觉我的眉毛抽搐了一下。
我好像也难得地对她有点生气了，发自心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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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闹别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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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尽全力地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冰脑壳，手刀下落速度略小于时钟秒针的转速。
“呜啊！”
她瑟缩了一下，仿佛我的手刀不是打在比冰块还坚硬的地方，而是击中了她柔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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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要从我这里逃跑吗？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不如彻底地随心所欲，把这件事情从所有的人心中抹掉就好了吗？你做得到的吧。正因为你没有这样做，你才拥有赎罪的机会。而且你可没有逃跑的立场啊——你这人肆意玩弄了我的生活——倒转时间，揠苗助长，诈骗，性骚扰……你那些不该对朋友做的事情不是全对我做了吗？话说你根本没得到教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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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刀还停留在她的脑瓜顶上，这有点尴尬，我正在寻找把手拿回来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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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脑发热什么的，你都快要结丹才反应过来什么的，被可爱蒙蔽了什么的……不，没什么要解释的，对不起，因为我的任性玩弄了你的人生，真的很对不起！”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最后猛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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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慌乱的她看着真是有些新鲜，但是我的心里却并不是滋味……
她平日的笑容和此刻的痛苦都是发自心底的，只是她的笑十之八九都是在逃跑吧，让自己忘记过去就可以尽情地笑，她已经习惯于逃跑了。
一定是因为逃避对她来说能解决一切，毕竟她唯一可以随便浪费的就是时间了。
但是这毫无意义，因为她永远无法真正地逃离，她依靠咀嚼着这些过去而活着，无论是多么苦涩的东西，为了保留自己的本质她还是得去痛饮自己的回忆。
她不是会毁灭世界的魔王，她选择了做一个人，她享受了作为人类的快乐，那她也逃不开作为人类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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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份痛苦……至少我能把它削弱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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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这么说，我原谅你。”
我收回自己的手，架在自己的胸前。
“原谅……我？”
“你说了‘对不起’，所以‘原谅你’，很简单吧？想一想当时我也同意了，好像也只好忍气吞声了。”
不看用户协议的后果只能吃哑巴亏了对吧？
“但是我对你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情，仅仅是一句道歉——”
“你知道就好。不过没关系，至少对我来说足够了。”
“对你来说足够……？”
“朋友间不该做的，师徒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次我用目光锁住她的双眼，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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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师徒，所以，我就把那些师父的任性，当作师父锻炼我的方式吧。”
·
她的眼睛睁大，愣了半晌，然后她费力地挪动嘴唇。
“……我真的可以……真的可以做你的师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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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你还问这种问题吗？不如我来问你吧：你想收我为徒吗？”
这次我向她伸出小小的，稚嫩的手。
她看着我的手，迟疑着握住，我感觉到她纤长美丽的五指在凉丝丝地颤抖着。
“……想。”
“你懂事就好，既然决定要收徒的话，你叫我一声徒弟，我叫你一声师父，咱们就算是决定啦。”
我努力学着她当时那个看起来就很可疑的明媚笑容，但我学不像，那个笑容是只属于她的宝物。
“呃，徒弟？”
“哎，师父。”
我维持着笑容看着她，终于，她苦涩的嘴角抽动一下，弯出了个我熟悉的好看弧度。
“哈哈哈……嘿嘿，你记得好清楚啊，傻徒弟……”
结果她的泪腺似乎又久旱逢甘霖了，她抹着眼角，指尖甩出珍珠似的小冰粒。
“别哭啦，师父，你是想把给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道心增加难度吗——你还真增加不少啊，我可没想到我的师父的爱哭鬼程度有这么高。”
“讨厌啦，徒弟，别对为师这么坏心眼儿……”
“可我是打算今天欺负师父欺负个够本。”
“一边脸红一边欺负啊……真像徒弟的风格。”
“喂，你这不是已经完全好了吗。”
我又是一记转动速度略大于秒针移动的手刀，这次师父颇敏捷地躲开了。
“嗯，嘿嘿，徒弟真好……可为师很不好吧，做了那种事情的为师，根本是个恶人。”
“的确，师父做出过的事情如果以当事人的角度看简直是一场灾难。”
“……是啊，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用玩笑来掩盖过去的事情，徒弟说得对，为师得去获得原谅才行，但是，即使获得原谅也只是开始吧——希望为师不会在第一步就逃跑。”
“放心，到时候我会把师父一把推下去，让师父连逃避的时间都没有的。”
“嗯，嗯，为师会努力的，尽量吧……”
她的身体又抖了一下，看着有点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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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师父，刚才说的话很重，但其实我也从师父那里得到了很多吧，如果不是师父我也根本不会成为修仙者不是吗。”
“这没有什么好感谢的，修仙者大多数不过都是那种网文里露个脸都难的小杂鱼罢了。就和你们世界中的‘大多数’没什么不同：没有活着的实感，没有死去的觉悟，过着齿轮一样日复一日原地旋转的人生——只是他们的齿轮的旋转的时间更长而已。徒弟能从齿轮变成特别的‘自己’是徒弟自己的功劳，没有感谢为师的必要，即使徒弟没成为修仙者，也能找到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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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这廉价的安慰似乎是不太感冒。但这可不仅仅是一句安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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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我来说，成为修仙者是必须的，师父不会忘记了我的道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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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的起、承、转、合全都围绕着她。
她的任性、她的温柔、她的泪水、她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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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顺势用双手握住师父的手，咀嚼出了我话中含意的她有些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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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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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是会莫名其妙地钻牛角尖……
所以，是我让自己的道心付诸实践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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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让我来发下师徒的誓言吧——“
“誓言？”
“对，誓言，为了让师父不要再随便自暴自弃，为了不让你再对身为我师父这件事感到怀疑，为了把事实固定在师父的混沌故事里——师父，认真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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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荣华或富贵。
无论长生和不老。
无论无始与无终。
我向师父的眼泪和我的道心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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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不会丢下师父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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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来了……这好久之前就该对她说的话。
我自暴自弃地把师父含在嘴里的“等等，这气氛是不是不太对”瞪了回去，然后满意地看着师父第一次和我一样被蒸熟的螃蟹爬满脸。
“你你你你你你这厚脸皮徒弟，这不是超·级·会欺负人的吗，这是哪门子的师徒誓言呀！！就算是为师突然进入这种气氛也没办法——”
“还不是因为师父你事到如今还想着推翻故事的大前提啊？所以我不是说了吗，要欺负师父欺负个够本啊。”
我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情感受着师父的手在我的双掌中挣扎着想抽出去，这对于厚脸皮的师父来说可是第一次。
感觉真奇妙，几乎让我忘了脸上的火辣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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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她不再挣扎，而是把另一只手也放上来，和我的双手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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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天……果然被徒弟听了个一清二楚，为师的梦话——”
我沉默了，脑中回想起那个身在洞天葫芦中的深夜。
“怎么可能听不到呢……”
轻而易举地，我就从我的脑中找到了那夜柔软的草地，凉爽的风，还有她带着泪水的绝望梦呓。
也许我那天夜晚就该对她说这些的，但那时的我还没有察觉到这一切。
“怪不得一向吐槽成瘾的徒弟听说要去永夏时答应得那么爽快。唉，为师本以为徒弟愿意接受试炼是因为自己的兴趣，结果，又是因为为师的缘故拖了你下水。”
“没关系，我习惯了。”
而且，我并不讨厌——我在心里小声地补上。
“别习惯呀……会被为师赖上的。”
“不是早就被赖上了？”
我又是一记手刀，这次她没躲开，而是反过来按住了我的手掌，摩挲起她的长发……
沙沙的声响像是在撩拨记忆的弦。
“嗯，看来为师只能继续赖下去了……”
她瞅准时机，躺了下来，目标是我有点硌人的双腿。
于是我也没躲开，由于我这里没有碍事的东西，她靥足的表情尽收我眼底，这人的害羞读条怎么这么短，转眼间，攻守似乎又一次逆转了。
“接下来，拜托徒弟讲了。”
舒服地给我的双腿施加轻飘飘的重量的师父这么说。
“讲什么？”
我用手梳着她散乱的长发，这梳头的动作好像让她想起了什么——她抿嘴笑了。
"为师想听听你的冒险，不知道为师的家那在徒弟的眼中会是什么样。”
“好吧，那我就讲得精彩一点。”
“尤其是关于巧克力女剑士的部分，不许省略哦。”
“你还记着这个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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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努力地讲起了我的冒险故事。
在这只有两个人的混沌世界里，一个没有碰触到我们的光点在我们的头顶逐渐发亮。
那个光点没有名字，只有个模糊的形状，却散发着热乎乎的气息，把周遭混沌的寒意驱散了。
这感觉很熟悉，像是我那十坪小房间里炎热却又偶有微风穿过纱窗吹来的夏夜，让人渴望一杯清爽加冰的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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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很适合打瞌睡的氛围中，师父好像有些困了。
她的眼皮正在上下打架，每次眨眼都让合起来的时间变长，睁开的时间变短——对了，她这段时间一直不眠不休地在等我。
那就睡吧，师父。
我继续讲着，驱散追逐她的梦魇。
——至少今天，祝你做个没有分别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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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夏冰结 神话·情话-至你与我此生永不阔别时（情话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