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海中,始终有这样一段云山雾罩的奇妙记忆。

那是一个久远的、山雨欲来的傍晚,厚重的阴霾盖在昏黄的天空之上,耳边是呼啸的山风,听起来就好像是山峦在嚎哭。

“这里呢,是失去了贵重东西的人才会造访的山脉哦。”在一棵开满了蓝紫色花朵的树下,一位白裙少女静静地蹲在那里对我说道,“……你又失去了什么呢?”

她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很重的鼻音,微微地颤抖着,仿佛是在低声地啜泣着。

“……为什么要哭?”我问她。

“虽然我能实现其他人的愿望,但是却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这真的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就连救这只小鸟一命也……”

她白嫩的手心上躺着一只浅黄色的金丝雀,娇弱的胸膛早没有了起伏,看起来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保持着沉默。

女孩将她的金丝雀平放在身边,开始徒手在树下挖掘,直到倾盆而至的暴雨降下之前,她都一直在重复着那样机械的动作。

人类的大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身为人类的我们会在无意识中对自己灌输种种谎言,为了不悲伤而抹黑记忆中的人物和片段,为了让自己相信而动用所有的脑细胞去粉饰美好假象,直到我们再也无法回想起事情的原貌。

而盘踞在我大脑中的这段记忆细想起来也有很多十分离奇的地方,为什么我会在那种天气中跑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位被神秘的氛围包裹着的少女又为什么会在那样一个傍晚去山上埋葬自己的小鸟?为什么她会声称自己能够实现他人的愿望?

又或者,这段记忆本身就是我捏造出来的吗?为了什么?

每当我去回忆的时候,这样的疑惑始终充斥着我的内心。

前几年、我也终于有幸得知了出现在记忆中那颗花树的名字——“蓝花楹”,那是一种生活在温暖地带的落叶乔木,据说只要温度低于3—5℃就可能会被冻伤,以我目前所居住的城市平均温度来说,似乎是勉强上垒的程度,属于紫薇科,也被称为最美丽的树木之一,花语是“在绝望中等待爱情”。

这让我不禁去想象,莫非那个女孩也一直在绝望中静静等待着属于她的救赎吗?

久等了,接下来是惯例的自我介绍。

我的名字叫柳孟然,曾经有个比我大一岁的姐姐、叫柳悦然,在一次意外的事故之后,我迎来了肉体的死亡——是的,我是说我曾经死过一次,但是却在意外的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的灵魂进入了姐姐的身体,几天后,我死亡的肉体被警察发现,并举办了葬礼。

我曾经期待过我的姐姐能以我的身体作为依托再次醒来,但这个梦想并未实现,我姐姐的灵魂不知去向。

之后、我的父母销毁了所有与“我”相关的照片和生活用品,并绝口不提,仿佛“我”一开始就未曾存在过。

虽然可以理解父母的心情,但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就像我并不应该存在一样,因此、中考结束后我特意选择了一座离家很远的高中,并在升上高三的时候以宿舍的条件不方便学习为理由说服父母让我在外租房走读。

至此,我也不得不作为我的姐姐继续活下去。

但愿姐姐的灵魂不会在另一个世界感觉到寂寞。

我的成绩向来不错,父母没有多想就答应了我。

所以此时,我才会在一座山脚下的咖啡厅拿着房主塞给我的合同书陷入沉思。

租房合同

出租方(甲方):Mary .花

身份证号码:XXXXXXXXXXXXXXXXXX

承租方(乙方):(允许使用假名)

身份证号码:(这个必须是真的)

甲,乙双方通过友好协商,就房屋租赁事宜达成协议如下:

1.入住之前请先确认自己不会因为看到公仔说话和魔法少女变身而心脏病发作。

2.在合同上写下的假名也会被当做真名通报给合租人,请选择一个听到后可以立刻做出反应的称呼。

3.工作日AM 9:00-AM 10:00为茶会时间,节假日追加PM 1:00-PM 3:00的下午茶时间。

4.欢迎喜欢推理小说和有推理能力的房客。

5.……

6.……

本协议一式两份,甲,乙双方各执一份,签字后即行生效。

备注:出租房位于蓝雾山山顶,上下山请乘坐缆车。

出租方:Mary .花

联系电话:XXXXXXXXXXX

承租方:(允许使用假名)

联系电话:(这个也必须是真的)

签约日期:

是的,这就是我拿到的合同书内容。

从广告上登载的照片看起来,那间出租房是一栋建在山顶的私人别墅,以小市民的收入来说一辈子都住不起的那种。或许就是因为地理位置太偏,房租十分便宜,以至于在中介处墙壁上密密麻麻的租房信息中我一眼就注意到了它。

试探性地联系了房主之后,她便约我在山下的咖啡厅见面。

房主是一位十分美丽的女性,虽然我现在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身体是女性这个事实,但在见到她的一瞬间还是不禁有点失神,她应该是个混血儿,体型十分娇小,却比绝大部分的中国女孩看起来更加修长高挑,上围也十分可观——尽管我占用了我姐姐的身体,但很遗憾的是,我的姐姐属于那种从一出生起就是A罩杯,并且直到现在也一直是A罩杯的贫乳。

所以,那完全是我所无法理解的质量。

在柔和的阳光中,她精致的五官看起来轮廓分明,夹杂着少许金丝的红褐色长卷发被一条蓝色的丝巾松松地束成了一条马尾。

或许她是在打扫卫生的时候急急忙忙跑下山的,身上挂着一条凯蒂猫图案的围裙,脚上还穿着配套的粉红色的木屐。

“……住进来之前希望你仔细考虑一下。”

她一脸严肃地看着我,缓缓将那张诡异的合同书放在了桌上。

我瞥了一眼合同,姑且不说其他的,光是注意事项就已经很令我不解了。应该由甲方签字的地方已经全都写上了她的名字——Mary.花。

“真是奇怪的名字,而且读起来好像有点像……”

“敢读成Mary.Sue(玛丽苏)的话我就杀了你。”

房东小姐冷冷地说了一句。

“抱歉抱歉,小的不敢。”

我立刻双手合十诚恳地道了歉。

虽然看起来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不过房东小姐似乎对于网络上流行的那些概念并不陌生,不过、她那副严肃的模样反而会让我很想捉弄她。

我控制住自己想要在她面前大谈重口味BL小说的冲动在合同书上潇洒的签下了我的想好的假名。

“你……真的已经决定要搬进来了?”

房东小姐似乎对我的果断感到十分吃惊。

想必她至今为止所遇到的房客在看到如此奇怪的合同书之后都会犹豫很久吧?没准还有人会直接被吓跑。

“我很喜欢日本推理小说的,岛田庄司、东野圭吾、绫辻行人我都读过,如果要说更老一点的作者……江户川乱步我也稍微看过一点哦,最喜欢的应该是短篇<人间椅子>吧,那里面那位男主对夫人的爱恋真是让人感动啊!”

“你、你是变态吗?!”

哦,看起来房东小姐也知道这个故事嘛。

不过她似乎被我的混沌邪恶的言论吓到了,立刻宛如炸了毛的波斯猫一般尖叫了起来。

“而且我也不会因为看到魔法少女变身而心脏病发作,毕竟在变身瞬间才会出现的福利可是二次元的宝藏,如果心脏病发作也就没有机会欣赏了,虽然最近的魔法少女类型动画越来越黑暗了,不过依旧是好文明啊。”

房东小姐不出我所料地僵住了,娇小的身躯不知道是因为惊恐还是愤怒地瑟瑟发抖。

过了好久好久,她终于开口了。

“那么……你现在就要去看房吗……?”

我相信她一定是消耗了极大的勇气和耐心才能够用无比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这就是成年人的器量吗。

不过,明明还是初次见面——我是不是把我的糟糕气场外泄的太明显了?

“那就拜托了——”

“你登记的名字,是‘乌鸦’对吧,我明白了,我会告诉你的合租人们。”房东小姐又确认了一遍合同上的信息,“那么,我们去坐缆车吧,你父母打电话告诉我说你是光华学校高中部的学生,希望我能带你熟悉这一代。”

“那还真是……劳你费心了。”

我感觉到微微的头疼,就算是特地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唯一无法摆脱的就是父母的碎碎念。

“既然是我的房客,那就没办法了,明天正好是周末,我就陪你在这附近转转吧,还得把你介绍给大家才行,记得来参加茶会。”

房东小姐依旧板着脸,用十分生硬地语气说着这些话。

对了,还有这回事,茶会啊……有钱人就是喜欢崇洋媚外。

我有点儿在意她的年龄,因为她的长相比我想象中要年轻很多,而且明显缺少与人相处的经验,从她对我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对于一个陌生人,表现出太过明显的好恶还是相当危险的。

后来我才知道,这位房东小姐的的确确十分年轻,只是我被我的常识误导才会以为她的年龄在25岁以上,在此姑且不谈。

从山脚到山顶乘坐缆车需要30分钟左右,全程我和房东小姐都保持着沉默。

当我紧跟着她的脚步迈出缆车的一瞬间,出现在我眼前的绝伦美景让我窒息。

在阳光普照的山峦间飘荡着蓝紫色的迷雾,当然,不是真正的雾,而是无数竞相开放的蓝花楹,或许已经临近花期的末尾,钟状的落花在地面铺成了绒毯,时不时可以看的一些花栗鼠从树丛中蹦出,然后又迅速地消失在“绒毯”的尽头。

这种非现实一般的景致,居然真的存在吗。

我又想起了那个曾经在蓝花楹下哭泣的少女,她的背影竟然在我眼前变得异常清晰了起来,仿佛穿过这片花海我就能再一次回到我记忆深处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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