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为罗奔学长会带我到校外的道馆,但没想到他带我来到了一栋仅仅只有两层的小楼里。这楼看上去像是被搁置了很久一样,墙灰掉了一地。

我怀疑我只要稍微蹦一下这楼就会塌。

“这里就是我们学校的剑道道馆。”罗奔学长用自豪的语气向我介绍道。

“我们学校里为什么会有道馆啊?难道学校里除了我们还有人会剑道吗?”我一边提出疑问,一边转向了走在我身边的学姐,“还有学姐你为什么一起跟过来了?”

“我来当裁判吧。”学姐淡淡地说,“我懂一些剑道的规则。”

“而且道馆的钥匙其实在她的手里。”罗奔学长笑着对我说。

嗯?剑道道馆的钥匙在学姐手里?难道她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吗?

学姐也没想对我解释什么,只是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串钥匙,打开了那扇看上去一脚就能踢飞的铁门,然后带着我们通过木制的螺旋阶梯来到了二楼。

这栋小楼从外面看上去很小,但实际场地却很大。

而且也不知道是哪个傻子设计的,墙壁上贴满了镜子——一般来说普通的镜子就够了,而那个缺德的家伙非要在每一块镜子上都加装了无数面更小的镜子,搞的我眼花缭乱的,就像是自己的灵魂分裂了一样。

道场里有一股月季的淡淡的香气。

“你去更衣室吧,剑道服和竹刀都在那里。”罗奔学长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脚步刚刚迈出去了半步,他就直接把上衣脱掉了。

“帮我带一下服装和竹刀吧,我就直接在这里穿。哈哈。”他爽朗地笑着。

不愧为裸奔社的社长,就算是在学姐这样高贵的女士面前都毫不犹豫地脱了衣服。而且看他的动作像是接下来还要脱裤子的样子,就好像他的脑袋里完全没有羞耻这个概念。

我赶紧溜走了。

站在这种人的身边,会被他自然而然地感染的。

更衣室不大,而且那月季的香味比外面更浓了一些。

我几乎可以断定这是学姐身上的香气。

而且这里除了男子用的竹刀,还有一把女子用的,更轻一些、先革直径更小的竹刀。

学姐刚才说她只是懂一些剑道的规则,但是现在看来绝非如此。

我缓缓地穿上黑色的剑道服,戴上面(Men),甲手(Kote),胴(Do)以及垂(Tare)。透过网状的铁栏,我面前的世界再次被分成了无数个小块。

再次紧握住竹刀时,就像是把曾经掉在地上摔碎的玻璃球再次攥在手心一样,有一种它会再次坠落的感觉。

已经有多久没碰剑道了呢?一天?一个月?一年?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从更衣室里走了出去。

罗奔学长以极快的速度穿戴好了我带给他的比赛用具。

我已经认不出现在的他了——换上剑道服后,他原本身上如同阳光一般温暖的气息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钢铁一般的沉稳,如同佁然不动的高山。

我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

在决斗开始之前,他的气势就已经排山倒海般地压倒了我。

“学长,我冒昧地问一下,你现在的段位是?”我问。

“四段。”罗奔学长的语气中没有任何骄傲的意味。

剑道的考级和音乐的考级不一样。

后者随时都能考,而且可以跳级,但是剑道不行,它不能跳级,甚至还有年龄的限制:初段需要一级资格所有者,中学2年级以上;二段需要在初段资格获得后1年以上,再加上16岁以上才有资格获得;三段则是二段资格获得后2年以上,18岁以上。

至于罗奔学长所在的四段,需要三段资格获得后3年以上,21岁以上。

也就是说,他已经达到了他这个年龄所能到达的顶峰。

“我是二段。”我说。

内心有些烦躁。

二段对四段,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你们两个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了。”

学姐找来了两面分别是红色与白色的旗帜。

我是白色,罗奔学长是红色。

“我没问题。”罗奔学长说。

我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我也没问题。”

说是没问题,但是在比赛开始之前,我的心就已经慌了。

我与罗奔学长分别半蹲,向对手表示敬意。

“第一回合,开始。”学姐宣布。

然后我们理应是缓缓地站起身,在双方都站稳之后开始进攻——至少我之前所经历过的所有对手都是这么做的,无论是我的老师还是那些击败过我的人。

但学长没有。

在我们双方都站稳之前的那一瞬间,他就轻轻地往前踏了一步,重心微微前倾,把我的竹刀挑了起来。

犯规?不,没有,比赛已经开始了!

我原本紧绷的神经像是突然崩裂了一样,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被加速了。

下意识地弯起了手腕,以退为进,斜方向劈中了学长的竹刀。

但是对方的刀却一动也不动,就好像我刚才的斩击打在了钢铁上一样。

我却没有想太多,只是凭借着本能地想要乘追击。于是双手举过头顶,想要朝着学长甲手的方向劈去。由于是下意识的举动,我整个人的重心都漂到了近乎我头顶的位置。

脚步与身体的节奏脱离了,竹刀所指的方向有一条巨大的缝隙。

学长放弃了防守,以竖举的姿势挺剑向前。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竹刀已经击打在了我的面上。

是我自己在失去重心后撞上去的。

——几乎不用想,我就知道自己输了。

面被击中了。毫无疑问是有效打击部位。

我以把竹刀双手举过头顶的姿势跳跃着后退,而学长则是以刚才击打中我的姿势继续向前,把我缓缓地朝后方逼退,就像是一座我永远也无法跨越的山一样。

他已然得本(得分),但是却残留着备攻的余力。

什么是剑道之中所谓的「残心」?

进攻打突动作完后,不可放松姿势及斗志,应有随时应对方反击的心理准备及架势、气力。无论每一招式皆须全力以赴,绝非故意残留一点预防反击力量。犹如茶杯的水倒出后,杯底却尚残有一点水。这就是残心。

而学长则是把这残心完美地展现了出来。

“罗奔得本。”学姐宣布道。

果然,他首先拿下了一分。先拿到两分的人就赢了。

我再次举起了剑,却看不到任何赢的希望。

学长没有说话,也只是再次举起了剑,静静地注视着我。

这下糟糕了呢……实力的差距果然是无法忽视的……

“第二回合,开始。”

我没有再深呼吸,而是屏息凝神,注视着学长的一举一动。

这次他依旧选择了率先进攻——他猛地向前踏了一步,竹刀以一个朴实无华的角度朝我的胴刺去。竟然是很少会在比赛中出现的刺击!

我扎着马步,重心偏下,稳稳地接住了他的刺击。

但这就是他的实力吗?

我不需要回答,学长的竹刀就已经在轻轻地触碰到我的竹刀后,直接划过了将近70度的弧线斩向了我的面部,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看似是刺击,但其实是斜向击面!刚才的只不过是虚招!

我向后退了一步,将竹刀横在了胸前。

“啪!”竹刀交错的时候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手腕微微地震了一下,却依旧只是平常的力度。

挡住了!

——不对,还是虚招!

回答我的是一招快得我根本就无法反应过来的横抽。

目标和开始的刺击一样都是我的胴。

我只是看见了学长的招式,身体却依旧保持在原来的姿势。

势如破竹。

这次依旧是毫无还手之力,剑势被学长完完全全地掌控住了。

胴被击中了。力度不大,但的的确确被击中了。

我看见学姐举起了那面红色的旗帜。

“罗奔得本。最终胜者,罗奔。”她淡淡地说。

我放松了气势,放下了竹刀,轻轻地叹了一声。

其实是早就注定好了的结局,在决斗开始之前,

“再来。”罗奔学长却这样对我说。

“不,学长你已经赢了。”我苦笑道。

“再来。”学长只是重复了刚才那句话。

他现在的语气就像是学姐的语气一样。

不是命令却胜似命令。

“我……”

“再来。”

“够了,他赢不了你的。”

学姐在关键的时刻打断了我们。

罗奔学长放下了竹刀,用沉闷的声音对我说:“你的实力就连二段都不如。”

“我很久很久没练了。”我用压抑的嗓音说。

“明明只有这样的实力,为什么却要以剑道来决斗!”罗奔学长像是有些生气的样子。

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有生气的时候。

我所触及到的,可能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东西。

“学长,反正我输了。我会按照约定加入裸奔社的。”我硬着头皮说。

“不,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什么时候你能赢我,你才有资格加入裸奔社。”

说完这句话,罗奔学长便在我和学姐的注视下脱掉了剑道服,飘然离去。

我脱下了面,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他热爱剑道,所以不想看见不爱剑道的人却以它作为手段。”

学姐平静地对我说。她看上去很了解他的样子。

“我……”我刚想辩解。我想说我曾经也是热爱剑道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张开嘴,这句话就销声匿迹了。

学姐凝视着我,眼神里有的依旧是那散不去的孤独。

“晚上到红枫林等我。到时候把你想说的话告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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