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班里的同学告诉我的……”抽噎的桃濑绿子这样交代着事实。她瞒过父母的障眼法是我教给她的，谅她不敢在我面前撒谎。她告诉我说，班里她要好的同学有一天告诉她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位少女，父亲早逝、母亲重病卧床无钱医治，她只能去做偶像赚钱补贴家用。但就在她一次登台完成后，母亲却不治身故，绝望的她也选择了轻生。但她的灵魂却不想就此成佛，便依附在她当偶像时的每一份海报上。所以，她当年的崇拜者，要么必须将这个故事传播给其他10个人以净化自己的海报，让灵魂为所有者祝福；要么就……
听到这里，我已然在心里对这个故事报以无限的鄙夷：这种传播方式的诈骗名为“金锁链”，早在几十年前就已出现，在现在看来已经绝对算是落伍了。桃濑绿子所经历的故事，无非是将金锁链的故事内容改换成更加具有时代感的偶像故事，但要求他人传播这个故事的最终目的依然是换汤不换药。可怜桃濑绿子原本聪明至斯，却轻易相信了这种老掉牙的骗术，甚而因为藏不下去朋友递来的海报而不得不用障眼法瞒过父母，甚至不惜为这件事求我不要拆穿，这也太……
不对，这小孩子怕是认为她的渊子姐姐只有学问和魔术上的本事，殊不知嘉茂渊子最为外人所知的是她思考与判断的能力。依我看，她反是以这种老掉牙的故事骗过我的可能性比较大吧！金锁链骗术不骗钱财，只榨取复制故事的时间并制造恐慌，而定做两张窗户大小的折光纸，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了。
“绿子妹妹，说真话——”我有意拉长了语调。
“真就是当时的朋友这样告诉我的！”
“那我可就去告诉桃濑太太折光纸要怎么转方向了。”见拉长语调还不管用，我甚至作势起身。
“渊，渊子姐姐——”她猛地一把把我按住，脸上却哭得更是厉害。好在她已经进了国中，不再会让自己发出不受控制的嚎啕之声。故而，门外的桃濑太太他们也不会有太过激烈的反应。“我，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哦？”
“你尽管说。如果你是不情愿地收藏的话，姐姐总有办法让你把海报丢掉。”
“不是不情愿，是我自愿的。渊子姐姐，其实，我之前说的那个要好的同学，她自己就是偶像。不过，是地下偶像……”
所谓地下偶像，便像是光鲜的偶像舞台对立面的阴暗舞台。那些在偶像选拔中落败、对出路无望、迫于其他压力等等的光鲜舞台的淘汰品，有的便会选择走到阴暗面寻求自己的地位。地下偶像没有正规的选拔、培训等造星课程，也没有经纪公司合理安排偶像工作与计划，有的只是应召女郎般的等候和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看客。与台面上的偶像相比，地下偶像的歌喉、舞姿等演艺实力似乎要让位于相貌、身材、煽惑力等台面偶像仅作为准优先的指标。毕竟地下偶像的收入，靠的也是社会的阴暗面，他们欣赏地下偶像，自然不会像台面偶像那样去欣赏。桃濑绿子的同班同学是一位地下偶像，她的身世显然有其难言之隐。或许之前那个金锁链的故事，也不完全是凭空捏造。
我点了点头，表示我知晓“地下偶像”这个概念之后，桃濑绿子接着说道：“她请求我收藏她的海报，然后只要偶尔收看她的直播，提供一些‘家里张贴着海报’的画面给她就行了。我说我没有手机之后，她还提供了一部给我，她想让我拍照时就会给我，然后第二天我再带回去还给她。”
依然难以索解。一个国中一年级的地下偶像，倘若做出什么违法的事情，那也忒严重了。但从桃濑绿子交代的事情看，她似乎又把“网络直播”和“地下偶像”给混在了一起。若是小孩子搞些网络直播，那倒也没啥。不过，这个小偶像的海报原图已经能在网上被不相干的大人搜索出来，却也不是小孩子搞个网络直播这么简单了。就算是开通直播间，也需要在事前进行识别，一张未成年的脸孔显然是过不了直播平台的验证的。
桃濑绿子用哀求的眼神望着我，希望我不要将海报的事情告诉她的双亲。但她既然说得这样苦情，她的父母我看来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若是桃濑绿子在接到这张海报后如实相告，她的父母也不见得不会允许。更何况，她还因为收藏海报下降了学习成绩，显然是花了不少学习时间在这方面。这可不是单凭同学这样一点请求就能影响的。
“绿子妹妹，能不能让姐姐看看那张海报？”
她没有回答，似乎也是左右为难：她无法在我面前藏住海报，却又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海报的内容。但她拦我却也不是，一旦把我拦住，到了双亲那里，她也拦不住了。
我打开房间的灯，走到窗边，将折光纸往左一抹。画面显露出的，是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画面：稚气未脱的女孩穿着偶像服，背后是粉红色的背景。这偶像服已不比正常在路上看到的海报，尺度甚至比那些还大。我虽然对各种文化都持包容的态度，但个人的取向依然非常保守。望着这幅露骨的海报没多久，我还是用手机拍了张照片，然后反向将折光纸抹回来，使海报重新藏起。接着将房间的灯关上，继续向桃濑绿子问道：“为什么你的成绩会下降得这么厉害呢？”
“因为……那个人每次给我手机的时候，我也会看她的直播，然后就越来越停不住了……”
“你这已经是鬼上身了啊……”我甚而有些愤愤。我原本寄予厚望的一个聪明伶俐的邻家妹妹，竟在国中跟学校里一个地下桃色偶像走到了一起，甚而被她带得腐化堕落。想想便是气不打一处来。想着这个地下偶像也和桃濑绿子同龄，已被社会沾染的可能性还不大，我觉得还是敢于去踢她的馆的。
“我知道了。绿子妹妹，能告诉我你这位同学的姓名和住的地方吗？”
“她叫仓木让月，至于住在哪里，我根本不知道……”
“没关系，她和你同班，也就是到底还是个霞浦人，终归是要住在这里的。对了，她既然好你要好，又和你同班，你有没有留意她的放学行程呢？或者说，你对她的放学路线了解到哪个部分？”
“我们出门后就分头走了，我一点都不知道。”
“那还可以研究研究那部手机。你躲着父母亲拿着它看同学的露骨直播，说明还算是不错的智能机。仓木敢于给你这样一部手机，她的家境也算不错吧？”
“我还是不知道……”
真个是一问三不知了。不过也难怪，逼问这样一个情绪紧张的孩子，着实是难为她了。我只好用言语宽慰了她之后，向桃濑家的两位大人建议“孩子到了青春期，需要向她普及一下那方面的知识了”。桃濑家的父母也从他们的老同学那里见过了那张海报原图，把绿子的问题解释成“某种特殊的蠢动”，倒也足以让他们采信。
但我要怎样找到仓木的住址呢？我发觉到了这样一个细节：仓木提供手机给绿子，要求她自拍带有海报的画面。这被我理解为是“伪装成自己的家居”，也就是仓木在绿子不在时，可以向观众展示这张图片来宣称，这是她的家。绿子用的是仓木提供的手机，也就是说，仓木可以很清楚地掌握绿子是否在线。同样地，她或许也物色了其他同学，只要没有手机，她都可以用这一部手机轮换着借，然后用不同人的家反骗更为不同的人。
我开始思考起这种地下偶像兼网络直播的思维模式来：不希望自己的真实信息被暴露；频繁暗示观众赠送能提现的礼物；不惜出卖肉体或色相……嗯，就在这最后一点上大有文章可做。在我们的网络平台上，除了正规传播的文件和资料之外，还有盗版、私录、地下传播等一批见不得光的资料的存在土壤。地下偶像也会利用那种载体上传自己的图片或视频，借以博取眼球并且吸金。加之，这种地下偶像也需要一些社交平台的账号来营销自己，一些图片也会散见于这些社交账号之中。然而，仓木在地下偶像身份上显然不会用真名，那我又要去哪里……
嗯，可以用那张原图。桃濑太太的老同学都能够找到的原图，我自然也能。在发现这是属于网络偶像“柚月酱”的图片后，通过一些社交平台上恬不知耻的人的厚颜评论，我也能掌握这个昵称相应的社交账号，获取一批零散的图；再用这个昵称配上一些盗版图文件包常用的名称搜索一番，我到底还是有了收获。
这小孩的生活依然处于离不开父母的阶段，但她既已闷骚到这种地步，到底是需要额外用度的。她不可能多次离开霞浦，因而拍摄的照片，也无非是不同时间在霞浦不同的地方而已。她的拍摄也没有太多的修图，从背景中读出那时是什么时候，以我阴阳学的经验也自是手到擒来。故而在找到她的图片之后，我也能从景物中辨别出“这是霞浦的哪个位置”。仓木也不傻，她不会在霞浦固定的位置自拍。但她既要持续她的偶像活动，就必须不断更新自己的动态以博取关注。换言之，结合照片，我可以不断在霞浦的地图上作出如下标记：“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拍摄于此地”。
为何要这样记呢？这便是行动规律的揣测了。就算是地下偶像，她终究和桃濑绿子上的是同一所霞浦的优质国中，一旦缺勤过度，是会被劝退的。可见她也依然需要保证每周的课程。于是，她的生活规律性也必须有所保证。作为吸引眼球的图片，也必须光线充足、视野良好才能取得效果，因而上学放学路上的小巷当中、街头灯影等等都不具备条件。上学和放学路上又难免有同学的视线，她能够选择的地点也更加少。所以，地图上标注出的地点和时间也不断印证着这个判断：她往往利用周末时间外出，前往不在上学路线上的若干地方拍照。外拍这种照片还需要躲着外人的视线，因此还需要一个刁钻的角度。可见她每到一地，也需要额外花费一点时间确定当地的状况，她的行动能力也越发清晰和受限了。
“没错，她的家就应当这样确定。”我先将桃濑绿子和仓木让月就读的那所国中用红笔标出，然后拿出圆规，在地图上以仓木拍照的各个点为圆心画出大大小小的圆：拍摄时间越靠近三餐饭点，画的圆就越小；反之则越大。靠近的两个点，如果圆的大小有规律性，那么就连一条线。在连出若干条线之后，将这条线所代表的方向与学校相连，这些方向都予以排除；最后确定一个仓木未曾去过的方向，那便是有可能的方向。接下来是检验，从这个方向走向学校，是她正常的上学路线；而从这个方向去往各个拍摄地点，所需要的时间是否合情合理？她用某些理由骗过家长，在周末出门；花时间到达、拍照、返回，依然保持在理由的合理范围之内。能够用来长期为拍照打掩护，又不需要家长掏钱埋单的理由，一是去同学家玩或是学习会，二是学校补习。
嗯，我似乎知道了另一重理由：仓木用手机诈出她同班同学的家居中自拍，除了展现给直播中的观众，还可以向她的父母交账。现在的技术，翻拍已经不是难事，她只要将自己摆进相框，同学家的相片，就足以成为她去了同学家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