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五六米见方的方形大浴池嵌在公馆里这个更大的浴厅中央。供应于人的设施,做工自然比鱼缸精细很多,曾经上城最优秀的工匠们在这里做出的地基和水道丈量精确到插不进纸张,又从哈洛行省运来最纯粹朴实的温泉石刻出带有浮雕的石板铺满池内,甚至让人在水中坐着的池沿台阶都非棱角而是不知名的走兽雕刻,圆润的外形让浴者可以在水中坐得舒服而稳定,一切与一切的匠心雕琢铺就都是为了衬得上此间历代主人的功勋卓著和无上荣华。

而现在池子里泡着的不仅有人,还有鱼。

——没有穿衣服泡澡的人,当然也没有穿衣服游水的鱼,华介和烟染都是赤裸裸的泡在水里的,却没有做一些想当然的事情——男人很是疲惫的靠在池边,水面上只露着坚实的肩膀线条和垂眸的面容,而鱼人姑娘的样子看起来快要钻进他的怀里,亲昵的姿势而手里的东西却不亲昵。那是块不透水的止血布。烟染把这布继续绕过华介的胸膛,一圈又一圈,包扎的姿势有如反复拥抱;最后撕布的时候烟染悄无声息的张开三瓣尖牙利齿的大嘴,那坚韧的布看起来被她的长牙稍微咬了一下就裂开了。

华介当然已经习惯了,或者说并不在乎,所以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的面容看着又累又困,只在烟染想给他缠胳膊绷带的时候稍微摆了一下手。“……小伤别包了,药浴泡一泡就好了。”

男人的肩膀还剩些额外的淤伤和剐蹭,看起来确实不太需要绷带的样子。烟染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绷带放回池台边上,合上三瓣嘴的表情说不担忧是假的;隐隐约约能看见她身后水底的鳗鱼尾巴不安分的波浪一般扭动着——鱼人倒不是不能泡热水澡,但药浴的温度已经算烫了。华介垂眸看着。“这边的池子比荒南小了很多,苦了你了。”

“妾身不要紧的……”烟染连忙说。“……妾身能伺候主人就可以了,这些真的不要紧;主人伤势要紧要是还这么记挂妾身,妾身会不自在的。”

“这些算不太上伤的。”华介很轻的点一下头,似是胸闷,出了口气才说。“我只是……我只是太久没有这些东西罢了。”

“是是是,都被打得好几处骨裂了,还不算伤?”不远处传来的女孩子声音娇笑了一下。“那下次你再有‘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就不把你从荒原上半扶半背的带回来了。”

烟染条件反射的抬了一下头。

——浴室里被巨大水池的热气氤氲看不清远处,所以细碎的脚步声伴着流水声近了,才能看见从外面走进来的是也已经准备入浴的科姿;女神王年轻妩媚的娇躯上只在着胸臀之间临时围了一圈不长不短的紧致浴巾,松垮垮的结感觉一扯就掉。那一双走起路来很有韵律的腿修长饱满,腿上虽然也有些挫伤擦伤,却丝毫不影响那份令人几乎缓慢沉沦的美感。科姿手上端着一个托盘走来,蹲在池边放下的时候,华介和烟染才看清托盘上的玲珑的水晶果盘和宝粥,还有一支瓶子长长的酒。

“东鹤执意给你做的,本来她想自己给你送来补营养,刚刚都快脱光了。”科姿和烟染和华介的眼神短暂对一下,说。“……我说我替她送,费好大力气把她劝走了。”

“劝走?”烟染不自觉出一下声。

“是劝走啊,人家不要上班的?就是因为大街上人群里见了你一眼,都旷了快两天工了。”爱丽丝样子的女神王蹲在池边,眯着眼睛看了看华介,就慢慢伸出一只脚去用脚趾碰水面,像在感受温度。“……人家在上城找份稳定工作不容易,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的。”

她试水温伸出去的那只裸足姿态看起来又随意又魅惑。足弓柔美,如玉雕一般的白皙肌肤已是常态,纤薄的脚型分布均匀形状性感,娇小的头指也不似寻常人类那般粗大……而反复离开又碰触水面的时候,那五根虚并的玲珑脚趾还是微微一上一下的伸展,像世界上最柔软又最漂亮的刷子。在氤氲水汽的湿漉漉的环境下被渲染得更加娇嫩秀气,简直想令人细细品尝——烟染看了一眼就强迫自己移开了眼睛,心里却依旧瞬间浮起这么多描述。

她当然一点一点都没学过这种真正意义上的评头论足,但自从这几天翻来覆去的把书房里那本《集足记》看过十来遍之后,这些形容词她已经记得差不多了——而就算这些用来形容最上品的姑娘双足的词,也不一定能完完全全形容出科姿身上爱丽丝的这双美脚有多么的性感瑰丽。

烟染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很渴望一双脚。

女人羡慕珠宝好像和鱼人羡慕脚的感觉还挺像的……恍惚之间已经胡思乱想了这么多时,烟染又听见科姿冷不丁调笑一声。“嗯……你是不是对我的脚起反应了?”

说的当然不是烟染,毕竟鱼人姑娘没有能起反应的那个东西,能起反应的东西在她下面的华介身上:她一直是类似趴在华介怀里的样子,所以科姿一说她也感觉到,热水里自己主人身体的一部分很快的变了一个高耸的形状——她当然知道变了形状的是什么东西,可华介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抬头看了看科姿。

男人和女神王好像都没太当回事的样子,所以场面看起来反倒是烟染自己不好意思的愣了一下,有一瞬间的尴尬;好在科姿什么都没说,女神王把自己身上浴巾一扯,露出一丝不挂光滑赤裸的身体,就大大方方在他们身边慢慢的下了水,在华介身边坐稳的时候,还很舒服的长长出了口气。“……我真的是有不知道多少年没像这样泡澡过了。”

烟染抿一下嘴,很自觉的把上半身探出水面,转头去摆弄池台上托盘里的酒粥果盘了。华介的眼神没有看身边的女神王,而是漫无目的的看面前浓浓的水汽。“你不是在王城地下泡过上百年了。”

“你去我那营养液里泡一天,就知道到底舒服不舒服了。”科姿也往后靠在池壁的凹陷里,把浴巾折一折缠在自己又黑又卷的大长发上——爱丽丝的头发又浓密又厚实,没办法完全包住。女神王看了看身边的男人——不知道是看华介的身体还是看华介的脸还是看华介的表情,她忽然一笑。“……我以为你只是因为穿了战甲才看着壮而已。”

“你都说过一次了。”华介毫无精神的开口又闭嘴。

那边烟染已经给两个人盛好了粥和温酒双手奉过来。而科姿稍微起身,也是双手接过来的。“我拿来三个碗呢,烟染也喝一点吧?东鹤说做了你的份的。”

她说的很自然很亲切,不过烟染却愣一下。鱼人姑娘心里想华介受伤东鹤一定担心的要死,好像没什么理由会细心到考虑自己——但大碗就是那么大一个碗,又看不出来到底做了几个人的份,小碗却一定是科姿拿的……所以她觉得再想下去好像就不太合适了。就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酒是温的,粥却是故意做冷的,粥里的蜜枣和红豆炖开了味道之后用冰块留了底,提神非凡;烟染只尝了一口,就知道东鹤的厨艺实在是很不错很不错——但这很不错很不错的厨艺却是自己之前在荒南城时抚子和士兵们从未跟她提及的,鱼人姑娘无声小口抿着粥,莫名觉得有点对不起东鹤;出了水的科姿也坐在台阶上喝粥,双腿在水面上荡来荡去的,伸出水面的并拢裸足不知道是自己看还是展示给华介看,语气像是由衷的感叹。“……就连我都觉得,这双脚即使在美脚如遍地春笋的女神王里,也算是很漂亮的上品了。”

男人不说话,不过水里阴影的形状依旧明显,好像已经也算种回答了。女神王一下一下用勺子给自己舀着粥,爱丽丝眼眸上爱丽丝的睫毛唿扇唿扇的,看着华介的表情有一点调笑的意味。“你要不要尝尝看?”

华介出了口气,终于轻声说。“一勺就行了。”

科姿笑的更明显——没什么恶意的笑,或者说没什么隐含的意思。女神王小心翼翼的从手中碗里舀出一匙冷粥,胳膊慢慢往下伸,却把那勺粥稳定的倒在自己赤裸右脚的足弓上;暖白色的黏稠粥食在同样在暖白色的脚面上流淌,慢慢拉伸的形状随着流淌流进趾缝,流到趾尖,不知怎么仿佛一种邀请。女神王伸脚的动作小心翼翼,就如同刚刚端着木盘一样,她把这只裸足伸到华介面前。“你快一点……要流下去了。”

华介犹豫一下,从水里伸出胳膊,轻轻抓住科姿伸来的裸足足踝,神情莫名的瞄了女神王一眼,才咬下第一口。

——粥是黏稠而冷的,早就被药浴泡热了的裸足却柔软。温冷交杂的口感在嘴里像是要融化了一样。那是完全就是认真品尝东西的姿态,区别大概只是品尝的东西冷门了一点而已;人是看不见自己嘴里的东西的,所以只能用口感去构思去想象唇齿间那一根根秀气脚趾的形状——脚趾之间的粥如何被尝走,趾尖美艳的形状又是如何在自己尝粥不经意的啮咬间轻微变形而又恢复原样,圆润趾甲又是如何自己的齿间反复膨胀……这样复杂而罕见的口感竟好像远远比这碗厨艺精湛的粥更值得品尝一般。

但华介也没有品尝到那个地步——就好像在克制什么。男人只是小口尝走了流在科姿脚趾上的粥,吃食脚背上的粥时更像只是象征性的吻了几下,就松开了自己抓着这只纤巧脚踝的手。科姿缩回脚去,脸上还是挂着笑。“……我要是用本来的样子在这里洗澡,一定不会做这种事情出来。”

“你要是本来的样子,怕是都不会进来泡澡了。”华介说,虽然目光还是散漫的看向水面上氤氲的热气,但样子看起来精神了一点——不知道提神的是粥还是什么。

科姿把空了的粥碗放到一边,复又下到水里。“那也不一定,我只是想让你精神一点……或者是我心里的爱丽丝想让你精神一点,在她的记忆里你虽然一直都是个偏内向的人,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无精打采的样子——才过去三五年,人就好像老了十岁一样。”

“我都快三十了——二十岁做了将军,戎马十年,有几个人不累的。”华介淡淡的说。“就算前年在王城交了辞呈,公主也没有一点放我下去的意思,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休息。”

“嗯。”

科姿轻轻点头,两个泡在池子里的人又沉默半晌,女神王又问。“你想她吗?爱丽丝。”

“我怎么能不想她。”

这句话不是立刻说的——而是又经历看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华介才开的口,男人讲话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让别人等,让自己等,不知如此反复长的时间里到底是在想该不该开口,还是更加的不敢开口——不敢的姿态也不是从沉默看出来的,而是男人讲完了这句话之后就从水里哗啦站了起来,是泡澡结束的姿态,也是不想继续话题的姿态;他双腿间之前一直隐没在水中的阴影此刻突然也出了水面,女神王看着那个形状的神情还是很自然,但脸还是有一点红了。

华介没有反应,接过烟染递来的浴袍,穿上转身就出了池子要往外走。还在浴池里泡着的女神王看着男人宽阔却憔悴的背影,忽然开口。“华介。”

背影停了一下。

“她也很想你……我是说,[我]也很想你。”科姿用力抿着嘴,开口时说。“我对你做的事情,就是爱丽丝会对你做的……所以你想对她做什么的话,也可以对我做的。”

——这句话的其他意思好像已经很明显了,华介的肩膀微微扬起又放松,从背影看如同叹息。而再开口时却是毫不相干的话。“……洗完到楼下来,还要和威尔兰特商量事情,他等很久了。”

他说完就往外走;浴室里水汽太浓,还没出门就看不见了。华介最后的姿势是朝烟染稍微招了下手,鱼人姑娘忙不迭的随便扯了件浴袍,跟科姿示意一下,就扭着尾巴跟过去了。偌大的浴室偌大的池子里又只剩下女神王一个人;科姿叹气,又往水里缩了一些。

她低头,看着离脸极近的水面,也不知到底能不能倒映出她那张属于自己又不属于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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