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要如何去描述一场血战,因为对于我面前的战争来说,我的一切言辞都是多余的,都是无力的,都无法去形容我所看见的场景。

这一刻,血流成河不再是一个成语,而是一道画面。

这一刻,尸积如山不再是一种修辞,而是一种现实。

这一刻,抛头颅、洒热血不再是一种夸张,而是眼前活生生的场景。

“杀!”

“杀!”

“杀!”

就算是拥有了强化之戒的力量,但是分散到几万多人的身上,所能够产生的作用也不过是强化一部分的力量而已。然而就是这样,将士们也是士气大振,拼死挡住了地狱猎犬的一波又一波进攻!

人力有穷时,而英魂不灭!

这一句话突然在我的脑海中跳了出来。

最终,将士们终于杀退了地狱猎犬!

我看着那些发出兴奋的狂吼的将士们,不知是悲是喜,眼中的泪水奔涌而下。“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我带着哭腔的声音显得十分嘶哑,却让一旁的菲尔诺感同身受。

我看向菲尔诺:“你什么时候来的?”

菲尔诺呼出了一口气,“就在你刚才使用神器的时候。”

我抬起右手,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强化之戒,苦笑道:“人人都想要的神器,但是有什么用呢?我连这样一群普通人都没有办法去救。”

菲尔诺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做得很好了,没有你,他们没有人能够活下来的,地狱猎犬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他们的毒牙十分厉害,碰到就会让人失去知觉,而且又能吞噬魔力,就算是我们遇到了,也十分危险,如果数量很多,我们也只能认命。”她指向了战场中那些活下来的人,“看见了吧?那些都是因为你才得救的生命,他们的欢欣雀跃都是你所给的。”

我看向了那些渐渐冷静下来的士兵们,自嘲般苦笑道:“我一直都不是一个有用的人,以前,一直是靠希尔和杜丽薇才走到的今天。我记得希尔曾经问过我这样一个问题——在我面前,还要死多少人我才能够变强?现在看来,恐怕是没有这种机会了。”

菲尔诺露出疑惑的表情:“没有这么夸张,那个小丫头估计是对你有偏见吧?你不是靠着自己的力量从天朝一直跑到深渊来了吗?而且你还得到了诺索恩的承诺效忠,你以为这就不是一种能力了吗?换做是另一个人,难免不会在那种情况之下拒绝诺索恩转而帮助长老会抓住诺索恩以赢得整个特拉摩尔族的好感。你今天的一切一切,不是别人能够做好了送给你的,是你的一个又一个选择,所连接而成的结果。”

我呆呆地看向菲尔诺,这是我第一次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听到一个完全不同的言论。

“我曾经和野财神讨论过一些问题,我们当时聊到了被放逐者的选择问题。我认为,既然你可以被选成被放逐者,那么也就一定有你所存在的意义,一定是因为你的身上有着什么特殊的东西。这种东西也许肉眼是看不见的,但是却一定是真实存在的。野财神已经这么多年没有帮助过任何一个被放逐者了,但是却冒着天大的风险帮助了你,这说明了什么?你再联想到诺索恩的投诚,又能说明什么?”菲尔诺说到这里,笑着说:“想想吧,没有人会毫无理由去帮助你,你的身上,一定有着那些别人愿意去帮助你的东西。从天朝一路走来,是你孤身一人,还是有着同伴的陪同?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他们会聚在你的身边?”

正在说话,不远处,新的敌人再次出现了。

“这是……恶魔?”

那是一群额头突出长角的人形怪物,但是大多已经脱离了“人形”的概念,只能说,依稀能够认出,这些就是无数传说故事中的恶魔!

菲尔诺的眉头紧紧挤在了一起,她的双手微微颤抖。

不知是谁先开始,那些残存的将士们唱起了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他们边唱边聚拢,等到恶魔距离不远的时候,已经重新站成了阵列。

菲尔诺一把拉住了我:“我们去救天子!”

那种飞行的速度,是我有史以来感受到的最快的运动,简直和传送的速度有一拼。等我们到达天子所在的中军的时候,才不过是几秒钟之后。

天子笑着看着我,点了点头:“多谢上仙的神器,救下了朕天朝无数将士的性命。”

我有些惭愧,并没有搭话。

一旁的菲尔诺急道:“趁这个机会,我们先带你走,你是天朝的天子,至少,你应该活下来!”

然而天子却摇了摇头,“不,正因为朕是天子,才应该死在这里!谁都可以活下来,只有朕不行!”

“胡说八道!”我打断了天子的话。

天子没有你我,而是看向了一旁的一名老将:“钟将军,我们为此一战,准备了多久?”

那名老将行礼道:“回陛下,妖魔一甲子一次侵袭,从先皇那一代算起,我们准备了足足四十年。”

天子哈哈一笑:“四十年的磨练,终究还是挡不住这帮畜生!”

“属下无能!”老将的身子伏得更低了。

天子摆摆手,“钟将军,朕记得,你有儿有女,还有两个不出十岁的孙子,本事该享受天伦之乐的日子吧?“

一旁的钟将军抬头看向天子,“若挡不住这群畜生,何来天伦之乐?”

“好!好!好!”天子连说了三个好字,才回头看向我问道:“刚才军中的军歌上仙可喜欢?”

“哪来的?”我问道。

“第一批战死在深渊的将士们流传下来的,是谁作的已经无从考究,只有从深渊归来的将士们会喜欢唱这首军歌。”

“我不喜欢。”

“哦?”天子带着好奇的目光朝我看了过来,“莫非是有更好的高歌?”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用着刚才他们的曲调唱到:“塞上长风 笛声清冷 大漠落日 残月当空 日夜听驼铃 随梦入故里手中三尺青锋枕边六封家书定斩敌将首级 看罢泪涕凋零报朝廷 ! 谁人听?”

天子听完,微微动容,急道:“可还有?”

“有!”我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唱到:“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天子拍手笑道:“若不是今日时辰无多,真想与上仙共同高歌一曲,来抒发我多年的心情!只可惜!”

一旁的钟将军看向正与恶魔大军交锋的天朝军队,拔出佩剑,朝天子喊道:“老臣先走一步!”

说完,钟将军骑上战马,怒吼着冲向了战场。

天子目送他离开,此时才笑道:“那帮畜生想要打过来,还需一些时间,难道二位上仙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去吗?再晚,恐怕要陪着朕一同葬身于此。”

菲尔诺呼出一口气:“那些杂碎未必是我的对手,来多少都是一样,就算杀不光他们,也未必就能要了我的命!”

天子笑道:“朕不怀疑上仙的大能,但是在这之后呢?这些杂鱼并非上仙旗鼓相当的对手,但是却不代表他们就无人可以与上仙一战,否则,上仙又岂会丢掉家园来我军中?”

菲尔诺满脸不高兴,却也知道天子说的是实话。

“走吧,朕的军中从未有外人的位置,也未有你们的棺材!”

天子说完,菲尔诺拉住了我的胳膊,问道:“你走不走!”

我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天子,问道:“我直到现在,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总不好连一个朋友的名字也不知道吧?”

天子笑了笑:“自古君王无名号,若想叫,就叫天子吧。天子死社稷,天子守国门,记住这个天子,这个已经守护了天朝千百年的人。”

我点了点头,与菲尔诺一道离开了这里。

我没有像从前一样强行去挽留一个必死的人,因为我知道,天子是为什么而死的。他的死不是因为恶魔,而是因为他是天子!他是天朝的领袖,是天朝的精神所在,只有他不怕牺牲,天朝才能够勇往直前!如果今天的他退缩了,那么恐怕天朝再也找不到第二支甘愿赴死的军队。他的死,不只是证明了他的价值,更是告诉了所有人一个真理。

为了想要守护的东西,有何物不可舍弃?!

菲尔诺一路无话,将我带回了最后面的军营。在我们的身后,是深渊的一面峭壁,而在这峭壁之上,就是天子所守护的天朝。

菲尔诺叹息道:“这一次的乱流,没有了特拉摩尔族的守护,想不到会演变成这样。”

我随即明白了菲尔诺所说的话。

只要特拉摩尔族在,只要他们的巨型灯塔在,就能够吸引绝大多数的魔物,就能够将这里的威胁减低到最低!

然而,他们失败了,失去了至高塔,也失去了最强的屏障。

“还有最后一个希望!”我看向菲尔诺,“诺索恩不是去寻找根源了吗?我相信他!”

菲尔诺看向不远处,已经再也没有活人的战场,浑身上下迸发出炙热的火焰,“是吗?真巧,我也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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