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吩咐,我已经让柯蓝往城里避去了。”

西岫在昏暗的写字台旁屈下腰,表现出一位多年的老仆应有的成熟和沉稳。面对着他服侍了多年的老主人,二人之间剥离主仆这层已经淡薄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关系之外,更多的是由于时间而产生的默契。

“……”诺儿可微微一笑,接过西岫刚又泡的红茶。

她站起身,丝毫没有了之前驼背的模样,也没有了埋身于这人偶“事业”的热情。她以仿佛又恢复了年轻,重新掌握了曾经丢失的优雅和自信,就好像所有关于她疯心于人偶,以及对外界的不闻不问,都是装出来的一样。

但出于祭司的魔力和血脉,没有人知道究竟她是否曾经真的疯了,而着也将成为永世的迷。

诺儿可慢慢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张,并从一旁的金鸟笼里取出她的好友——一只伴生信鸽。这种鸽子是孚勒尔德附近雪山特产的一种优质信鸽。它们是天生的魔物,附带着能够让自己死而复生的魔力,它们忍饥耐劳,能把信息传递到很远的地方。当被杀害或者受伤时,它们会立刻脱离自己的肉身,并用体内的魔力创造出一具新的,更加强壮,适合应付情况的身体。

这也就是它们复生的秘密锁在。

因而这种鸽子是很少见的。价格昂贵,又很难驯服。只有绝密的情报传输时,才会用到。

西岫帮诺儿可扶住鸽子的身体,而诺儿可则抚摸着它洁白的羽毛,把信件卡在它们宽大的嘴巴里一个足够用来放置卷起来的纸张的地方。

待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诺儿可脑中又开始浮现出占卜的结果,对未来的遇见与感知。

但她却迟疑了一秒钟左右,才把鸽子从窗口放飞出去。

“这样,就好。”

她的声音是那样清澈而又温和,就一如她年轻时候一样,充满了感染力与深情。

诺儿可无暇感慨于时光的流逝,她已经看到了足够多的东西,也已经对足够多的东西释怀了。时间在她身上造就的光景,对于她这血脉而言,本就已经是奢侈的了。

她回到了那把在写字台前的木椅子上,坐在上面,而西岫站在老人的背后,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两个人就像是为了拍照一样一动不动,那样子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的来临一样。这只有诺儿可心里清楚,究竟什么会发生了。

就在安雨轩和柯蓝赶往城内,诺儿可把信鸽放出等待着的同一时间。夜都的大军已经在这由魔法创造出来的世外桃源——“孚勒尔德”城的外部雪原上了。

而就在孚勒尔德城内大肆动土,刚刚凯旋的军队开始挖战壕,驻碉堡,布置防御阵型的时候,已经有两个人登上了能看到未来整个战场的最佳观测点。

为首望风的是一个名叫辛黎的男人,土灰色的头发所束的一条蝎辫,在扬雪的风中十分扎眼。他肆意地笑着,露出如野兽般的牙齿和杀戮的欲望,饶有兴趣地盯着远方。

“死变态,你不觉得这正是狩猎的好天气吗!”

“滚,我可不想被你这种混球叫作变态。”

辛黎被女孩粉红色的眼眸一瞪,浑身就仿佛置身冰窟,只余下打颤的余力。

这就是他无论如何当初也不想和这家伙一起出来的原因,狩猎体验极差!

他见女孩只是坐在地上清理自己装毒药的瓶子,没有兴趣理会自己,只好又一个人观望。

忽然,它远远地看见了一个白色的亮点。他猎人的感觉仿佛高亮了那个猎物,辛黎高兴地叫出声来:“喂喂喂喂!我们,嘿!我们今天可以吃野味了!”

“别鬼叫,废物。”

辛黎前踏一步,固定好姿势,迅速向前将右拳甩出去。那黑色紧身衣下的手臂,竟然如一头出击的巨蟒,游弋在空中,无限伸长,直冲目标而去。

那速度之快,仅不过在他十几声大笑之中,便抵达了目标点。辛黎的手如利刃一般,只插入那东西的胸膛,并已经把猎物抓了回来。

“嘿!嘿!你看,一只鸽子!老子就是牛逼啊!”

辛黎正把猎物抓在手心觉得开心不已,突然发现这鸽子眼睛中只有眼白的部分。他多年的经验和直觉立刻发现了不对,转过身去,马上发现那光点还在空中逍遥,且更加迅速地飞舞,人眼将要跟不上那速度了。

“该死的,是伴生信鸽!一定有重要文件。”

“蠢货。”

他再次催动手臂的力量去抓那鸽子,这一次比刚才更加迅捷有力,可刚刚的迟疑和分神早已着了这伴生信鸽的道,它飞出去得太远了,甚至于超出了辛黎的极限距离。

没有办法,他只好就此收手。

狩猎的失败让他心态爆炸,满嘴都是骂人的肮脏词汇,左右踱步焦躁不安,那是一种极其令自己感到厌烦的感觉,正不断地上涨。

“闭上你的嘴巴,垃圾。”

女孩再次冷漠地开口,“拿到了又能怎么样,你看得懂孚勒尔德的加密文件?”

平日从来没有人敢如此触怒与辛黎,而此时此刻他看向这位名叫千林离的少女,那粉红色的眼珠子正闪烁出贪婪与欲望的火光,刚死的伴生信鸽的肉身只剩下骨头和皮囊,那满脸的血迹正映射出她更加残暴无良的本性。

出于对这怪物的畏惧,辛黎乖乖闭上了嘴。

“你吵到我吃饭了,猪杂。”

“喂喂……至少热一下再吃啊,好不容易抓到的肉……”

千林离掏出手绢,简单地把脸上的血迹擦去,又披上统一的白色斗篷,连辛黎的脸都没看一眼地离开了这座山头。

那侥幸逃难的信鸽,此时正飞往孚勒尔德最高指挥部。也就是孚勒尔德“政府”的所在。

在那里,一个年将七十的健壮男人坐在族长的高座上,正一边听着科尔威对于局势的汇报,一边处理着军备事务。

如今他不仅是要处理这些不断出现问题的决策,还要同时维系族内主张和洛伦继续交好,和决心恢复传统习俗这两派人之间的纷争。

科尔曼的死亡的消息,似乎并没有把保守派(主张恢复传统)的信念击垮。他们更加坚定于自己要恢复祭司席位,让祈福的力量回归孚勒尔德。他们认为这次祭司出动的作战之所以被敌人用肮脏的手段割裂,以失败告终,是因为孚勒尔德的族人没有忠实地信仰祭司,所以祭司那强大的力量才会出现了偏差。

而这些话语又会挑起两派人的争执,族长的一声令下,才能获得暂时的安宁。

他已经快到七十岁,就算是再健壮的体格,如今也开始逐渐衰弱。这些声音几乎要让他的耳朵生茧。

族长柯多克斯特每次回到床上小憩都会觉得头疼欲裂。难以言喻的头疼病在十多年前就缠绕着他,无法消退。他知道这是任何医生都无法医治的顽疾。

“族长,以上就是本次的全部情况了。”

在一群人叽叽喳喳的私下争执中,科尔威平静地读完了报告。

柯多克斯特揉揉太阳穴,把各种资源调动起来,开始商议战局的部署问题。

就在这时,一只鸽子机灵地从正门飞入,落在柯多克斯特的肩膀上。

“这是……”科尔威吃了一惊。

拆开鸽子嘴中的信件,只有短短的两个字。

“血灾。”

“血灾!?”在场的所有人听闻,全部闭上了嘴。但与此同时柯多克斯特的头却更疼了。

那可是孚勒尔德族最为畏惧的天灾。大地震裂,涌现出血红色的魔力,把植物吞噬,把动物焚毁——孚勒尔德恪守传统又未经世面的人们在很久以后才明白祖上一直所谓的血灾不过是火山喷发的另一种说词——但与之不同的是,那些深深埋藏在地底的魔物也会随之而来。

在场的所有人里,老资格自然是有,但却还没有一个人见识过血灾的威力,也多数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这是,‘那位’祭司大人的预言吗?”保守派的人提出自己的疑问,“可实际上……她的精神状况……”

“没错!祭司的话本身就不具备完全的可信性,我们应当现在派人去查看情况,何况这信息上连灾难的具体时间都没有,也没有明确表明这灾难会发生!”激进派的人如是说。

这也许是他们两派难得的共同建言了。

然而面对这众人的呼声,柯多克斯特只是在混乱中摆了摆手。

“科尔威长老,立即按照祖上的避难措施作疏散准备。”

“可是,族长大人!”

“族长大人!三思啊,现在大敌当前,作疏散不就相当于把我们的城市拱手让人了吗?”

“闭嘴!”柯多克斯特爆发出他年轻时的戾气和威严,“想要带兵迎战的站出来!”

台下的议论声瞬间清零。最令他们不理解的是这位狂妄自大,依靠武力走上族长席位的狂战士,究竟为何如今畏首畏脚面对大敌不敢向前。而这也是这帮人终生无法理解的。

终于,有几位年轻的小将踏前一步。

柯多克斯特把手中的兵符狠狠地摔在这几人的眼前,厉声吼道:“从今天开始,兵权全都交给你们了!只准把夜都那群狗垃圾给我捏死,失败了提头见我!其他人都默认避难了,没错吧?科尔威,你去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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